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加印大典(下)(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778 字 2個月前

眼見圍到我身側的青瑤軍越來越多,綠衣女子呼哨一聲,與那些“鄉民”齊齊跳下將台,往校場外奔去。我急速回頭,雙手顫抖,將雲繡翻過來。她已雙目緊閉,麵色煞白,滾燙的血仍從她背部的傷口處汩汩而下,將我的手洇濕。我顫聲喚道:“雲繡!”早早在拚命大哭,雲繡中劍時口中噴出的鮮血皆染上他的小盔甲,生鐵的鏽氣夾雜著鮮血的腥氣,刺得我雙目生疼。江文略單膝跪在地上,張開雙臂,將早早抱入懷中,不停輕撫著他,低聲哄道:“早早不哭,沒事了---”我大叫道:“屈大叔!”話音未落,有把清寒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誰造反?”正是藺子楚的聲音。我也同時聽到校場中殺成一團的人在嘶聲大喊:“六將軍造反了!”“少將軍死了!”也有人在喊:“二將軍四將軍造反了!”上萬人在紛亂地奔跑,震得將台都在隱隱顫動。我心中一凜,五叔已推開燕紅等人,蹲下來,麵上滿是焦慮的神情,急道:“大嫂,很多弟兄不明真相,你再不出麵,局勢會控製不住!”我急忙將雲繡交到燕紅手中,對江文略道:“你把早早給老七。”又向纓娘道:“你扶好我。”纓娘手托在我腰上,老七抱緊早早,眾人簇擁著我們站到了將台邊,此時校場中已寒光奔騰,綻出無數殺戳之花。更有許多人茫然退至場邊,顯然不知該加入哪方戰團。我的雙腿在顫抖,但我竭力撐住身軀,昂首而立,深吸了一口氣,厲聲大喝:“少將軍無恙!二將軍、四將軍造反!衛家軍將士們,將他們拿下!”這一瞬間,秀才爹講過的史書中的事跡也在腦海中湧上,我急忙又大聲加了一句:“隻捉首犯鐵牛、蔣和!脅犯隻要棄械投降,一概不予追究!”老七纓娘等數十人便皆齊聲大叫:“少將軍無恙!捉拿首犯鐵牛、蔣和!脅犯隻要棄械投降,一概不予追究!我們的呼喝聲壓下了校場中的搏殺聲,場邊許多衛家軍便紛紛持槍呐喊,直殺向二叔與四叔的人馬。五叔也躍下將台,大喝道:“上!”他的嫡係人馬緊隨在後,都衝入場中。我心稍安了些,卻聽藺子楚的聲音在旁邊閒閒響起:“原來真是二四將軍造反。青瑤夫人,就讓在下助你們一臂之力,如何?”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已躍下將台,同時撮唇而哨。他帶來的一千名飛龍軍本一直站在校場東麵的小山丘上觀禮,聽到他這聲尖銳的哨音,齊聲發喊,殺入校場。校場中央,二叔如獅吼般暴出一聲怒喝:“藺子楚,你這個小人!”他的怒吼聲尚未完全散去,狐狸已拔地而起。烈日下,他的盔甲輝光無限,他淩空落下,連刺數劍,帶得二叔的腳步微微踉蹌。“卟!”二叔盔甲暴裂、鮮血噴濺的聲音,即使我遠在將台,也聽得清清楚楚。那鐵塔般的身軀,隻搖晃了幾下,便崩然倒在地上。塵土飛揚中,四叔愣了片刻,將□□在地上猛力一拄,暴喝道:“撤!”他剛縱身飛奔,五叔趕到,盾牌護胸,擋住四叔刺來的雷霆一槍。“嘭!”二人身形皆晃了一晃。未等四叔站穩身形,狐狸早已飛身而起,雙足連踏,踩著十餘人的肩頭掠來,他淩空而落,長劍帶著龍吟之聲,刺出一道如流星般的光芒,深深地刺入四叔的鎧甲。四叔口中噴出一道血箭,他緩緩抬起右臂,指了指五叔,又指向狐狸,最終頹然跪倒在塵埃之中。狐狸低頭片刻,緩緩將長劍抽出,四叔的身軀便徹底傾倒在地。陽光於此時盛烈到極致,狐狸微低著頭,他的盔甲熠熠生輝,但他的麵目,卻隱在一片陰影之中。我已看得呆住了,校場中的人也都看得呆住了。不知是誰率先發了一聲喊,二叔四叔的人馬四散逃逸,也有人跪下來,高舉兵刃,大聲呼喊:“投降!我們投降!”我身形晃了晃,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急聲大叫:“繳械投降者,一概不予追究!”蹲到地上的人越來越多,狐狸、老七和五叔的人馬紛擁而上,將他們反絞了手,押在一邊。紛亂的校場,終於逐漸平靜下來。這時,我再也撐不住無力的雙腿,軟軟地倒在纓娘懷中。纓娘一時沒有提防,隻來得及抱住我,跌坐在地。遙遙地,狐狸大步飛奔,穿過校場,躍上將台,急蹲下來,喚道:“大嫂!”我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事---”狐狸籲了口氣,又向一邊的江文略抱拳致謝:“今天真是多虧江兄,不勝感激。”又道:“江兄,你的傷---”江文略淡淡道:“沒事,一道小口子。”他們對答間,藺子楚也躍回台上,狐狸再向他拱了拱手,苦笑道:“沒想到二哥四哥造反,讓藺少將軍見笑了,杜鳳多謝藺少將軍援手之德。”藺子楚薄唇微抿,笑道:“杜兄太客氣,這是我應做的。”上雞公寨之後,經曆過無數大大小小的風浪,我以為我已經修煉成金剛之身,卻不知這金剛,需得用精鐵來澆鑄。顯然,我還不是鐵鑄的身,更沒有鐵鑄的心。被纓娘等人扶回將軍府,抱著驚魂未定的早早,看著屈大叔緊張地搶救雲繡,我的雙腿,仍在微微顫栗。是為了雲繡的舍身相救早早?還是為了二叔四叔的橫屍校場?我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想了又想,正默然時,屈大叔終於籲了一口氣,在盆中淨了手,滿頭大汗地過來,道:“夫人,沒事了。”我大喜:“真的?!”屈大叔抹了把汗,喘氣道:“這一劍雖然傷得深,好在沒傷到心臟,也沒傷到肺部,隻是失血過多。雲姑身體底子不錯,應當沒有生命危險。”鄧婆婆雙手合什,連聲念佛。我不由將早早緊緊抱在懷中,低聲道:“早早,你要記住雲姑的恩德---”戊辰年四月二十八。衛家軍少將軍衛玄加印大典,二將軍鐵牛、四將軍蔣和帶兵謀逆。奉青瑤夫人令,在永嘉軍江文略與飛龍軍藺子楚的協助下,衛家軍六將軍杜鳳領兵誅逆賊鐵牛、蔣和,平定叛亂。青瑤夫人與少將軍衛玄安然無恙。可“安然無恙”四字,不代表在其後的數日中,我都能夠安然入睡。睡夢中,總有寒光在眼前閃現,然後我驚出一身冷汗,悚然坐起。瑤瑤被我驚醒數次,她那日不曾到校場觀禮,自無法體會我的感受,總要抱怨幾句才又重新入睡。而我,總要凝望早早良久,不停撫摸著他的額頭,才能夠慢慢地平靜下來。幸好雲繡在第二日便蘇醒過來,儘管虛弱到無法說話,卻總算是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內院諸人,也都鬆了一口氣。屈大叔也悄悄回稟我,江文略的腿傷並無大礙,隻是還需要在洛郡養上幾日,才能回永嘉。這日下午,我讓瑤瑤帶著早早去花園玩,到廚下看燕紅為雲繡燉參雞,鄧婆婆進來,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夫人,阿聰那小子,在角門外哭著要見你。”我一愣,道:“什麼事?”“不知道,我問他,他也不說,但看上去很急的樣子。”我想了想,道:“你把他帶進來。”阿聰入了院子,“卟嗵”一聲跪到地上,用力磕頭,磕得廊下的青磚嘭嘭響。鄧婆婆忙上前將他拉起,連聲道:“唉喲,可憐見的,怎麼這個樣子?”雖然剛上雞公寨時,阿金阿聰兩個小子時刻監視著我,但後來,他們已如同我的親弟弟一般。青瑤軍成立以後,我還將他和阿金調過來,幫我管理那幫半大小子。見他這般惶然,我忙道:“你彆急,有什麼事慢慢說。”阿聰抽泣著,看了看鄧婆婆,並不說話。鄧婆婆啐了聲,卻也出了內院,並帶上了院門。阿聰這才撲到我身前,揪住我的裙裾,泣道:“夫人,我求求您,救救我表叔!您若不救他,他就沒命了!求您了!”我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阿聰父母雙亡後便成了孤兒,是他的表叔將他帶上雞公寨的,如同他的親爹一般。我忙道:“你表叔怎麼了?”阿聰哭道:“夫人您也知道,表叔一直是跟著二當家的。這次事件,他事先並不知情,隻知道聽二當家的命令行事,二當家那天死了,表叔便投了降。可是六當家,他已下了命令,明天就要將表叔以謀逆之罪處死---”我大吃一驚,失聲道:“不是說了投降者既往不咎嗎?!”阿聰哭著搖頭:“六當家說亂世需用重典,又說謀逆之罪不可輕恕。勾了上百人的名字,都是一直跟著二當家的。表叔因為一直很聽二當家的話,也在其中---”他仰起頭來,泣道:“夫人,表叔對您和少寨主,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二當家要謀逆,他真的並不知情,求您救他一命!”我定了定神,道:“你先彆慌,明天行刑,還來得及。你先回軍營,我來想辦法。”我沒有叫人,撐了拐杖,往西廳走去。一路上,我努力回想著阿聰表叔的麵容,模糊了的記憶漸漸清晰。因為是二叔的心腹,他在寨中也頗有地位,性情又是一等一的豪爽,笑起來聲如響雷,酒量出奇的好,打仗時也總是身先士卒,故而在衛家軍中人緣頗佳。不管是打黃二怪,還是後來戰田公順,他都曾負傷掛彩,倒也稱得上是響當當的一條漢子。我心底的那點疑雲又向上翻湧,眼見西廳在望,強行壓下,卻也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先將這上百人的性命保下來再說。雞公寨最初的那一千多名弟兄,死得已隻剩五百來人,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我輕點拐杖,緩慢地走入院門。夏日的下午,西廳卻是極蔭涼,回廊下水流潺潺,竹影搖曳,連樹上知了的叫聲,都似比彆的地方要低沉許多。我慢慢走到書閣門口,正要將拐杖點入屋內,抬頭看清屋內景象,不由停住。書閣內,瑤瑤正趴在案上,安靜地作畫。長案旁的竹搖椅上,狐狸仰麵躺著,似是已經熟睡,而早早趴在他的胸前,也睡得正香。狐狸的右手,抱在早早的背上,他的唇邊,還殘留著一分若有若無的柔和笑意,而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早早熟睡時流出的口水沁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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