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太後麵朝東坐在軟椅上,手中拄著燦金的龍頭拐杖,雙眼微紅,神色有些陰鬱。在她麵前不遠處,正跪著一個嬪妃打扮的女人,臉上兀自帶淚,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太後,妾倒不是為著爭些賞賜才說這些的……嗚嗚嗚……想妾那舅舅一輩子馳騁沙場,為朝廷建功立業,身為武將這些都是儘臣子的本分……嗚嗚嗚……即便有朝一日戰死疆場,那也可說是死得其所。嗚嗚嗚……此次雖說舅舅出擊不利,可那也是殺敵心切,縱使身死,也打出了我大建的威風,拳拳報國之心也是天日可鑒……嗚嗚嗚……總比他們隻知道閉門不出,縮在城樓上的好。”太後歎了一口氣,柔聲說道:“敬妃呀,咱們後宮的女人,言談舉止得多注意,首要的就是得守本分,不能亂議朝政,更不能妄議朝廷的大臣……”敬妃聽了張口欲言,太後揮了揮手製止了她,繼續說道:“哀家知道,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你進宮的日子比她們大多數人都要早,自己又爭氣,給皇上生了兩個兒子,可到現在連貴妃都不是,心裡頭難免覺得委屈。”敬妃一聽頓時一驚:“太後,臣妾萬不敢有此等念頭。”太後聞言笑了笑:“哀家也是女人,都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這些呢也都能理解。要說起來,你還是做得挺好的了,一直還算安分,沒有惹是生非,也沒有仗著生了兩個皇子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來。挺好……挺好……”“可是……你得知道,你是皇上的女人,這大臣也是皇上的大臣,皇上安排大臣乾什麼,那自有皇上的道理。方義山是你的舅舅不假,他這一死哀家也很痛心,可出兵打仗……它……哪有不死人的?哀家說這話可不是無情,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哀家知道你平日裡有些苦悶,今日在哀家這兒,你有什麼話都儘說無妨,把那苦水呀都倒一倒,順順氣兒!”“臣妾叩謝太後恩典!隻是臣妾倒也沒什麼苦水,能侍奉太後和皇上,是臣妾三生修來的福氣。太後,臣妾平日從來不敢議論朝廷是非,可是妾的舅舅,實在是死的冤枉!”敬妃拿著帕子抹著臉,嗚咽著說道:“太後有所不知,臣妾聽說,北進大軍兵分四路,舅舅率軍鎮守永昌,當時被北戎的一個王爺和大汗的王子合力攻打,幾天幾夜,沒有人去救……舅舅率部下死戰,不但守了下來,還奮勇出擊,將那王爺打得落荒而逃,殺敵過萬……可是後來不幸中伏……嗚嗚嗚……舅舅往永昌殺了回去,可到了城門口兒,守將硬是不給開門,舅舅……舅舅……就這樣在自己的守城下麵被殺死了……嗚嗚嗚……”“什麼?!”太後一聽頓時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喘著氣問道:“敬妃,你這話可屬實?”“回太後,千真萬確!臣妾……臣妾哪敢在這種事兒上說假話呀……嗚嗚嗚……”咚!龍頭拐杖在地麵上重重一頓,太後道:“真是豈有此理!可憐哪!一個功臣……落得這樣的下場……這哪是死在塞外那些餓狼一樣的蠻夷手裡,分明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裡啊!”敬妃偷偷看了一眼太後,嗚咽著繼續說道:“臣妾還聽說,永昌激戰了幾天幾夜,可那郭嘯硬是偕同其他幾位將軍閉門不出,也未派兵救援,就是這樣……眼睜睜地坐看永昌將士血流成河呀……嗚嗚嗚……”咚!太後聞言手中龍頭拐杖又是重重地一頓!“彆說了!”太後厲聲喝道,敬妃連忙低頭趴伏在地上,不敢出聲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太後緩緩地說道:“敬妃呀,你先回去吧……你說的這些,哀家都知道了。今日咱們說的這話,就到此為止,咱們女人家,得守本分哪,不然……難免惹禍上身……”“太後……”敬妃驚訝地抬頭看著太後。“行了!”太後一揮手,說道:“回去吧!平北將軍的事兒,哀家自會和皇上提的,既然是為朝廷出力,身死沙場,皇上明辨是非,斷不會有功不賞,有過不罰的!退下去吧!”“啊……臣妾……臣妾叩謝太後!”敬妃聞言忙磕了幾個頭,隨後擦了擦臉上淚痕,邁著碎步出去了。壽康宮裡,寂靜了好一陣,太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朝外麵喝道:“來人!去和皇上說,哀家請他到我這來坐坐!”西暖閣。啟元帝歪在暖褥上,閉著眼睛假寐。忽然外間有人敲了敲槅門,錢海的聲音響起:“啟稟皇上,張公公過來傳話兒,說太後請皇上過去坐坐。”啟元帝微微皺了皺眉,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一抹憤怒之色轉瞬即逝。深深吸了一口氣,啟元帝從暖褥上起身,衝外頭喊了一句:“進來吧!”錢海拉開槅門,進來給侍候啟元帝穿戴好了,這才出去招呼暖轎。“錢海,張公公說沒說……太後急著見朕……所為何事?”“呃……”錢海聞言垂了眼皮,舔了舔嘴唇,抬眼看著啟元帝說道:“皇上,張公公沒說。不錯……依著奴看,八成……是為了那邊的事兒……”說著,朝著北邊指了指。“哦……”啟元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隨後看著錢海,問道:“你怎麼知道是為了那事兒啊?”“呃……”錢海低了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奴是猜的……是猜的……”“哼!”啟元帝冷哼了一聲,放下了帷子。錢海悄無聲息地用手撫了撫胸口,鬆了一口氣。時間不大,已經到了壽康宮外。啟元帝下了暖轎,衝著要宣誦的錢海擺了擺手,邁步上了台階,進了屋子。“兒臣給母後請安!”“嗯……過來坐吧!”太後目注啟元帝,眼中閃過一抹關愛之色,指了指身子左側的軟椅,說道:“大冷的天,也不說多穿點兒!你身邊的人是怎麼伺候的……”“哎——母後,這也怪不得他們,是兒臣感到有些熱了,自己脫了的。”啟元帝坐到軟椅上,看著太後說道:“母後今日氣色……似乎不如昨日,莫非有些不舒服了?”“嗯?是麼?”太後手撫臉頰,說道:“哀家倒沒什麼感覺,整日在這宮裡頭呆著,有吃的,有住的,還能有什麼不舒服的?有人想起來了,來看看哀家這老太太,想不起來呢,哀家也就一個人湊合著過。這人哪……不能太貪心,凡事啊得知足!”啟元帝一聽眼睛一閃,笑道:“母後這是怪兒臣探望的少了?嗬嗬,兒臣向母後請罪,這幾天朝廷事兒忙,兒臣——”“忙,是啊,是夠忙的!”太後用手摩挲著龍頭,往窗戶外頭看著:“算了,既然朝廷事情多,皇上還是以國事為重,彆在哀家這老太太身上耽誤工夫了……”啟元帝忙站了起來,麵上顯露出惶恐之色,俯身說道:“母後這是說哪裡話,兒臣……兒臣哪裡做得不對,請母後訓示,可彆一個人悶在心裡,兒臣這心裡……也不好受啊!”“皇上這可是真心話?”“是,兒臣句句發自真心。”“那好……”太後瞟了啟元帝一眼,說道:“坐下吧,坐下說。”略微停了一停,太後開口說道:“哀家聽說,北疆戰事有些吃緊,情形……還好吧?”啟元帝垂了眼皮,堆著笑說道:“母後原來擔心的是這個,嗬嗬,戰事吃緊不假,但我建朝官兵驍勇善戰,對朝廷忠心耿耿,北疆……還是守得住的……”“若真是守得住,那自是我建朝上下之福,舉國百姓之福。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得乾好自己分內的事兒,全國上下擰成一股繩,這才能對外打好仗!”太後轉口說道:“士卒得忠誠,將帥得用命,皇上呢……得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誰是真的在用命,誰是嘴裡喊得響,卻明哲保身……”“是,兒臣……記下了……”“記下了?我看皇上是記不住!”太後捏著杖頭,語聲變大:“剛才皇上說到忠心耿耿,那哀家得問一句,皇上認為,平北將軍方義山……他算不算對朝廷忠心耿耿呢?”“呃……嗬嗬,方義山為官幾十年,為朝廷征戰無數,兒臣以為……的確忠心耿耿。”“嗯——哀家以為,這忠臣哪,不論什麼時候,那都是越多越好,皇上也是這麼想的吧?”太後扭頭看著啟元帝,繼續說道:“哀家聽說方義山在北邊打得不錯,把一個北戎王爺打得就剩下幾個兵了,可老天不長眼,這麼好的一個將軍,身陷重圍,就這麼為國捐軀了……皇上,這樣的忠臣,咱們該不該賞呢?”啟元帝聞言站了起來:“母後明鑒,若單看平北將軍方義山所立之功,自是應當賞的,可他臨陣之際,不遵朕的旨意,擅自出兵,誤陷重圍,致使所率一萬騎兵全軍覆沒,還間接導致永昌士卒折損過半!一時均衡的局麵從此被打破!若這樣算起來,其過遠大於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