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狐狸怕什麼(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679 字 2個月前

一乾人圍著墳坑議論了很久。說是山裡的野獸扒的吧,看著又不象,野獸若能將墳扒得如此美觀齊整且富有技巧,雞公寨的野狼們早被吃得一乾二淨;說是人挖的吧,一具燒焦的屍體有什麼好挖的,就是黃二怪想念情人,也不是這麼個想念法吧,當初他沒將情人的屍體帶走,怎麼這時反倒情意綿綿念焦屍了呢?再說了,這墳在山腰處,又埋在鬆樹林裡,比較偏僻,若不是我們要到山腰處那幾畝荒了許久的水田去撈黃蟮,也不會發現這墳竟被人挖了。還有,若是人挖的,這人又是如何潛過雞爪關哨寨的呢?狐狸的麵色有些凝重,大家的議論聲便慢慢低了下去。我發現,自從豹子頭死後,野狼們更願意聽狐狸的話,似乎他已逐漸成了寨子中的主心骨。便是最蠻橫的二寨主和三寨主,現在也不敢輕易向狐狸挑釁。狐狸卻又微笑道:“沒什麼好看的,趕緊走吧。等會陽光太盛,我們曬黑了不打緊,大嫂曬黑了可不好。”野狼們一陣歡呼,繼續往水田進發。這幾畝水田應當是以前居住在雞公山的鄉民開墾出來的,因為野狼們的到來而荒了。但雞公山山清水秀,即使沒人打理,水田裡居然還長出了野稻子。看得出,野狼們都是生於山間長於山間的好孩子。他們在田埂上不停奔跑,然後一大堆人圍在一起,你擠我搡地將手指捅進田埂上的洞眼裡。過得一陣若是大笑,便是捉到了一條黃蟮,若垂頭喪氣,黃蟮自是溜之大吉。我早有準備,拿了鄧婆婆用來掛熏肉的小鐵鉤,又悄悄請老七幫我挖了些蚯蚓。老七顯然不明白我要做什麼,索性蹲在旁邊,臉不時紅上一紅,但眼睛卻專注地看著我忙乎。這等摸魚掏蟮之事,向來是我至愛,此刻得以重操舊愛,我得意地哼上了小曲。將蚯蚓穿在鐵鉤上,我便讓老七拿著鐵鉤,找到田埂上的小洞處,將鐵鉤微微伸進洞內。老七趴在田埂上,我則蹲在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不過一會,老七歡呼著將鐵鉤一扯,一條拇指粗的黃蟮掛在鐵鉤上拚命掙紮,我笑嘻嘻地接過來。將黃蟮放進竹簍時,我眼角一瞥,似是不見了狐狸,仔細找了一圈,還是沒看到他人,便問老七:“六叔呢?”老七張眼找了許久,才指向田邊的樹蔭下:“那裡。”我舉目望去,狐狸正躺在樹蔭下,翹起二郎腿,嘴裡還叼著根狗尾巴草。他的腿晃一下,那狗尾巴草就晃兩下,十分的有節奏感。老七笑了出來:“六哥倒悠閒,等會輸了看他怎麼辦。”因為事先慫恿老七去和狐狸打賭,比賽捉黃蟮,輸了的要在臉上畫王八,我自是樂得看狐狸變成王八,便向老七竊竊笑:“彆叫他,讓他睡。”老七看著我,臉又是一紅,卻沒說話,扭過頭繼續趴在田埂上釣黃蟮。老七這孩子真是實誠,太陽將他的臉曬得出了油,他還儘職儘責地趴在田埂上。可不知是不是野狼們太過興奮將黃蟮嚇跑了的原因,田埂裡可釣的黃蟮越來越少。我看了看竹籠中的黃蟮,雖然不太多,但再看看遠處仍在晃著狗尾巴草的狐狸,立時大樂。再捉得一陣,我熱得受不住了,道:“算了,太熱,不捉了。”老七抬頭看了我一眼,飛快地跑向田邊,飛快地折了一杆棕樹葉子,又飛快地跑回來,用棕樹葉對著我用力扇了幾下,道:“好些不?”我正享受這難得的清風,狐狸嘴裡叼著那根狗尾巴草,雙手負在身後,施施然過來。他看了一眼老七,又瞟了一眼我,眉頭微皺,因為叼著狗尾巴草的關係,聲音也是含含糊糊的:“剛出大汗就扇風,小心風寒入骨,對孩子不利。”老七嚇得一哆嗦,我忙道:“彆聽他的,他嚇你。他輸了賭局,找你撒氣呢。”狐狸卻吐掉狗尾巴草,望天輕哼了一聲。眾目睽睽下,他踱到最下方的水田邊,彎腰在田埂處掏了一陣,嘩地從水田裡提出一個竹簍來。眾人也不知他是何時在那裡埋下一個竹簍的,齊唰唰圍了過去。狐狸左手負在身後,右手端著竹簍,極瀟灑地將竹簍在我們麵前轉了一個圈。竹簍內,一大堆黃蟮正在擁擠翻騰,白沫滾滾,十分壯觀。“哇------”看著一大堆人張嘴驚歎,狐狸得意道:“哪有你們那麼笨的,居然一條條去捉。將蚯蚓用飯團包住,再用細線捆住放在竹簍裡,竹簍口用荊條做成倒鉤,黃蟮鑽得進鑽不出,一捉一個準,還可以睡一覺。”看著老七曬得出油的瘦臉,想象等會要被畫上一隻王八,我於心不忍,憤憤然道:“還沒到時間,老七,咱們再來,不信就贏不了他個使詭計的。”老七大力應了聲,這回我也懶得蹲著,索性脫了鞋襪,站在了水田裡。可過得一陣,黃蟮還沒鉤上來,我的腳開始麻麻癢癢。初始我以為是禾苗刮著癢,可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長長的螞蟥,一半身子已經鑽進了我的腿肚子裡,剩下的一半在外麵扭曲著,極其恐怖。雖然以前也曾遇到過這種情況,但在女人本能的驅使下,我還是用儘全身力氣,“啊”地尖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叫第二聲,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了過來,一把將我抱在懷中,急聲問:“怎麼了?有蛇嗎?!”因為竄過來的力道太迅猛,這人將我抱住時滴溜轉了幾個圈。我被轉得頭暈目眩,好半天才看清楚將我抱住的是狐狸。看著他焦慮得有點過分的神情,我頗覺稀奇,便決定配合他一下,索性哆哆嗦嗦地指向小腿肚子,顫聲道:“螞、螞蟥------”我以為,狐狸接下來會以很輕蔑的神態看那螞蟥一眼,然後又很輕蔑地對我輕哼一聲:“真是女流之輩,被一條螞蟥嚇成這樣。”接下來,他會以一個十分瀟灑的姿態彎下腰去,輕輕一彈,啪,螞蟥掉落在地。可沒想到,狐狸順著我的手指看向那螞蟥,焦慮瞬時僵在了臉上,瞳孔卻猛然收縮,露出悚然的驚恐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發出了更大更宏亮的驚呼聲。“啊------”我十分慶幸,狐狸即使是在驚恐大叫並跳躍時,仍沒有將我丟在地上。也十分慶幸,老七他們很快就趕了過來,按住不停發抖的狐狸,替我將螞蟥彈掉,再安撫受驚過度的我和狐狸。還沒到吃中飯的時間,整個雞公寨便傳遍了:六當家天不怕地不怕,在這世上就隻怕一樣東西-------螞蟥。直到吃晚飯,狐狸仍將自己關在房中。老七很自覺地在臉上畫了王八,去敲狐狸的門,狐狸也隻是打開門漠然看了一眼,又啪地將門關上。看著狐狸板起的麵孔,我忽覺得今天的水芹煮黃蟮好象不是特彆美味,回到廚下歎道:“我看得給六叔招招魂,好好的一個人,被螞蟥嚇成了那樣。”鄧婆婆邊洗碗邊道:“夫人,您終究是有身子的人,下次彆跟著這些猴崽子們胡鬨了。”又道:“說起螞蟥,倒不是六當家不夠男子漢,那東西確實嚇人。我以前幫人倒夜壺時就聽說過,黑州大牢裡的牢頭,有時想讓一個犯人死而看不出死因,便會用螞蟥鑽入犯人體內。螞蟥吃血,且一路吃向人腦,待將人的腦髓吸光,再破腦而出,這人就會極其痛苦地死去,因為螞蟥吃到腦子時需要一定時間,鑽進去的小口也已愈合了,又是從頭發裡鑽出來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傷口。”我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忽然心中一動。黑州大牢?這夜,我本不想再叫狐狸去山頂吹笛的,狐狸卻主動來敲我的門。我拉開房門,狐狸平靜地微笑,卻不說話,我便也沒說話,靜靜地跟著他上了山頂。他這夜吹的笛音很淒涼,幽幽縷縷,似在向天上的星月傾訴著無儘的思念之情。他的眼眸,也在星光月影下閃著淡淡的波光。他的臉有些泛白,卻一曲又一曲地吹著,仿佛積蓄了很久的情緒,皆要在這夜的笛音中儘數渲泄。弦月中天,星光微芒,夜風在笛音中也似變得幽涼了,拂過我的發,拂過狐狸的衣袍。我倚著鬆樹,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覺得,此刻他不是一隻狐狸,而和我一樣,都是在月光下靜靜遙望回家之路的人。回來的路上,我們也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將我送到小木屋,狐狸忽然喚道:“大嫂。”我停步回頭。“明天---”他猶豫了一下,道:“咱們再去捉黃蟮。”我一愣,“這個---”他澀然笑了笑,道:“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見---螞蟥---”他這句話說來甚是艱難,我心中一軟,柔聲勸道:“六叔,還是彆去了。”“不。”他搖搖頭,過了許久才道:“大嫂,你怕火嗎?”火?我點頭:“怕,我很怕烈焰噬骨之痛。”他竟沒有再說,隻向我微微欠身,輕輕遠去。燈籠搖搖晃晃,將小木屋前的長廊照得很清楚。燈光下,他走得很慢、也很平穩,但那步伐總讓人感覺有些怪異。我追出幾步,再用心看了一陣,心中竟有微痛。因著木板的關係,我算得很清楚,他邁出的步伐,竟似丈量過似的,每一步都是邁過三塊木板,一模一樣、絲毫不差的距離。但他的雙腿,卻隱隱在顫抖。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控製住顫抖的雙腿,並讓它們邁出絲毫不差的距離。也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從人間地獄般的黑州大牢裡活著出來,並向我說出那句話。“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見---螞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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