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元幼兒園。
司淵又長高了一點。剛到幼兒園的時候,他和觀星差不多高,現在已經比觀星高小半個頭。
觀星不會長大,他的身體永遠停在了5歲這一年。
現在他們還像同學,再等幾年,走出去就是兄弟了。
在幼兒園的幾個月時間,司淵已經熟練的掌握了二元一次方程、聯盟語還有簡單的科學知識。
司辰知道大概會格外欣慰。
這全是幼兒園老師栽培的結果。
因為考試不及格就剁一條腿,在這種前提下,司淵學習熱情格外高漲。
由此可見慈母的確多敗兒。要是司辰心狠手辣一點,司淵也不至於拚音學了一年。
司辰隻給小淵繳了一學期學費。
按理說司淵現在屬於欠費狀態,但並沒有人把它拿去食堂紅燒。
因為司淵的學費和觀星走到了同一個賬上;麵試官壞事做儘,唯一做的好事大概是死前選擇給司淵自動續學費。
他在幼兒園裡工作多年,這麼點錢還是有的。
不是為了讓司辰有機會把自己兒子接回去;是為了讓孤獨很多年的觀星有個伴。
時間改變了很多習慣,比如司淵學會了早起六點鐘背單詞,但隻有一件事,他從來沒有動搖過;那就是等司辰來接他回家。
觀星一開始會冷嘲熱諷,後來習慣了,也就隨他去了。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搬個小凳子和司淵一起等。
今天也一樣。
司淵一邊寫家庭作業,一邊等人。可惜一直到時間過了,也沒看見人來。
觀星見怪不怪地收起了折疊小紙凳,叫了聲:“吱。”-
你媽媽不會來的。
由此可見,李追月和李觀星不愧是養父子,喪氣話都說得如出一轍。
司淵看上去倒也沒有很失望:“走吧,去吃飯。”
司淵是從司辰身上脫離出來的生命體,嚴格意義上講,他是司辰身體的一部分,是司辰的“武器”。
他們之間有一種微妙的感應,司淵知道媽媽還活著,就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而司淵堅信,司辰一定會來接他,不會有第二個可能。司辰不是李追月。
不過爭論沒有任何意義,司淵也不想和自己目前唯一的朋友吵架。
今天,食堂的晚飯是871刺身。
高維生物871長得像一條鰻魚,顏色是豔麗的明黃,但表麵有許多玉米粒一樣的寄生物。
這些寄生物是871的幼崽。871和長生淵一樣,沒有性彆,自我繁殖。
食用871不用加佐料,味道吃起來像甜醬油鰻魚。
這種東西,除了身長17米且不好捕捉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
考慮到兩個小孩的飯量,司淵分到了16.8米,觀星吃肚子上的0.2米。
端上桌子的時候,871好像還沒死透,被司淵用觸手串起來的時候還能蹦躂兩下。
司淵吃飯的時候喜歡用本體,啃871像是在啃玉米。
但是吃著吃著,司淵驟然停了下來。
毫無緣由的,他抱著玉米嚎啕大哭起來。
長生淵的哭聲穿透力極強,食堂的玻璃碎成齏粉,觀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詢問:“吱吱!”-
你怎麼了?
司淵哭的從桌子上摔到了地上,淚水嘩啦啦的流,地上濕得像是打翻了魚缸。
他感應不到司辰了。
觀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死死抿住了唇。
一直到晚飯時間結束,司淵都沒能把玉米棒子吃完。
他幾乎是被觀星扛回宿舍的。
兩個人睡在同一間房,上下鋪。上鋪本來是司淵的位置,但一周前,司淵因為體重超標,把床給壓垮了,現在都睡地上。
司淵抱著被子抽抽噎噎地哭著,像是受傷的狼崽在曠野哀嚎。他的哭聲一會大,一會小,最後哽咽到失聲。
觀星蹲在他旁邊,靜靜地看著他。
他很難理解司淵的情緒,但是他想起了發現李追月死亡的那個晚上。那天他沒能畫出那輪月亮。
於是,觀星心中也多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悲憫。
他拿出了自己的繪畫本和筆:“吱!”-
彆哭,我幫你看看。
觀星低頭,開始在紙上畫畫。漸漸的,他的表情變得沉重起來。
一滴鮮紅的血從鼻腔裡流了出來。
鉛筆在白紙上畫出了一片廢墟,但占據畫幅的絕大部分,是一輪格外巨大的太陽。
觀星畫畫一向很簡潔,但這次卻畫的格外寫實。
畫麵一點點被填充完整,太陽的表麵纏繞了一圈圈藤蔓似的觸手。
觸手表麵翻滾起一道道裂紋,像是烤乾的枯木,多了幾分蕭瑟的影子。
越來越多的血從觀星的鼻腔裡溢了出來。
這個球不算好看,但是當它足夠巨大時,帶來的是宏偉和震撼。
觀星放下筆,顫抖著手指,把滴落在白紙上的血抹開。
一條條血紅的線連接著太陽和大地。
觀星的一口氣終於緩了過來,黝黑的小臉煞白。
它把這張畫高高舉起,放在了司淵的麵前:“吱!”-
他還在!
死人,是畫不出來的。
司淵抬起了頭,眼睛早就哭得腫起,淚水順著眼角一直滑到脖子裡。
他挪動膝蓋到了觀星身側,眼睛死死盯住這幅畫,發出了短暫而尖銳的顫音:“吱!”-
這是哪裡?
觀星罕見地沉默起來。
司淵拉住了觀星的袖子,詢問:“你知道在哪對不對?”
觀星彆過頭,不敢看他期待的眼神,一言不發。
他的確知道,怎麼把司淵送過去。
教室裡有扇隻能他推開門,那外麵是另一個世界。
觀星守著這扇門,維持著兩個世界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司淵走了,不一定會再回來。
他不喜歡變故和離彆。
司淵咬住下唇,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委屈的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個球。
很快,到了熄燈時間。
觀星躺在床上,沒能睡著。他清楚司淵也沒睡,因為時不時能聽到壓抑到極致的抽噎,還有牙齒微微打顫的聲音。
最終,觀星從床上坐了起來:“吱。”-
我帶你去。
要去隻能趁晚上,白天會被發現。
司淵瞬間從地上翻了起來。
他的激動溢於言表,整個人都掛在了觀星的身上:“吱吱!”
觀星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八爪魚纏上了。長生淵黏膩的腕足觸感不那麼常見,有些微妙的不適。
觀星拿出筆,在紙上畫了一套黑色的雨衣。
他把雨衣套在了司淵的身上。
司淵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這能隔絕他身上的氣味。
觀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推開宿舍門,示意司淵跟在自己的身後。
兩個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孩偷偷溜了出去。
夜晚,宿舍的燈並沒有完全關上,燈泡接觸不良,掛在天花板上,一閃一閃的。
走廊裡宿管阿姨巡邏。
這些宿管阿姨體型都格外巨大,頭能觸碰到天花板,走在地上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它們是許多具屍體的聚合物。背上五六隻手張開著,像是千手觀音。而這些蒼白的手碰到牆壁上,卻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走廊裡很冷,像是太平間。
觀星對宿管的巡邏路線格外熟悉。畢竟他在幼兒園裡住了好多年,說一點越獄的想法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司淵跟在他身後,走走停停。在一個小時後,兩人成功逃出宿舍區。
而外麵的危險來自幼兒園的保安。
保安們牽著白狗,舉著手電筒,在學校裡巡邏。
手電筒是詭異的紅色,被照到的人會在規則的作用下,失去所有行動能力。
沒有人清楚靈能類高維生物的規則從何而來,原理是什麼。它們就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NPC,隻要還在幼兒園這個遊戲副本裡,玩家們就隻能遵守和執行。
兩人躲在灌木裡,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白狗的鼻孔嗅了嗅,有些疑惑地刨著土。
最後,保安還是牽著狗離開了這裡。
觀星的手心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司淵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目光不斷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夜晚的幼兒園很危險。萬幸的是,這個危險是可控的。
當觀星帶著司淵來到熟悉的教室門口時,是淩晨3天,一天中夜色最濃的時刻。
觀星在紙上畫了一把鑰匙,用這把鑰匙打開了教室的門,然後領著司淵到了角落。
那裡有一扇畫出來的門。幼兒園裡總是很多色彩鮮豔的牆畫。這扇門幾乎沒有人在意。
觀星站在門口,踮起腳尖,手握在了門把上。
這扇本不該存在的門被緩緩推開。
外麵正對著一條商業街。
這條街上的高樓已經塌了一大半,街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彌漫著朦朧的霧氣。
霧裡有海鹽的味道。
觀星小聲道:“吱。”-
去吧。
司淵內心充滿了激動,他往前跑了兩步,忽的轉身,給了觀星一個擁抱。
“吱!”-
謝謝你。
觀星沒有多言,而是把他推了出去,然後迅速合上了這扇通向外界的門。
教室走廊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觀星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在教室裡看了一圈,躲進講台底下。
很快,教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股濃濃的屍臭味撲鼻而來。觀星聽到了腳步聲,像是很輕很輕的鼓點。
鼓點的聲音朝他逼近,然後緩緩停下。周圍的聲音消失了很久,但觀星知道它沒走。
他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汗,幾乎要握不住筆。
在幼兒園裡,違反規則隻有一個下場。
死亡。
觀星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生鏽的合頁。
趕來的東西就站在講台前,它的雙腳沒有挪動,上半身卻不斷拉長,彎曲。
觀星看見了一個光滑的額頭,正在緩緩向下,最前端的發絲垂下,長發已經觸碰到了地麵。
它的長發濕漉漉的,全是腥臭的血水。
再往下一點,觀星就能和它的眼睛對視。
觀星的腦海一片空白。他能畫出東西來,但畫什麼都不足以應付現在的場麵。
但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一個聲音:“你在教室裡做什麼?”
女人收回頭,臉上出現了不甘心的神色:“林局,我路過看看。”
窗外有一個吊死鬼。繩子拴在天花板上,看起來隻是路過。
他臉色慘白,腳尖離開地麵半米,胸口掛著一個牌子,寫的是“林時雨”。
當初司辰麵試,路過辦公室,曾經在鏡子裡看見過這具屍體。
在靈異天災的後期,因為觀星特殊的特性,靈異局就和幼兒園設在一起。
林時雨道:“走,開會了。”
它身上沒有那麼濃的詭異氣息,反而帶著一股正氣。
女職工的頭頂驟然出現了一根繩子,吊住它的脖子,然後狠狠提了起來。
它掙紮起來,但這根繩子十分強硬地把它拖出了教室,教室門“轟”地一聲合上。
觀星緊繃的身體在瞬間放鬆,手腳發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從講台底下爬了出來,然後推開門,趁著天還沒亮,一口氣溜回了宿舍。
宿舍裡,司淵的被子還鋪在地上。
觀星知道司淵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但也許明天就會回來。
而他對此還有期待。
*
在意識到天上那個巨大的黑球才是管理員Z的本體後,司辰當機立斷地放棄了和宋白的糾纏。
NPC說,隱藏結局開啟的關鍵,是因為他得到了“巨噬體”這個特性。
管理員沒辦法被殺死。
隻能被同化,或者說吞噬。
司辰腳下,紅色的菌絲像是蛛網一樣蔓延開來。
這些菌絲很快爬滿了街道。
現在,如果司辰能打開自己的玩家界麵,他就會發現技能欄裡,“巨噬體”這幾個字正在不斷閃爍著。
司辰正在融化,像是被放置在太陽下的雪人。
他的血肉變成了這些密密麻麻蔓延出去的菌網。孢子鼓起,發芽,盛開。深紅的觸手拔地而起,一直連上了天上的巨球。
這個巨球被硬生生往下拽了半米。
雷聲更大了,地麵皸裂。天空甚至出現了裂紋,一塊天幕掉了下來,落在地上,漏出背後漆黑的結界。
司辰的眼前甚至閃現出了久違的字幕。
【剩餘生命值:81】
【剩餘生命值:64】
【剩餘生命值:21】
血條在短時間內急速下降。
司辰感覺不到疼痛,隻能感覺到意識的緩緩消散。
他正在從一個單獨的意識體,變成一群生命體的“母巢”。
路邊的老舊播音器又一次發出了聲音:“他那時候還年輕,還不知道命運所有的饋贈,都暗中標好了價碼……”*
“這的確是個對付管理員的好方法,可誰能支付起這個代價?”
周圍的世界突然變得寂靜無聲。
司辰感覺自己的意識一沉,短暫的陷入了昏厥。
再抬頭的時候,麵前是一張長長的餐桌。
他在這頭。
一條白色的人犬坐在另一頭,胸前還係著一張蕾絲的餐巾。
周圍的一切都是純白的,甚至模糊了空間的界限。
和之前看見的或陰鷙、或狂躁的人犬都不一樣。這次白狗顯得格外優雅,瘦長的身影充滿著貴族氣質。
考慮到這張餐桌的長度,白狗的體型應該相當巨大。
它輕輕放下了刀叉:“你好,初次見麵。我是管理員Z。”
司辰沒有回答,而是握住餐刀,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持有的武器。
白狗發出了一聲輕笑。它抬起手,指間一點。
下一秒,司辰手裡的餐刀變成了一條柔軟的絲巾。
“不要這麼生氣。”管理員Z的聲音很特彆,甚至有些空靈,“遊戲還沒有結束。而遊戲,應該給玩家帶來快樂。”
司辰低頭看著手裡的絲巾。
在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麵試官說贏不了的含義。
如果和他同台競技的對手,也是規則的製定者;那這場比賽,要怎麼才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