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起身走到桌案前,自暗格中取出一把匕首。匕首很鋒利,寒光閃閃,英娘把玩良久,方慢慢放了回去。第二天張祜的餞行真是彆開生麵,沒有美酒,沒有宴席,竟是張祜、張祝帶領屬下和青雀激烈交戰,大敗而逃。“小青雀真威風!真厲害!”張祜且敗且走,回頭衝青雀伸出大拇指。青雀先是喜笑顏開,見張祜一行人愈走愈遠,哇哇大哭,“祜哥哥……我會想你的……不許忘了我……”張祜彎腰在馬上疾馳,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帶著哭腔的呼喊。他直視前方,不斷抽打著坐騎,沒敢回頭。隻怕一回頭,看見那小小的身影,便會忍不住撥馬回去,再陪她一程。隻怕一回頭,又要盤桓許久,回不了京城。青雀在曠野上放聲大哭一場,回到楊宅後笑嘻嘻的,眉飛色舞吹著牛皮,“太爺爺,我率領一眾小伴當,調虎離山,分而擊之,大敗祜哥哥!”太爺爺裝作看不見她紅腫的眼圈,笑咪咪聽她吹噓完,擊掌叫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我家小青雀真是了不起!”青雀得意洋洋,一臉燦爛笑容。晚上,太爺爺把瑜哥兒、琪姐兒、青雀聚攏在爐火旁,一邊烤著紅薯,一邊講著上下五千年的奇聞逸事。三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聽得津津有味。“太爺爺,這個紅薯很甜。”青雀聽的入迷,手中紅薯吃了一半,才驀然發覺這紅薯異常甘甜,忙奉起太爺爺。太爺爺嘗了嘗,“果然是呢,青雀所言不虛。”青雀得了誇讚,笑的極為開心。“我家小青雀,笑起來像一朵花。”太爺爺拿起雪白的布手巾替她擦拭嘴角,感概說道。瑜哥兒本是斯文之極的,近來跟著張祜、青雀瘋跑過幾回,活潑了不少,“太爺爺,小青雀不是像一朵花,是像花骨朵。”瑜哥兒委婉說道:“小花蕾含苞待放,更嬌嫩美好。”太爺爺大樂,“瑜哥兒這話說的有理。”琪姐兒仔細看過青雀,同意瑜哥兒的說法,“哥哥觀察細致入微,眼光不差。”瑜哥兒被太爺爺和妹妹誇得滿臉通紅,映著熊熊爐火,格外有趣。青雀吃著香氣撲鼻的烤紅薯,心裡甜絲絲的。美麗可愛的小臉上,全是滿足和快樂。楊集的日子,平靜舒緩,安寧溫馨。二少奶奶可能是唯一悶悶不樂、心存不滿的人。依著二少奶奶的想法,青雀不過是寄居在楊家罷了,也就是比侍女略尊重些,哪至於拿她當正經姑娘對待了?不過有一點二少奶奶是沒話說的,青雀的吃穿用度,自有英娘源源不斷拿了財物過來,斷斷用不到楊家的。寧國公府更是一車接一車送來各樣日用之物,從綾羅綢緞到各項日用之物都有,一應俱全。英國公府常常有信過來,常常送來京城最時興的玩器、飾物,各樣好玩有趣的物事,瑜哥兒、琪姐兒、青雀,三個孩子人人有份。二少奶奶每每看見英國公府的禮物,並不怎麼高興。想起英國公府,想起英國公府那位堪做東床快婿的世子,便會想起楊閣老說過的,“青雀年紀還小,不急。”原本以為憑著青雀的身份,像張祜這般優秀的青年根本和她無緣。可是看看英國公府流水般送來的各色小女孩兒應用之物,分明是內宅女眷精心準備的,分明是英國公夫人的手筆。難不成,寧國公府這位連家都回不了、寄養在楊宅的姐兒,還真是有些福份?二少奶奶望著多寶閣上一盆玉石做的盆景,怔怔出神。“二少奶奶,京城的來信。”侍女恭謹的曲膝行禮,把一封講究的信函呈了上來。二少奶奶沒情沒緒的將信拆開,抽出帶著淡淡香氣的五色灑花箋。這位新認的表妹,還真是賢惠大度的過了份!二少奶奶看著信,搖頭微笑。也不知道她到底打著什麼主意,一心要把青雀接回寧國公府,眼前杵著個庶出女孩兒,果然很有趣麼?二少奶奶鄉居無聊,起了促狹之心。她提起筆,用靈秀飄逸的簪花小楷寫著回信,把楊閣老對青雀的關切之情描寫的淋漓儘致。或許覺得這樣還不夠,又特意提起英國公夫人對青雀的眷顧,“表妹但請放心,令愛雖寄居我家,並不乏關愛之人,舐犢之情。”寫好信,二少奶奶仔細審視一遍,滿意的笑笑,命人送走。成化十四年暮春時節,草木青翠,花褪殘紅。楊閣老在書房桌案前閒閒坐著,手執一盞才沏的廬山雲霧,色翠湯清,香幽如蘭。書房另一側,瑜哥兒、琪姐兒、青雀凝神練字,心無旁騖。楊閣老轉頭看看三張認真專注的稚嫩麵孔,欣慰的微笑。楊閣老慢悠悠喝完一盞茶,隨手翻看起桌案上的往來書信、邸報。他雖致了仕,還了鄉,邸報日日有衙門送來,是必看的。和諸多同年、同僚、好友的書信,也是親自拆閱,並不假手他人。“……弟老邁矣,不堪久居邊荒蠻地,已乞骸骨,不日將回京……一生碌碌,慚愧慚愧……外孫女適薛氏,生一女,年方一歲有餘,狡黠可喜,弟愛逾性命……”楊閣老默然半晌,憐憫看向正全神慣注寫字的小女孩兒。青雀,可憐的孩子,你娘另嫁,又生下了一個小女兒,是你曾外祖父的心肝寶貝呢。從雲南回京,他們還會路過夏邑,重回祁家老宅,祭拜九泉之下的龍虎將軍祁保山夫婦。青雀,你曾外祖父並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你。三個孩子練完字,楊閣老細細看過,笑咪咪吩咐,“出去玩吧。”青雀率先拍馬屁,“太爺爺最好了,最善解孩意!”瑜哥兒和琪姐兒也笑著謝過太爺爺,跟在青雀後頭歡呼著跑了出去。等到孩子們走了,楊閣老命人喚來英娘,溫和詢問,“你家小姐回鄉,做何打算?旁的我都不管,不可令青雀傷心難過。”鄧麒來過之後,青雀悶悶不樂好幾天。祁玉回來,可不能重蹈覆轍,再傷著孩子。她才這麼一點點大,哪禁的起這般胡打海摔。英娘低下頭,神色黯然,“小姐回鄉,不會見青雀的。”她已經嫁人生女,小日子異常完滿,這會子再見青雀,又算什麼呢。楊閣老沉默片刻,簡短吩咐,“萬萬不能讓青雀知道,瞞緊了。”英娘深深曲膝,恭敬的答應,“是,大人。大人一心為青雀著想,英娘萬分感激。”接下來的日子裡,英娘對青雀順從體貼的異乎尋常,不拘青雀再怎麼淘氣、頑皮,都是溫柔笑著,耐心哄著。青雀小辮子翹上了天,晚晚上了床就跟英娘嘻鬨,直到實在困的不行了,才朦朧睡去。漸漸的,天氣越來越熱。青雀晚上若是睡不著,英娘便會坐在她身邊替她打扇,毫無厭煩之意。青雀睡著了,她會盯著青雀成時半晌的看,眼光溫柔似水。到了盛夏的時候,楊閣老借口天氣熱,怕中暑,不許青雀隨意出門玩耍。本以為好動的青雀定是振振有辭有一番道理要講,誰知她笑嘻嘻的,一口答應,“太爺爺最疼我了,全是為我好,我聽太爺爺的。”那乖巧可愛的小模樣,讓太爺爺心都融化了。青雀,你曾外祖父已取道緩緩回京,你娘和她如今的丈夫、孩子一道回了會亭。好孩子,聽話,你這陣子就甭到處亂跑了,若不小心遇著了……孩子,太爺爺怕你小小人,受不了。既然注定不能團聚,相見爭如不見。“太爺爺,為什麼人到了夏天,這般容易犯困?”青雀陪太爺爺在書房坐著,張起小嘴,連連打著嗬欠。“小青雀困了?”太爺爺頗為心疼,忙命人叫來林嬤嬤,“帶孩子回房歇著,安安靜靜的,莫吵著她。”林嬤嬤忙答應了,牽著青雀回去,打發她上床躺著。英娘有事回了祁家老宅,林嬤嬤忙著處置家務。青雀在裡間酣睡,外間兩個小丫頭一邊做著針線,一邊聽著裡頭的動靜。“還睡著呢。”兩個小丫頭掀門簾看過幾回,見綠瑩瑩的紗賬裡頭小青雀蒙頭大睡,相視笑笑,繼續埋頭做針線。到了天傍黑,楊閣老吩咐林嬤嬤把青雀叫過來,一道吃晚飯。林嬤嬤答應了,親自過來,才進到外間,兩個小丫頭忙站起來陪笑道:“還睡著呢,不曾醒過。”林嬤嬤微微皺眉,今兒個怎睡的這般沉?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著了,可如何是好。林嬤嬤掀開紗賬,含笑拍拍熟睡的小人兒,“青雀,不許再睡了。快起來,和你瑜哥哥、琪姐姐一起,陪老爺用晚飯。”一點反應也沒有。林嬤嬤忽覺著不對,心頭發慌,忙掀開小薄被。隻見薄被中孤零零躺著隻長長的枕頭,哪裡有青雀的人影?青雀!青雀!這調皮孩子,你去哪兒了?一向注重風度儀態的林嬤嬤,跌跌撞撞、驚慌失措的往書房跑去。祁家老宅。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兒順著一棵長長的楊樹,機靈的爬上牆頭,向下張望。盛夏時節,天氣炎熱,院子中坐著一名身著藕荷色絲綢夏衫的美麗少婦,少婦身邊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搖搖擺擺走來走去,母女二人正在悠閒乘涼。“她長的真好看,像仙女一樣。”牆上的小女孩兒偷偷看著少婦,內心充滿孺慕之情。她那一雙明亮的杏子眼,比夏夜星空更璀璨耀眼,她看向小娃娃的目光,多麼溫柔可親啊。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到下午了。慚愧,要現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