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閣老、寧國公看向青雀的眼神又是感動,又是憐惜。英娘滿心恐懼,青雀聽到了,全都聽到了!她知道小姐要溺死她,她知道小姐嫌棄她不是男子,不能建功立業!可憐的青雀,她才這麼一點點大,不得傷心死?英娘如夢初醒般跑到青雀麵前,蹲下身子,急切抓住她,“你娘心裡是疼你的,很疼很疼!前幾天她來信還問起你,問你吃飯好不好,長高了沒有……”青雀雖是一臉倔強,美麗的眼睛中卻閃過光茫,有了希冀,有了渴望。楊閣老暗自歎息,青雀,她再堅強也還是個孩子啊,聽說親娘還關心她,把妞妞激動的。唉,大人造的孽,吃苦受罪的卻是孩子。楊閣老沉吟看了英娘一眼。英娘在楊家很守本份,除了照顧青雀,其餘的事半分不過問。她會時不時的回趟祁家老宅,料理祁家的事務。原以為是收租、收息之類的小事,卻原來是和她家小姐暗通音信。英娘,也真是祁家的忠仆了。“有誌氣的小妞妞!”楊閣老擊掌讚歎,“我家青雀長大後要建三千鐵騎,建祁家軍,真了不起!妞妞先跟著太爺爺上幾年學,把兵書戰策學的滾瓜爛熟,等長大後再去邊關打仗,馬蹋胡虜,好不好?”楊閣老笑咪咪看著青雀,青雀秀眉微蹙,很是苦惱,“可是太爺爺,您昨天才給青雀講過趙括的故事啊,青雀不想紙上談兵!”寧國公入神看著認認真真說著話的楊閣老和青雀,如果說之前他還有猶豫的話,到了這會兒,看到這情景,他是徹底放了心。青雀有楊閣老這樣的長輩疼愛、教導,可比跟著自己強。自己不定哪天就打仗去了,難不成真把個六七歲的小妞妞帶到戰場上?於心何忍。楊閣老做出很為難的樣子,“可是青雀,你年齡不到,軍隊不收啊。”你才過六歲生日沒多久,上什麼戰場,彆逗了。青雀眨眨大眼睛,“長到多大,軍隊才收?”楊閣老輕輕咳了一聲,寧國公回過神來,忙道:“至少要十歲!”妞妞啊,你若真有這誌向,曾祖父一定成全你。可是這會子真不成,你太小了,曾祖父舍不得。青雀很不滿,“你方才不是說了,打仗的時候帶著我?”說話不算話呀,這才一轉眼的功夫,又變成年齡不夠了。寧國公尷尬的撓撓頭,楊閣老不厚道的偷偷笑。張祜本來是一直靜靜站在門外的,這時他走到青雀身邊,蹲下身子,溫和告訴她,“國公爺的意思,是先帶你回京城,等他奉命出征的時候,再帶上你。小青雀,國公爺才和北元一場惡戰,接下來的兩三年要休養生息,不打仗的。”是這樣麼?青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寧國公,寧國公忙不迭的點頭,“張世子說的對極了,對極了。”青雀失望的收回目光,再次跟張祜求證,“祜哥哥,你是多大上的戰場?”你都戰功赫赫了,該是打了很多年的仗吧。張祜輕輕笑了笑,聲音很清晰,“十歲。”又輕輕笑了笑,補充,“不到十歲,軍隊不收。”原來真是這樣啊,青雀耷拉下小腦袋。寧國公生平不知殺過多少人,早已心硬如鐵。可是看到眼前這花朵般的小女孩兒失望,竟是十分不忍,十分心疼。楊閣老笑咪咪蹲下身子,“太爺爺教妞妞兵書戰策,妞妞長大了可是要給太爺爺掙一個公爵回來呦。”青雀眼睛一亮,驕傲的挺起小胸脯,“一言為定!”爺孫倆鄭重拉了勾。中午楊閣老招待寧國公飲宴,特地把曾孫子瑜哥兒叫了過來,“往後給青雀尋小女婿,至少要比我家瑜哥兒強!要不然,我這老頭子可不答應!要是你尋的小女婿還不如瑜哥兒,乾脆把青雀給我家吧。”瑜哥兒臉紅了。他年方十歲,挺撥清秀,儀表斯文,這麼一臉紅,更顯著溫柔敦厚,性情良善,十足十是個令長輩放心的英俊少年。寧國公心裡一動,如果把青雀許給楊家這孩子,青雀從小到大有楊閣老照看著,豈不是很好?他這頭想著心事,楊閣老說話沒跟他客氣,“女孩兒長大了總歸要嫁人的,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青雀的婚事,不許國公夫人、世子夫人、世孫夫人插手。國公夫人不喜青雀,世子夫人屢屢派人過來,口口聲聲喚青雀做‘媛姐兒’,送的全是庶女份例。要拿我家青雀當庶女養、當庶女嫁人,想都彆想!世孫夫人更甭提了,青雀要是真落到她手裡,不定是什麼下場。”寧國公臉黑的像鍋底一樣。楊閣老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往下說,“想起小青雀可能落到世孫夫人手中,我就心驚肉跳的!這會兒啊,還真有點兒明白,為什麼青雀她娘能狠的下心,要殺死自己親生女兒。”因為,你不殺她,她可能生不如死。楊閣老是做過多年地方官的人,生平審理過的案件多如牛毛。但凡審案,總會牽涉到家庭瑣事,楊閣老對於後宅之中的爭鬥、陰私手段,知之甚詳。像青雀這樣的孩子,如果是小小年紀便淪落到“嫡母”手中,不管鄧麒是關心她,還是不關心她,“嫡母”都有千百種手段可以暗中整治孩子,讓孩子畏縮、膽小、上不得台麵。想成就一個孩子,很難;想毀掉一個孩子,很容易。如果是女孩兒,更可以在婚事上暗中搗鬼,給她結一門表麵風光、實際苦不堪言的親事,讓她一輩子出不了頭。寧國公心裡這個氣悶,就彆提了。合著自己戎馬一生掙下這赫赫揚揚的寧國公府,然後寧國公府老、中、青三代主婦,連個能托付青雀的人都找不著!妻子荀氏,彆提了,從年輕時候就不精明,性子執拗,她已是恨極青雀娘親,連帶的不喜歡青雀,再也難改。長媳孫氏出身大家,端莊賢惠,可是有些拘泥,過分注重規矩禮法。青雀若交給她,她鐵定照著庶女養,還認為自己很有理。孫媳沈氏就更彆提了,想想她是怎麼進門兒的,心裡就胳應。寧國公沒話可說,悶頭喝酒。媽的,老子娶不著好媳婦也就罷了,兒子也娶不著好媳婦,孫子也娶不著好媳婦!酒入愁腸愁更愁。娶不著好媳婦,哪來的好兒孫?眼見得嫡長子是個紈絝,嫡長孫酷似他爹,鄧家後繼無人。“保山,是真英雄!”寧國公醉熏熏的拍桌子,“沈複呢,雖然也有幾分勇力,可他能升官靠的是有眼色勁兒,會巴結上司!論真本事,沈複給保山提鞋也不配!”楊閣老微笑看著他,並不接話。祁保山確是真英雄,那又怎麼樣呢,一朝戰敗身死,你鄧家連原本已快要定下的親事也不肯認,另娶沈氏女。這會子知道後悔了?同是鄧家子孫,祁保山的外孫,和沈複的外孫能一樣麼?祁家的外孫是英雄氣概,沈家的外孫能不能比?娶媳婦,可要挑好了啊。媳婦挑不好,哈哈,極可能孫子也不如人意。這天寧國公直喝到日落西山,才告辭離去。臨走的時候叫來青雀,學著楊閣老等人的樣子蹲下身子,好言好語告訴給青雀,“妞妞,等你長大了,曾祖父來接你。”青雀嫌棄的楸楸小鼻子,“好大的酒味兒,您喝了多少酒?喝酒傷身的!太爺爺說了,鄧家,我就靠您了。您要保重身體,少喝酒,知不知道?”寧國公笑著點頭,“知道,曾祖父知道。”楊閣老嘴角抽了抽。鄧永,你在鄧家,被人這麼著訓過沒有?你還真吃青雀這一套!寧國公堅持騎馬回去,上了馬,還喜滋滋跟楊閣老說了一句,“青雀關心我呢,不許我多喝酒。”楊閣老一樂,命仆役護送著寧國公一行走了。寧國公回到鄧家祖居,在外院歇下了。荀氏差人來問,“媛姐兒呢?怎沒帶回來。”寧國公一則醉酒,二則實在不想理會,把來人一腳揣出去,上床呼呼大睡。荀氏得了回報,氣的直囉嗦。“我熬了大半輩子,熬油似的熬到今天,他這般下我的麵子!我問聲媛姐兒怎麼了,怎麼了?”由此,荀氏更加憎恨青雀。麻煩娘養麻煩閨女,都怪這野丫頭,要不,自己這國公夫人能憑空招來這場羞辱?世子夫人孫氏也緊著命人來打探,“媛姐兒呢?”不過她沒敢差人到寧國公麵前問,隻敢問著跟去的護衛。護衛實話實說,“去了十一位,回來還是十一位。”國公爺帶了我們十個護衛一起去的,還是帶著我們十個一起回的,一個沒多。“這是怎麼回事,鄧家的孩子,還要不回來了?”孫氏皺皺眉,心中惱怒,“楊閣老也是欺人太甚,硬霸著子媛不還。”子媛對於寧國公府來說,不過是一介庶女,無足輕重。可是,鄧家的孩子就是鄧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