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複(二)(1 / 1)

青雀歌 春溫一笑 2767 字 2個月前

沈複心中一凜。錦衣衛下設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負責本衛的軍紀、法紀,管不到自己這大同總兵身上。北鎮撫司卻是辦理皇帝欽定的大案要案,不經各衙門和三法司,便可自行逮捕、刑訊、處決犯人,很可怕。我沈複一向不得罪人,宮裡也好,親軍近衛也好,閣老重臣也好,都打點的周周到到,舒舒服服,怎至於甫一回京,便被帶到北鎮撫司去?眼前這名手持繡春刀,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首領顯是囂張跋扈慣了,眼神淩厲,神態逼人,半分禮貌尊敬都沒有。沈複心中微曬,我對錦衣衛向來客氣周到之極,便是五品六品的千戶、副千戶也著意結交,逢年過節都有重禮送上。這人身著飛魚服,至少是名千戶吧?敢情我送的禮隻管收下,略有些風吹草動,便立即翻臉無情?沈複哪裡知道,這錦衣衛首領正是曾經野心勃勃要立功、卻最終並沒有如願帶回軒轅夏禹劍的胡千戶。胡千戶自去年臘月尾回京之後便一直提心吊膽的,唯恐上峰怪罪下來,吃不了兜著走。這會子鎮撫使命他來請沈複,他自然格外賣力氣。沈複定定看著眼前的錦衣衛首領,微笑說道:“定要今日麼?我和萬指揮使相約在明日午後時分,屆時一道見了,豈不省事。”沈複的語氣既和煦又自然,好像去北鎮撫是閒來無事喝茶談天似的。胡千戶斜睇他一眼,小子,拿指揮使大人來嚇唬我呢?指揮使大人他姓萬,他是國舅爺,可他見了萬貴妃也是點頭哈腰、惟命是從。萬貴妃交待句什麼話,他也是屁滾尿流。見沈複模樣鎮靜,不慌不忙,胡千戶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中滿是不屑。擺什麼官架子呢,這些年來,死在錦衣衛手裡的總兵沒有十位也有八位,你沈複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沈總兵,請罷。”胡千戶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莫讓鎮撫大人久等,他老人家性子急,等不得。”“帶走!”胡千戶揮揮手,數十名校尉包圍過來,把沈複團團圍住。沈複的護衛們手按腰刀,麵上都有氣憤之色,卻被沈複嚴厲的瞪了過去,並不敢輕舉妄動。層層包圍中,沈複縱聲大笑,“好,極好!沈複鎮守大同已有八年之久,佩征西前將軍印,平時鎮守地方,戰地統兵抗敵,八年來擊退北元南下騎兵無數,胡人聞風喪膽!如今回京述職,陛下還沒見著,先被請到鎮撫司去!好,極好!”他這番話說的高亢激昂,義憤填膺,非常有氣勢,非常感人。胡千戶輕蔑的啐了一口,“想給誰報信呢?給誰報信都白搭!萬歲爺交待下來的事,誰敢插手?”不再客氣,吩咐校尉帶了沈複,轉身要走。沈複並沒有反抗。大門敞開,兩名錦衣華服的青年男子並肩快步走出,“父親!父親!”口中急急喊著,追了過來。幾柄雪亮的腰刀橫在他倆麵前,校尉喝道:“錦衣衛辦案,誰敢胡亂阻攔?”胡千戶命人架著沈複往前走,腳步根本沒停。沈複回頭笑了笑,“阿茂,阿英,命人把為父的官袍準備停當,明日為父該進宮麵聖……”話沒說完,就被校尉扯走了。沈茂、沈英心急如焚,可是被校尉橫刀攔著,又不敢硬闖,隻能眼睜睜看著沈複被押走。這晚沈家上房徹夜燈火通明,沈複的妻子曾氏端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麵色陰沉的能掐出水。沈家的男丁,不管是她親生的兒子沈茂、沈英,還是庶出的沈葦、沈芸、沈茗,都在外奔波著,四處尋親問友,往北鎮撫打點。即便不希圖立時三刻把人撈出來,至少也要暫且不受刑訊,不吃苦頭。曾氏親生女兒隻有沈茉一人,庶出的二姑娘沈芝、三姑娘沈荷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都是容貌清秀,心思靈透。此時兩人都魂不守舍的坐在一邊,心中惶惑莫名。她們都沒還定下親事,若是沈複這時出了個什麼事,可以說是一輩子全完了。到了人定時分,沈茂、沈英等人陸陸續續回來,都是一臉疲憊頹喪之色。他們托了很多親友,可人家一聽說是北鎮撫司請去的,都是臉色大變,推三阻四不肯應承,沒一個肯伸手幫忙的。“沒一個講義氣的!”曾氏重重拍了下桌子,手上一隻水頭極好的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鐲應聲碎成兩截,清清脆脆落到地麵。“母親!”沈茂淚流滿麵,撲通一聲跪在曾氏麵前,“孩兒沒用,孩兒沒用!”沈英、沈葦等人有樣學樣,也跟著跪下垂淚。沈芝、沈荷也不敢坐著,陪著一起跪下。“都跪著有什麼用,能救你父親麼?”曾氏冷笑,“去,去把茉兒叫回來,就說我快死了,讓她來給我送終!”旁的親戚不頂用也便罷了,寧國公這門親戚若是也不頂用,實在讓人寒心!我親生的姑娘給了你們家,難不成我家老爺出了事,你寧國公府竟能乾看著、任事不管?沈茂趴下磕了個頭,“是,母親!”爬起來便往外跑,出門上了馬,直奔寧國公府。剩餘的諸人並不敢起來,直挺挺跪在曾氏麵前,人人流淚,個個不安。曾氏端端正正坐著,嘴唇抿的緊緊的,目光冷厲無情。整個沈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沈茂到了寧國公府,在外院廂房冷冷清清等了半天,也沒見著沈茉。“阿茉!這可是要命的時候,你不能坐視父親有難而不理!”沈茂坐著坐著,煩燥起來。其實沈茉怎麼會坐視親爹落難,不過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寧國公府,不是她當家。寧國公不在京城,鄧麒也不在京城,世子鄧暉一向散漫,這天出城打獵未回,寧國公府沒有主心骨。至於寧國公夫人荀氏和世子夫人孫氏,見識本就有限,為人又不稱不上疏爽明利,聽說了沈家的事,都板起了臉,“既然北鎮撫出麵,那便是陛下的旨令了。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做臣子的隻能俯首謝恩。”根本沒有營救沈複、為沈複奔走的意思。不隻沒有為沈複奔走的意思,看向沈茉的眼光中,掩飾不住的憎嫌之意。沈茉何等精明,當即柔順萬從的答應著,並不敢說求情的話。沈茉小心翼翼在荀氏、孫氏麵前服侍著,絕口不提沈家。荀氏不耐煩的揮揮手,“去罷!莫在我跟前杵著!”沈茉低眉順眼的曲膝行禮,退了出去。儀態優雅和走在庭院中,一陣夜風吹過,沈茉打了個寒噤。父親隻不過是北鎮撫請去說話,太婆婆、婆婆已是變了嘴臉,若是沈家真遇著了變故,自己在寧國公府可還有立足之地?沈茉想起遭荀氏、孫氏棄婚的祁玉,唇邊泛上譏諷的笑意。玉兒,我還以為我會討好她們,她們更喜歡我,真是自作多情了。祁家落難,你被棄婚;沈家若落難,我也好不到哪去。女人還是要有個好娘家,才算是有依靠。婆婆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兒子麼,要等他長大之後,才能保護母親。沈茉離了荀氏、孫氏的眼,命人把沈茂請到小偏廳相見了,細細問過前後。“走汪太監的路子吧,他伺候過萬貴妃,又深得陛下的寵信,他說話一定管用。”“我家國公爺領兵出征北元之時,汪太監曾是監軍。國公爺打勝仗,汪太監受封賞,故此汪太監和我家國公爺很是莫逆。”“大哥,這盒子珠寶全是稀世奇珍,你親自送到甜水井胡同中間一個掛著“人間福地”的宅子。那兒,是汪太監的麼宅,有親信看家。”沈茉細細交待過了,沈茂一一記下。“妹妹,你不回家看看?娘氣的狠了,半天半天的不說一句話。”臨分彆,沈茂特地問道。“我不回了。”沈茉神色暗然,“太婆婆、婆婆本就不滿,我再往娘家跑,可不是火上燒油麼?大哥,我在咱家是嬌嬌女,到了寧國公府,可就是受氣的孫媳婦、兒媳婦了,不得專擅。”沈茂歎口氣,“大哥知道。”拿了珠寶,匆匆去了甜水井胡同。這份重禮可要快快送出去,晚送一會兒,父親便可能多吃一份苦頭。沈茉送他到院門口,無語作彆。父親,大哥,你們可要好好的,不能出事。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是好。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令得沈茉憂心忡忡,竟把祁玉和祁玉的女兒全都放在腦後,不再提起。不過她派往楊集送信、接“媛姐兒”的人早已動身,如今已在路上了。沈茂往甜水井胡同送過重禮之後,忐忑不安的等了幾天,才得著回信兒,“北鎮撫要的不過是個物件兒,老老實實交出來便是。若是不交,卻令人為難。”沈家從上到下全是糊塗,沈家沒有什麼傳家寶啊,北鎮撫要的究竟是個什麼物件兒?又送了一盒奇珍異寶過去,又忐忑不安的等了幾天,得了五個字,“軒轅夏禹劍”。沈茂和曾氏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沈家怎麼會和軒轅夏禹劍有乾係呢,從沒聽說過!“實在不行,現打一把罷?”曾氏急的快冒火了,想要鋌而走險。沈茂連連搖頭,“萬萬不可!拿不出來,不過是個窩茂。獻假劍,那可是欺君了。”曾氏咬牙切齒,“這什麼軒轅夏禹劍,我一輩子都沒聽說過!到哪裡找!”發完火,曾氏又質問沈茂,“北鎮撫怎會尋上你父親的?”沈茂苦笑,“娘,能問出來是為著什麼被帶走,已是不易。若要追根究底,那打聽起來可就更費事了。”四月初,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餘明紀兼任大同總兵,佩征西前將軍印,鎮守大同。至於原大同總兵沈複,則根本無人提起----被北鎮撫關起來的人,大概凶多吉少吧。沈家流水般的往外淌著銀錢,大筆大筆銀票、珠寶源源不斷送往宮中、甜水井胡同。不隻汪太監,連同皇帝陛下寵愛的萬貴妃、邵宸妃,都送上重禮。其中送給萬貴妃的禮很特彆,除常見的黃金白銀之外,另有關於“黃赤之道”的古書一部。“黃赤之道”即房中術,皇帝、萬貴妃都對之頗感興趣。皇帝對之感興趣,是因為既要行樂又要長壽。“……猶得延年益壽,若少壯而能行道者,仙可冀矣!”萬貴妃麼,搜集黃赤之道不是給自己用的,是給皇帝用的。她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身體發福,相貌不美,也沒了生育子嗣的希望。她唯一心心念念忘不掉的事,就是換掉太子。j□j,黃赤之道,讓皇帝多生皇子,皇子多了之後,太子自然有對手,地位不穩。連黃赤之道都肯上進到萬貴妃麵前的官員,當然不會是什麼有氣節、有操守的官員,也不會是寧可受儘酷刑,也要守著一柄所謂的上古神劍拒而不交的官員。“沈家隻要貴妃娘娘的眷顧便足夠了,又何需什麼軒轅夏禹劍呢?”隨著重禮和黃赤之道一起到萬貴妃身邊的,還有這麼一句話。萬貴妃猶豫了。邵宸妃微笑告訴她,“祥瑞之兆甚多,不必定要上古神劍。依我說,文官們固執的很,實在難纏。不如等阿原再大兩歲,到時風采更盛,秀異出塵,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他不是池中物。”萬貴妃想了又想,勉強點頭,“成,依你,咱們再等上兩年。橫豎阿原還小,不急。”萬貴妃鬆了口,皇帝自然樂得應允,“軒轅劍之事,暫且擱置。”皇帝喚來北鎮撫使陸威親自下了令,陸威畢恭畢敬的答應了,出宮後也不急著放人,消消停停的又把沈複關了兩天,直到沈家聞聲送來厚厚一疊銀票,才命人把沈複帶上來,最後一次訊問。沈複頭上臉上都有傷,蒼老憔悴不少。“最後問你一遍,軒轅夏禹劍,在哪兒?”陸威獰笑著問道。本來隻是走走過場的,陸威並沒抱著什麼希望。卻見沈複遲疑半晌,困難的說道:“軒轅夏禹劍,怕是要到捕魚兒海,方能尋覓到。”楊集。花園西北角盛開著絢爛璀璨的玫瑰花,香氣撲鼻,芬芳馥鬱。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女孩兒伸展著雙臂,輕盈躍起,小鳥飛行一般,過了花叢,緩緩落地。落了地,她興奮的難以自抑,一聲歡呼,得意之極,“成了,成了,我的輕功練成了!”比上好白瓷還要細膩勻淨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明快嬌豔。清澈杏眼閃爍著快活的光茫,流露出頑皮的孩子氣,觀之可喜。旁邊並肩站著一男一女,男子清俊,女子秀雅。女子嫣然一笑,很大度的沒有打擊她,男子含笑把她拎過來,“憑你這樣,就算練成輕功了?你想做一隻小青鳥,自由自在的飛來飛去,且還早著呢!”女孩兒叉起小蠻腰,氣焰囂張,“太爺爺說了,小孩子宜多誇,多哄,不宜訓斥,不宜譏諷!”“對小孩子當然是這樣。”女子花瓣般的唇邊,噙著一絲淺笑,“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你是大孩子!”女孩兒很氣憤的想要開口反駁,卻被女子笑盈盈堵了回去,“昨晚是誰說自己長大了,是大孩子了,不要和我一起睡的?”女孩兒眨眨大眼睛,嘻嘻笑著往女子懷裡撲,“仙女,昨兒個我口誤,口誤!沒長大呢,我還是個小孩子,不折不扣的小孩子。”仙女嫌棄的推推她,“美女一抱孩子,立即多了份塵土之氣,不再超凡脫俗。小青鳥,找你師爹去,讓他陪你玩。”女孩兒怒不可遏,“抱我這樣的小美女,會多塵土之氣?”張牙舞爪往仙女身上撲,仙女忙不迭的跑了,她在後頭賣力的追,撒下笑聲一片。師爹身子一晃,也和她倆玩在一起。你追我趕之中,潛移默化的教著步法、身形,不知不覺之間,小青鳥的輕功又上一層樓。晚上師爹、仙女、小青鳥和瑜哥兒、琪姐兒一起陪太爺爺吃晚飯。小青鳥和瑜哥兒、琪姐兒比著吃,一個比一個吃的香,“小豬吃搶食。”太爺爺肚中暗笑。晚飯後小青鳥靠在太爺爺身邊聽著奇聞逸事,不知什麼時候,靠在太爺爺腿上睡著了。師爹抱起她,仙女跟在身邊,送她回房。“何不早日成親?”太爺爺看在眼裡,挑了個沒人時候,含笑相問。師爹惆悵良久,“婚姻之事,總需父母親長點頭,方才合乎禮儀。”太爺爺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岔了開去。小青鳥對大人的事懵懂無知,她一天一天快活的過著日子,內功根基很紮實,輕功也越來越好了。她又習武又學文的,功課竟比琪姐兒還要學的透徹,字竟比琪姐兒寫的還秀逸。琪姐兒常常嬌嗔的跟她不依,她得意吹噓,“沒法子呀,天才,我是個小天才。”惹的琪姐兒抿嘴笑。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楊宅迎來了寧國公府的信使,沈茉的陪房周柱媳婦。接待寧國公府來人一向是件很討厭人的事,師爹和仙女不放心小青鳥,特地陪在她身邊。周柱媳婦送上信函之後,聲音低而清晰的衝著青雀說道:“你的生母現已富貴,寧國公府不容她在京城給鄧家丟人現眼,帶你回京,為的是製服她,逼她羞憤自儘。”青雀攸的抬頭,猛的看向周柱媳婦。周柱媳婦被這小女孩兒目光中的怒火所攝,止不住倒退了好幾步,麵色驚惶。媛姐兒這是什麼眼神兒?嚇死人了。青雀握緊小粉拳,骨節發出哢哢的聲響。師爹和仙女覺察到她僵硬的小身子,出離憤怒的情緒,迅速相互看了眼。仙女伸出雙臂抱緊青雀,心疼的柔聲安慰著,“沒事了,小青鳥,沒事了。”“我要殺了她!”青雀在仙女懷中掙紮著,衝著周柱媳婦憤怒大叫,“我要殺了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中仿佛燃燒著火苗,要把人燒為灰燼,要把這整個世界焚毀。周柱媳婦嚇的肝膽俱裂,踉踉蹌蹌、狼狽不堪的倒退幾步,拚命跑了出去。快逃,快逃!師爹和仙女哪顧得上理會周柱媳婦這小醜,都蹲□子,柔聲哄著小徒弟。“我要殺了她!”青雀大眼睛中充盈了淚水,帶著哭腔悲憤喊道:“她欺負我娘,她欺負我娘!”作者有話要說:先到這兒,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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