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急迎了上去。阿聰卻不理我,衝到屈大叔的房間,抱了一些傷藥和盒子又往山下衝。我死命將阿金拽住,連聲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阿金欲甩開我,我“唉呀”一聲,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阿金嚇得連忙將我扶起,臉都發白了:“大、大嫂,怎麼了?”我拽住他的衣襟,淚眼汪汪:“下麵到底怎麼樣了?”我與鄧婆婆隨著阿金往山下趕,他邊走邊說,這小子口齒倒是十分清楚,頗有幾分接狐狸的班去說書的天份。狐狸每天帶著人在靠近小山穀旁的稻田裡捉黃蟮,果然引來了黃二怪的人馬。按狐狸計劃,稻田周圍挖好了泥坑,待黃二怪的人馬殺過來,前麵的人掉入泥坑裡,後麵的人隊形就會慌亂。這時,埋伏在小山穀中的二寨主等人帶著主力殺出來,與狐狸等人前後夾擊,定能將黃家寨的人打掉一半。因為地形的關係,黃家寨的人隻能往東邊逃,可狐狸早與江文略有約定,隻待黃家寨的人往東邊逃,江文略便會帶人在那裡堵截,雙方再聯手,徹底將他們剿滅。如果按照這樣的計劃順利進行,戰役不到一個時辰,便可以順利結束。誰成想,黃二怪不知從哪裡聽說了狐狸與江文略聯手的消息,他竟悄悄去聯合了北麵洛郡的殷建德部。殷建德早就垂涎雞公山和永嘉府,想來個“伏外有伏”,將狐狸和江文略一舉端掉。狐狸等人對黃二怪窮追猛打時,殷建德帶著人馬忽然間從背後出現。那邊江文略還在苦等,這邊狐狸已支撐不住。幸虧江文略察覺到了不對,及時帶人趕了過來。雙方在山腳下一片混戰,殷建德殺紅了眼,無處可逃,竟要帶著人馬往雞公山上衝。江文略不知何故,與他死命纏在一起,甚至還一個人力守雞爪關,連斬殷建德及其手下數員大將。不管對方如何拚命,不管腿上的血如何流,他始終不肯讓出雞爪關。倒象雞公寨是他家埋了稀世寶藏的後花園似的。更令阿金嘖嘖稱奇的是,在大家眼中一貫君子動口不動手的狐狸,竟然是個地地道道的高手。此番血戰,他在陣中前衝後突、左砍右殺,不但手刃了黃二怪,還一個人拖住對方數十人,殺得那叫一個威風凜凜,宛如戰神降世。這一戰,確實殺得很慘烈。黃二怪,死;殷建德,死。黃家寨部,十死六七;殷建德部,十死七八。自此,黃家寨與洛郡殷建德部天下除名。雞公寨和永嘉府取得了第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但付出的是:雞公寨死一百餘人,傷三百餘人;永嘉軍死兩百餘人,傷四百餘人。更要命的是:江文略,傷!二寨主,傷!五寨主,傷!狐狸為救老七,重傷!!!聽說狐狸昏了過去,我不聽鄧婆婆的勸,執意要下山一看究竟。可走到雞爪關,遙見山腳下一片狼藉,還隱隱見到有人打著“江”字旗號,我又停住了腳步。江文略的人馬還沒撤走?阿金疑道:“大嫂,怎麼了?”我撕下一角裙邊,蒙在麵上,繞到頭發後打了個結。阿金點頭道:“也是,大嫂長得這麼漂亮,咱們自家兄弟看看沒關係,可不能讓永嘉府的小子們給看去了。”匆匆忙忙趕到山腳,一眾野狼死的死、傷的傷,餘下的則圍著受傷的弟兄,又以三團人最多。第一團是圍著二寨主的,他傷在腿部,隻是無法行走,並無大礙,我蹲下來問了一句,他中氣十足地說沒事,我便繼續往前走。野狼們見我趕到,好象猛然間打了雞血似的,個個大聲叫道:“大嫂!”還有人向我歡呼:“大嫂,我們贏了!割了黃二怪的鳥蛋!”這等架勢,倒象我是禦駕親臨的皇帝似的。第二團人是圍著五寨主的,他傷在肩頭,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他卻睜著眼在笑。看見我和鄧婆婆扒開人群,他隻愣了一下,便認出來是我,咧開嘴笑道:“大嫂,你的話我記著呢。”我見他中氣尚足,便也隻向他笑了一笑,衝向第三團人。一個人扯起嗓子在哭,我扒開人群,衝著老七罵了一句:“人還沒死,你哭什麼哭?!”老七的哭聲啞在了嗓子裡,我蹲下來,急問:“怎麼樣?”屈大叔滿頭大汗,緊張地道:“傷口處理好了,隻要能醒過來就沒事。但就怕他這一口氣支持不住,再也醒不來。”老七聽了,張嘴又要大嚎,我狠狠踢了過去,他嚇得收了聲,隻低聲抽泣。我這時才得以望向正躺在老七懷中的狐狸。他麵色慘白,但神態卻安詳無比。他就那麼靜靜地躺著,嘴角還有一絲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在笑著對我說:大嫂,我不管名義上當家的是誰,我隻要這幫兄弟有條活路。大嫂,隻要你不逃走,我願夜夜陪著你賞月吹笛;大嫂,你還欠我一個承諾。不是不難過的。雖然他將我強留在雞公寨,一直派人監視我,但平心而論,他待我很好。也許他是為了豹子頭臨走時那一句“好生待青瑤”,也許他隻是需要我來穩定寨中的人心,但不管怎樣,他給了我足夠的照顧和尊敬,也給了我那人所不能給的信任。我感覺自己在顫抖,卻又無能為力,隻能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老七的抽泣聲越來越大,聽得我恨不得拿團布將他的嘴給堵上。“讓開讓開!”阿聰卻扒拉開人群竄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個盒子打開,急道:“屈大叔,快看這個行不行?”我抬眼一看,那盒子裡裝著的是一支碩大的人參,看它的個頭,象極了前段時間江文略派人送上山的那支。不是讓人燒掉了嗎?莫非是雙胞胎?我還在嘀咕,老七已一把搶了人參,塞進狐狸嘴中,然後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頓時便知,不是雙胞胎,世間僅此一支,彆無兄弟。這個時候我當然顧不了責備老七,和大家一樣,緊張地看著狐狸。可過了半天,他還是沒有動靜。我的心慢慢轉涼,正雙足發軟,忽有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飄了過來:“不是這樣吊氣的。”我想我定是被嚇著了,居然想了半天,才想起這個清雅的聲音曾經朝夕陪伴了我一年多的時光。我緩緩轉頭,江文略正在部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我猛然轉過頭來,忽想起自己已蒙住了麵容,便又猛然轉過頭去。這般猛然地轉了兩下,脖子竟咯咯直響。江文略卻沒有看我,向屈大叔道:“人參不是這麼個吊氣法。”屈大叔象剛從夢遊中醒來,連連抹汗:“是是是,我都嚇糊塗了。”他將人參取出,切去參頭參須,再在人參上劃了一道口子,才重新塞入狐狸口中。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狐狸俊秀的麵容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微微動彈了一下,再微弱地吐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來。眾人齊聲歡呼。狐狸眼珠子極慢地轉了一圈,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斷斷續續道:“我還以為---到了陰曹地府,正奇怪---怎麼---都跟著來了,真--講義氣。”老七又哭又笑,狐狸又看著我叫了聲:“大嫂。”真難為他,我蒙了塊白布,他還能認出來。江文略還沒走,我不便再說話,隻點了點頭。狐狸卻再看向我身側,笑道:“江兄,此番真是---讓你見笑了。”我嚇得一個激淩,不知何時,江文略竟已蹲到了我身邊。他的右臂,隻差一個手指便碰到了我的左臂。我大氣都不敢出,江文略已向狐狸笑著拱手:“今日得見杜兄沙場雄姿,真正佩服。文略更加慶幸,與杜兄是友非敵。”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一如既往的清雅動聽,我卻聽著十分難受,偏又被他身子彆住了,不能動彈。正不知所措時,狐狸看了我一眼,道:“此番若非江兄援手,後果實在是不堪想象。”“哪裡哪裡。”江文略道:“若不是雞公寨的兄弟們英勇善戰,我們也不可能拿下殷建德這個意外之喜。以後,永嘉府與雞公寨定要永遠親如兄弟,您說是不是------”我正在看著狐狸,忽覺耳邊有熱氣湧動,側頭一看,江文略已向我微傾著身子,淡淡而笑。“您說是不是,青--瑤--夫--人?”“您說是不是,青—瑤—夫—人?”他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但那灼熱的眼神,總有幾分讓我不安。特彆是他那淡淡的笑容下,仿佛有著濤天巨浪在向我湧來,更象飽含了看著失而複得的珍寶的喜悅。難道,他認出我來了不成?不不不,是我太過敏感了,這隻是他大戰得勝的喜悅,是他能意外拿下殷建德的喜悅。更何況,他即使認出了我,又怎會有喜悅?沒被燒死的□□居然又再嫁給山賊,那隻是在他的恥辱上再加了一份恥辱,他怎麼會有喜悅?我張嘴想說句什麼,可聲音象憋在了喉嚨裡似的,怎麼也無法擠出來。可江文略卻一直淺笑,望著我。他眸子裡的喜悅,似乎更濃了。他的身子傾得太近,我情不自禁地想躲開,可再往前躲就是狐狸的身子。正不知所措時,麵前忽然伸過一隻手來,狐狸在爽聲笑:“那是自然。我們雞公寨與永嘉府,以後要永遠是兄弟。”狐狸的右手正擋在我與江文略之間,也正隔斷了我們對望的目光。江文略慢慢轉頭去看狐狸,狐狸向他挑了挑眉,他便也爽笑著伸出右手,兩人雙掌互擊,同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