留給司辰思考的時間並不多。

宋白說自己被寄生了，並且讓他退出遊戲。

文字的最後還夾雜著一堆亂碼；這段話有可能是宋白發的，也可能不是。

他的生命值還有97點。

而這個遊戲的進入機會隻有一次。

出租車司機雖然有些怕死，但有句話他說的很對，那就是在現實世界，司辰沒辦法對管理員Z造成任何影響。

作為親子丼裡的雞蛋，管理員Z想吃他都不用親自動手。

如果發來消息的人真的是宋白，那肯定是對方權衡過，認為最好的決定。

司辰打開遊戲麵板，退出遊戲的選項是亮著的。

可他還是不甘心。

司辰關掉遊戲麵板，在屋子裡移動起來。門依然是鎖著的，現在是遊戲第7天的23：59分。按照X的說法，第八天是和管理員Z的決戰日。

房間裡沒有任何武器，玩家等級還是0。儘管有技能，但司辰卻不知道要如何使用。

司辰的營養膏已經用完。因此，他在這個房間裡，唯一能做的事情居然是上床睡覺。

司辰轉頭，看向陽台。觸手在陽台的位置舞動著，像是在海裡輕輕飄拂的水草。並沒有進一步行動。

司辰再次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像素世界裡……沒有時間的概念。”

甚至也沒辦法說話，隻能用聊天框的形式進行角色互動。

司辰從來不覺得自己賭性重，但他手上並沒有太多的籌碼，以致於每一步都是豪賭。

他選擇到上鋪睡覺。

司辰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休息過了，但當選擇睡覺的那一刻，他的意識突然陷入了昏迷中。

然後，他醒了。

司辰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想去尋找武器。

但他很快發現了自身的異常。

首先，他的世界從二維像素世界，重新回到了現實裡。

其次，這裡的環境很陌生。

這是一個小男孩的臥室。司辰在書桌上看見了一本“小學2年級語文教程”。

挺大的房間，玻璃書櫃裡擺放著一駕航空飛船模型，牆上掛著一麵世界地圖，上麵的大陸板塊是司辰所陌生的形狀。

整個房間的布局藍白為主，角落還有許多大玩偶。

看起來，小孩的家境應該不錯。

“您好，又見麵了。”一個熟悉聲音在司辰的背後響起，“恭喜您，解鎖成就‘巨噬體’，這是進入本條隱藏結局支線的前置條件。”

司辰猛地轉頭。

他身後有一扇落地鏡。

而鏡子裡，有一隻白色的像素熊。

像素熊道：“我是麵試官；它，也就是鏡子，是評委1號。你知道的，高維生物哪怕是死了，也能以某種形式存在，這種形式不能稱之為‘活著’。如果不能理解，可以把我們當成設定好的小程序。”

白色的像素熊裂開一個笑，黑漆漆的嘴角幾乎要裂到耳朵根：“而現在，你正在經曆的，是麵試的最後一輪，也是這場遊戲的最後一關！最後能打出什麼樣的結局，取決於你在遊戲中的選擇！”

司辰的眉頭深深蹙起。

他走到鏡子前，手試探性地觸碰鏡麵，然而指尖卻直接穿過了實體。

像素熊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朝著那些並不存在的觀眾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來：“下午好~~！我是你們的老朋友像素熊！現在正在直播的是雙人零和博弈競技遊戲——《誰是大胃王》！本輪遊戲的參賽選手有兩位。”

“選手1，是大名鼎鼎的管理員Z！它的簡曆我想應該不用我來複述。”

周圍響起了十分浮誇的歡呼音效。

像素熊的胳膊往牆角一指。

一條通體雪白的人犬從玩偶堆裡鑽了出來。

這條人犬身體細長，有著蜥蜴一樣的長尾，皮膚上覆蓋著一層細小的鱗。酷似人頭的腦袋上除了豎著嘴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五官，就像是一株捕蠅草。

一道強光打在了它的身上，像是舞台上初次登場的主角。

白狗在原地徘徊著，很是安靜。

司辰能感覺到，管理員Z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隨後漫不經心地移開。

養過狗的都知道，大狗看上去會更加溫順。因為它們能從外界的反饋判斷，自己足夠強大，不需要像小狗一樣拚命嚎叫，來證明自己的殺傷力。

像素熊話鋒一轉：“選手2，則是來自第四維度宇宙的玩家司辰！因為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簡曆，在這裡我也不作複述！”

周圍響起一陣陣噓聲。

“現在，我們宣布遊戲規則。誰是大胃王這個比賽一共有三輪。每輪遊戲開始後，主辦方會乘上本輪的食物！顧名思義，誰吃的更多，誰就能取得這場遊戲的勝利~~是不是很簡單呢？”

“就像開頭宣傳的那樣，這是一場零和遊戲！也就是說，無論選手1和選手2吃多少，收益加起來是0！這是為什麼呢~~”

“這件事，還要從我們的食物說起。”

臥室的門在此時被推開。

一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走了進來。

司辰覺得他看上去很眼熟，瞳孔都沒忍住縮緊。

他沒見過宋白小時候，但他在《鏡像人生》那個遊戲裡，見過司淵的幼年體。

司淵和宋白長得很像。

如果這個小孩這不是司淵，那大概就是宋白。

“鏘鏘鏘，宋白！”

“管理員Z為了更好的降維，選擇了宋白的身體。這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因為它沒想到宋白留了一手，故意請君入甕，以至於自己都差點被消化掉。”

“但Z畢竟是Z，哪怕隻是它的一個投影，也是小豬們無法抵抗的存在。給小豬放血剝皮後，管理員Z馬上就能一飽口福。可它沒想到，宋白竟然還給自己留了第二手，他把他的大冤種學生也一起帶進了折疊區。而這個學生還在麵試官的默許下，拿到了關鍵性道具，二向箔鏡。並且正確使用了它。”

在聽到“剝皮放血”幾個字的時候，司辰悄悄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他見過那個不停滴血的像素球。

司辰在憤怒。

而憤怒背後的本質，是恐懼。

“於是，我們超脫世外、淩駕於眾生之上的管理員，在二維世界裡，回到了和大家齊平的身份——玩家！並且多了一個選手，來和他競爭。”

“但沒關係，哪怕是這樣的管理員Z，在麵對其他玩家的時候，也占據絕對上風。要不然它這麼多年豈不是白乾了。”

“世上隻有一個宋白。贏家通吃，輸家一無所有。究竟是管理員成功降維，還是人類一敗塗地，讓我們拭目以待！”

說完，像素熊撓了撓頭：“哎呀，不好意思，最後那句話好像是一個意思。不過反正隻有一個結局。現在，我宣布——遊戲啟動！準備時間，10分鐘！”

司辰的視線正中央出現了一個倒計時。

09：59.999

宋白似乎看不見自己臥室房間裡的兩個陌生人。

司辰甚至能從他身上的氣息判定，這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小孩。

他坐在書桌前，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張張不知道從哪剪下來的報紙，然後拿出了一個手賬本，貼在了不同的頁碼上。

“西摩爾州出現首例基因病患者，暫未表現出攻擊性。因全身水泡，此前曾就診皮膚病科。直到眼周、口腔內部出現聚集形卵狀顆粒，才確診為新型汙染病導致的基因病變。”

“苗雲市有外來患者隱瞞病史湧入，當地市政廳宣布啟動一級傳染病戒備。全市已緊急封鎖，禁止出入。”

“混沌製造集團稱正在研發針對此類汙染病的特效藥。”

宋白的小臉表情沉重異常。

片刻後，他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

司辰湊過去，看向上麵的文字-

宋白：-

你好，我是混沌製造的董事長，宋誇父。也是之前特效藥的主要研究人-

這是我的私人信件，因此用詞不太正式-

我知道你還很年幼，你的父母已經回絕過我-

但我還是想以一個大人的身份，和你說幾句話-

經過人類基因庫篩選，我們檢測到，相比於普通人，你的體內有一種奇特的抗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新型汙染病所帶來的基因病變-

汙染病是目前人類最嚴重的傳染病，在這個連艾滋病都能治愈的現代社會，已經帶走了上億人的性命。我們曾經短暫的克服了它，但現在，它又一次卷土重來，並且更加冷酷地收割著性命-

到底要不要為了大多數人的性命，犧牲小部分人。這是一個永恒的道德困境，電車難題-

但我還是寫下了這封信。我把選擇權交到你手上。你還很年輕，但我知道，你天生比庸人卓越，我不願把你當成什麼也不懂的小孩-

接下來，請由我鄭重地向你介紹混沌製造集團即將啟動的“神之子”計劃。

……

……-

為解決你的後顧之憂，我們會提供巨額保險，足以讓你的父母未來三千年衣食無憂-

他們能享受到最好的資源-

你也不會被限製人生自由，在實驗的間隙，你可以做任何事，隻要你想，任何-

聯係方式：****（這是我的私人電話，如果我沒能接通，請撥****）-

地址：誇父科技城101號（就在你們城市，後麵有地圖）

信件的最末尾，還有一份協議書。甲方是混沌製造，乙方需要簽字。

宋白看的很仔細，翻頁翻的很慢。因此，當司辰跟著看完這遝文件時，已經過了整整8分鐘。

宋白很少說自己的事，尤其是上輩子的事。

但司辰可以根據自己在折疊區得到的訊息推斷，那並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

倒計時馬上就要結束，趴在牆角的白狗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

宋白家裡不缺錢，臥室層高遠超普通人家。

但這條白狗更高，它不需要站直，頭都能觸碰到房頂。

白狗的嘴微微張開，纖長的舌頭掉出了口腔，表麵布滿了吸盤。不像是人的舌尖，像是一條血紅色的觸手。

司辰的神經繃緊，擋在小宋白的身前，注意著白狗的一舉一動。

他還不知道倒計時結束後，世界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宋白對周圍的危險毫無察覺。

他拿出鋼筆，在協議書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年紀不大，字卻已經寫的很好看。

在最後一筆落下的瞬間，倒計時歸0。

司辰重新擁有了身體。

玩家麵板上，技能解凍，等級則從0變成了4。

這個遊戲內，玩家權限是逐漸解封的。

玩家等級上限是10，但在遊戲的第一輪，這個上限是4。

白狗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速度快的像是一道光。

司辰的視線勉強捕捉到了它的影子，身體卻搶先一步，抱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孩，朝著窗外撞去。

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

這裡是16樓。

人在恐懼到極致的時候，會觸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

宋白感受著迎麵而來的風，眼睛瞪的滾圓，連尖叫都卡在了嗓子眼。

不戴任何防護的高空蹦迪，對一個人類小孩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

幾秒後，司辰的腳踩在地上。

白狗已經跟著跳了出來，它行動優雅，看上去不急不緩，實際速度遠超旁人，甚至違背了力學定律，下降速度比正常情況快很多。

司辰沒有回頭，但他已經感覺到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了自己。

管理員Z身上的氣味並不好聞，是很濃很刺鼻的脂肪的臭味。

司辰沒辦法考慮太多。

他甚至也沒想好自己要怎麼辦，能帶著宋白去哪。

但他的腦海裡很快閃過了一個地址。

誇父科技城，混沌製造所。

宋誇父在那裡。起碼，在這個世界，宋誇父還是如今的最強者。

白狗的前爪張開，像是螺旋絞肉機的刀片，目標直指司辰的頭顱。

對於它來說，那不是頭，是一個需要被拍碎的大西瓜。

但下一秒，管理員Z微微眯起眼。

眼前的光線突然變得格外刺目。

司辰的周圍燃起了一團劇烈的火！這道火光過於強烈，看上去像是貫穿天際的光柱。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圍的行人驚慌失色，街上的人爭相逃竄、尖叫，亂作一團。

火光席卷著白狗的皮膚，在上麵燙出一個個粉紅的水泡。

白狗發出了第一聲叫喚：“狺（yin）——”

長長的，刺耳至極，像是號子。

它有些生氣了。

這個城市人很多，還都是活人，氣息格外的混濁。

但白狗隻是在空氣裡嗅了嗅，就十分堅定地朝著某個方向移動，四肢並用，長長的手腳攀附在高牆的玻璃上，一踩一個裂紋，嚇得室內的人類臉色慘白。但往往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白狗已經翻到了下一麵牆上。

司辰能感覺到管理員Z的逼近。

他甚至來不及解釋，直接搶了一個倒黴路人的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但哪怕是油門踩到最底，汽車的速度相比白狗還是慢了些。

司辰並沒有宋白那樣的瞬移技能，他的技能點基本全加在了攻擊力上。移動速度雖然比普通人快許多，但並沒有太大優勢。

到荒野後，沒有高樓的輔助，管理員Z的速度應該會慢一點。不過追上這輛車也隻是時間問題。

司辰掃了眼導航，問：“身上帶電話了嗎？”

年幼的宋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還沒來得及係安全帶。

他的臉上沒有普通小孩的慌亂，隻是心跳難免加速：“有小天才電話手表。”

“給宋誇父打個電話，就說你被境外進化者勢力追殺了，讓他過來幫忙。”

宋白：“好。”

他甚至沒有問宋誇父的電話號碼。

宋白低頭撥號，詢問：“你是誰？那個火是怎麼回事？16樓怎麼摔不死你？你也是進化者？”

他其實沒聽說過“進化者”這個名詞，但有些事，隻需要簡單的推斷就能猜出來。

很顯然，這個宋白是完完全全的“7歲的宋白”。不過心理素質極好，經曆了這麼多驚嚇，還能保持神智清醒。

他並不害怕司辰。哪怕對方才帶著他跳樓並一路狂奔，像極了綁匪。

司辰回答：“你活下來我就告訴你。”

電話被接通了。

宋白開口：“宋先生你好，我是宋白……”

他把司辰的話複述了一遍。

宋誇父果然高度重視：“你等等！我馬上來。”

就在幾分鐘前，他才收到了宋白家附近發生意外爆炸的消息。

“好，我給你開定位權限。”宋白道。

他的餘光瞥到了汽車的後視鏡，白狗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車後。

因為燒傷，它的模樣格外怪異而猙獰。

它在一點點的逼近。

宋白抿起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司辰的聲音：“會閉氣嗎？”

宋白一愣：“不會。”

司辰道：“那正好，我忍你很久了。”

宋白：“……？？？”

司辰猛地踩下油門，鬆開方向盤。

汽車撞斷了橋邊的護欄，衝向大江。

司辰撈過宋白，夾在自己的胳膊下，在半空中強行打開車門，朝著江麵跳了下去。

水下是長生淵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