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何鼎(1 / 1)

青雀歌 春溫一笑 2945 字 2個月前

太皇太後是敬畏天意的。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竟會降臨寧壽宮正殿,這是上天在表達憤怒,表達對寧壽宮的譴責。寧壽宮一向慈愛和平,並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何至於此?皇帝聞訊大驚,匆匆忙忙帶人過來,見寧壽宮一片狼藉,宮女、內侍多有燒焦了頭發、衣衫的,形容倉惶。太皇太後雖然毫發無傷,卻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麵色異常憔悴。太皇太後是皇帝的親祖母,自小嗬護他、教養他的人,皇帝見此情景,怎能不心痛?皇帝俯伏於地,流淚請罪,“孫兒無能該死,讓祖母受驚了。”張皇後也隨後趕來,陪著皇帝一起跪下。太皇太後疲憊的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們不必跪著了,起來吧。是我失德,上天降災,合該有此一劫。”這火,是從天而降的。守夜的宮女看的清清楚楚,一道火柱自天而降,落到正殿屋頂,沒多大會兒,正殿便成了一片火海,烈焰升騰。太皇太後這話一說,皇帝和張皇後更不敢起來了。太皇太後失德?怎麼可能。皇帝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張皇後陪笑道:“祖母,上天降災緣由甚多,可能隻是風水欠佳而已。宮中齋醮也好,祭祀天地也好,總會通意於上天的,您不必太過介懷。”太皇太後麵沉似水,並不說話。皇帝膝行幾步到了太皇太後跟前,抱著太皇太後的腿哭泣,“祖母,全怪孫兒不好,孫兒這便到天壇祭祀……”太皇太後見他情真意切,歎了口氣,伸手把他拉了起來。皇帝站起來後,眼圈紅紅的,不停拭淚。王太後和一眾太妃們得了信兒,也急忙趕了來,向太皇太後道煩惱。太皇太後被十幾名已是人到中年、妝扮素淨的太妃們圍著,忽覺十分悲涼。這後宮之中,除了張皇後,連張年輕有朝氣的麵孔都見不到了啊。太皇太後心頭一陣煩燥,命王太後和太妃們各自回宮,王太後等人不敢違拗,唯唯退下。宮門才開不久,天色還暗著,晉王便不顧更深露重的來了。“哥哥,小聰聰昨兒個可能吹了風,有些著涼,晚兩日再抱他進來可好?”晉王慰問過太皇太後,麵帶歉疚的對皇帝說道。皇帝有些迷糊,“把小聰聰抱進來做甚?”張皇後心裡咯登一下,這是怎麼了?寧壽宮天降大火,晉王世子著了涼!商量好了還是怎麼的,全聚在一處出事。按原來的設想,自己這母儀天下的皇後此時應該躊躇滿誌的坐在坤寧宮,等著晉王夫婦自覺自願、滿臉陪笑的把孩兒送上門啊。怎麼會……怎麼會在寧壽宮麵對這一片狼藉呢?張皇後心中恨恨。“昨兒個無塵道長來設醮場之時,見到晉王世子了。”張皇後硬著頭皮說道:“無塵道長法力無邊,一眼便看出晉王世子福澤深厚,若能養在坤寧宮,好處不可勝數。晉王夫婦一片忠誠,當即答應獻子入宮。”皇帝聽了這話,氣的心口疼。“獻子入宮”?阿原是我親弟弟,他的心肝寶貝,你定要搶了來不成。你再三提過,我不忍拒絕你,一直推拖。這幾日不聽你提起,還以為你轉性了呢,誰知竟會越過我,直接向阿原小兩口索要。你……你想生兒子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真是可怕。想生兒子,不是該多積陰德麼,你卻反其道而行之。“不需如此。”皇帝穩穩心神,溫聲道:“小聰聰是阿原愛子,自然應該由阿原撫養長大,不需送入宮中。”張皇後大急。若此時隻有她和皇帝,她肯定會嗔怪著開口,逼皇帝收回成命。可是這會兒是在寧壽宮,太皇太後在上頭坐著呢,她哪敢冒然往前湊。晉王如詩如畫的麵容中滿是猶豫之色,低聲說道:“若是小聰聰送進宮,真能令哥哥得子……”皇帝微笑,“那,阿原舍得麼?”晉王跟自己掙紮了許久,小聲說了實話,“那,阿原還是舍不得。”皇帝伸手拍拍他的肩,眼神中有著不易察覺的滿意之色,“這才是阿原的本色。”一個人不舍得自己的兒子,這是多麼自然而然的事。若是為了討好君主,連親生兒子也能舍棄,豈不是易牙之類的小人麼。張皇後越聽越著急,可是又不便出言乾涉,手心出了汗。皇帝安撫過晉王,恭敬的請示太皇太後,“孫兒這便安排祭天事宜,請祖母放心。另外,祖母宮中可令無塵道長設醮壇,以祭告神靈,祈求消災賜福。”麵對天降的大火,突如其來的災禍,皇帝提出的辦法,其實是最常見、最適宜的辦法。一般來說,並沒有什麼可爭議之處。可以預見的是,太皇太後會點頭,在場的張皇後、晉王,也不會反對。這時,有一名宮女站了出來,不知鼓起了多大勇氣,顫抖著說道:“陛下,太皇太後殿下,萬萬不可再用無塵這妖道!寧壽宮這場大火,分明是無塵這妖道招來的!晉王世子生病,也是被無塵害的!”她穿著普通宮女的服飾,發角有著被燒的痕跡,平平板板的麵容,毫不起眼。這樣的宮女被稱為“都人”,地位很低,鮮少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她敢在太皇太後等人麵前突然發聲講話,已算得上膽子極大了。太皇太後等人還沒開口,張皇後大怒,“無塵道長法力高深,豈是你能詆毀的?來人,把她拖下去,重重掌嘴!”這裡是寧壽宮,內侍也好,宮女也好,全部唯太皇太後馬首是瞻。見太皇太後穩穩的坐著,並沒點頭,也便沒人動手,那宮女依舊安安生生的站在當地。張皇後話出口後才覺出自己的孟浪,忙向太皇太後請罪,“孫媳僭越了。”太皇太後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問那宮女,“你是我宮裡的?姓什麼叫什麼,你方才所說的話,屬實麼?”那宮女撲通一聲跪下,重重叩頭,“奴婢是寧壽宮的灑掃宮女,姓何名華,素日裡隻做粗使活計。奴婢雖粗陋,卻知道無塵是個不折不扣的妖道!他在南棉花胡同置有宅子,宅中藏著無數金銀財寶,蓄有數十名美女!他吸美女的鮮血,他是吸血鬼!”此時天色未明,寒冷淒清,這時聽到宮女何華這番話語,不少人背上發涼,戰戰兢兢。蓄養美女,吸美女的鮮血,這也太嚇人了。何華你成心嚇死人,是不是?張皇後漲紅了臉,卻聽太皇太後依舊不緊不慢的問道:“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你在宮裡,他在南棉花胡同的事,你怎麼會知道的呢。何華恭敬說道:“奴婢在宮中灑掃時聽到無塵這妖道跟他徒弟說的。當時奴婢乾活兒累了,背靠著大樹稍事歇息,這妖道和他一個叫清風的徒弟走過來,說了不少南棉花胡同的陰私之事。無塵居心叵測,他是故意要害寧壽宮,故意要害晉王世子的。”張皇後生吞了何華的心都有。無塵怎麼可能在宮裡不知死活的說這些,眼前這何華分明是受人指使,專門來跟無塵做對的。何華,你好大的膽子。張皇後雖然在皇帝麵前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可是她再囂張也知道太皇太後輩份高,地位尊崇,不是她能隨意左右的。雖然她這會兒心急如焚,卻隻能拚命克製自己,不敢流露出來。皇帝對無塵這道士倒是有幾分信任,一則他確實愛好黃老之術,深信道教;二則無塵是他深愛的張皇後推薦過來的高人,和尋常道士不同。不過,他尊敬太皇太後已是二十多年的習慣,太皇太後在慢慢的、溫和的問話,他是不會插嘴的。晉王一臉嚴肅認真的在旁站著,無悲無喜,無波無瀾。眼前這一幕一幕,好似跟他毫不相乾。太皇太後對何華很有耐心,“你的名字,是何華?哪個何,哪個華?”何華恭敬的回道:“無可奈何的何,棠棣之華的華。”“你讀過書?”太皇太後詫異了。都人,身份是很低的,眼前這女子麵貌平平,竟然讀過詩書。何華眼中含淚,“奴婢原是縣令之女。後來,奴婢的父親一病而亡,母親也隨後去世。叔叔素來無賴,把奴婢兄妹二人賣給了鎮守太監。”張皇後心頭忽起了很不好的感覺。姓何,這丫頭姓何!她還有個哥哥,她哥哥,應該也姓何吧?張皇後下死力氣看了何華兩眼,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果然,太皇太後不知溫和問了句什麼,何華抬起頭,悲憤的說道:“奴婢的哥哥姓何,名鼎,生前曾在禦前服侍。”何鼎這個名字一出口,太皇太後、皇帝儘皆沉默,張皇後則是白了臉。何鼎,是被張皇後送去錦衣衛治罪的,後來死在錦衣衛獄中。什麼罪名?嗬嗬,張皇後的寶貝弟弟張鶴有一天不知抽什麼瘋,趁著皇帝不在,坐到皇帝的寶座上耀武揚威,正好被太監何鼎看見了。何鼎有股子牛勁兒,對這位威風凜凜的國舅爺並不買賬,當即喝止了他。張鶴懷恨在心,和張皇後串通,把何鼎弄到錦衣衛施以重刑。何鼎的骨頭沒有錦衣衛的刑具硬,最終死於錦衣衛之手。太監一向是被人看不起的,也是最沒氣節的一個群體。可是,即便在太監當中,也有人肯堅守正道,為了自己心目中的大義,而付出寶貴的生命。何鼎,就是其中的一位。張皇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怎麼就沒留神何鼎還有個妹妹在宮裡呢,大意失荊州啊。這何華跟她哥哥一樣,都是不怕死的性子,不顧自己的斤兩硬要跟在上位的高貴之人做對,自不量力,好不討厭。太皇太後沉默半晌,抬頭看向皇帝,“南棉花胡同,是否真如何華所說?”皇帝背上冒汗,深深打了一躬,“孫兒這便命人前去搜捕。”張皇後恨的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陛下你真搜捕啊,若是無塵真藏些金銀,蓄些美女,你還要追究他不成?這世間之人,有誰不愛黃白之物,有哪個男人不愛美女?錦衣衛迅速包圍了南棉花胡同的一處宅院。無塵這會兒正在這兒和他才買的美姬嬉戲,手提雪亮長刀的錦衣衛破門而入之時,他被嚇的動彈不得。過了會兒,黃黃的液體不斷流向地麵,不大一會兒,地麵上好大一灘水。又一個嚇尿的,真他媽的沒出息!為首的錦衣衛千戶輕蔑罵了聲,吩咐番役看牢無塵,自己帶著人把這宅院前前後後搜了一遍,搜出無數奇珍異寶,以及數十名年方十二三歲的纖弱小美人。“我們已經夠沒人性了,你他媽的更狠!”千戶衝無塵啐了一口,“才這麼點兒大的丫頭,你也下得去手?”這一口啐過去,無塵竟是毫無動靜。千戶覺著奇怪,湊過去細細看了,又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不由得破口大罵,“這不經嚇的,竟這般死了!”千戶無奈,隻好帶著被嚇死的無塵,和搜到的金銀財寶、美女們回去覆命。不隻金銀財寶,還有幾本賬冊,上麵記載著王公貴族們給無塵的名色饋贈。賬冊、金銀財寶一上交,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無塵哪是無欲無求的世外高人,分明是一貪得無厭的塵俗之人。皇帝歎了口氣,橫豎無塵都已經嚇死了,就不再追究了吧。無塵這一死,送晉王世子入宮的話張皇後自然不敢再提起。張皇後本是相信無塵真有幾分道行的,無塵一被嚇死,張皇後又疑惑了:這人說過的話,究竟是有幾分可信呢,還是毫沒來由呢?晉王的長子是不是真有龍氣,真會取代自己的兒子,成為天朝的皇帝?這些疑惑,沒人為她解答。宮中的醮壇無聲無息全被撤下,皇帝嚴令禮部,道錄司、僧錄司務必嚴格管理道士、僧人,不得任由市井無賴濫竽充數。太皇太後語重心長勸告皇帝,“與其齋醮求子,不如廣納淑媛,以便開枝散葉。”皇帝吞吞吐吐的不肯應承,太皇太後看著生氣,把他攆走了。晉王向太皇太後討要何華,“祖母,她若留在宮中,難保不為人所害。”她壞了張皇後的大事,張皇後哪能輕輕放過她。張皇後敢害何鼎,就敢接著害何華。一個都人而已,要害起來實在太容易了。太皇太後答應了。何華出宮後,晉王要送她遠離京城,她不願意。“我要留在京城,等到張家兄弟人頭落地的那一天。”何華執著要求,“不管要等多久,我一定要等到這一天。”殺人,總是要償命的。晉王命人送她去了京郊一處皇莊。她不願走,那就不走吧。唯一的哥哥冤死,換了是誰,也放不下這份仇恨。晉王回府之後,有些悶悶的,“哥哥是個好人啊,為什麼明明知道張皇後做下惡事,還肯包庇她。”彆的都不說,何鼎,不冤枉麼。青雀搖頭,“不懂啊。你皇帝哥哥名聲很好,節儉、勤政、愛民,就是一遇到張皇後、張家,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所以說,阿原和他爹、他哥哥頗有相似之處。他爹對萬貴妃一往情深,他哥哥對張皇後好的無以複加,他呢,一片癡心,隻給了祁青雀。“哥哥對她那麼好,她卻隻會給哥哥惹麻煩。”晉王輕蔑提起皇後,“不知道哥哥會為此煩惱麼?對哥哥毫不體貼。”青雀微笑,“她就是這樣的人。”一個能不斷向皇帝開口為娘家弟弟謀利益的女人,一個娘家弟弟有了過錯隻會拚命包庇的女人,你以為她會有遠見卓識,或是溫柔的感情麼?她哪裡配。她唯一的缺撼是沒有兒子。看看她的所作所為,活該如此。若是她由一介平民被選為太子妃、皇後,娘家因為她而雞犬升天、橫行霸道、傷天害理,而她還能順利生下兒子,兒子再生下孫子,世世代代傳下去,那才是沒天理。“沒能整治到她,不甘心。”晉王對於那妄圖奪走愛子的惡毒女人,厭惡到了極點。無塵死了,小聰聰保住了,可是那始作俑者,卻依舊安然無恙。“隻要你哥哥一天不變心,咱們便一天拿她沒轍。”青雀拍拍他,“血親之間,便是如此。我差點死在沈茉手下,可是我爹不肯下殺手,我便容忍沈茉繼續活著。”隻要皇帝還活著,隻要皇帝還對張皇後情有獨鐘,張皇後就是安穩的。晉王有些悶悶不樂。青雀拉他去看小聰聰,“四哥,兒子今兒個一直瞪著我看,好像認識我了。”晉王來了精神,“真的?兒子真是人如其名,聰明啊。”滿懷希冀的湊到小聰聰麵前,果然,小聰聰漆黑的眼珠盯著他不放,好像在跟他打招呼。晉王的心都快融化了,“小聰聰,我是爹爹,乖兒子,叫爹爹。”青雀也湊過去,笑嘻嘻哄孩子,“小聰聰,乖寶寶,我是你娘,快叫娘。”鐘嬤嬤從外頭走進來,這一幕儘收眼底。實在受不了這兩個傻子,鐘嬤嬤忍不住白了他們一眼。才滿月的孩子叫爹叫娘,要是真叫出來了,不得把你倆嚇著啊。--張皇後的兩個弟弟雇了大批仆從,在京畿地區開設店鋪,邀截過路客商,強買強賣,民怨沸騰。禦史聞風彈劾之後,皇帝頭疼之下,把兩個小舅子召進宮,跟他們促膝長談,“阿延,阿鶴,勿使我為外戚殺諫臣。”張延、張鶴對這皇帝姐夫原來是不怎麼害怕的,見皇帝神色異常嚴肅,心裡也有些著慌,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往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之後這兩人還真是消停了一陣子,皇帝大為欣慰。張皇後則是不大好。她身邊暫時沒了無塵這樣的道人來指點,頓時很迷茫,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能不能生下兒子,哪年哪月能生下兒子?晉王的兒子到底會不會造反,用不用除掉,如何除掉?張皇後臉漸漸黃了,精神不濟。太醫替她開過藥方,她皺著眉頭喝下苦藥水之後,卻是根本不濟事,毫無起色。苦藥水,治不了心病。張皇後身體越是不好,太皇太後越是擔憂。“不論是誰生的孩子,隻要是你的,王朝就有繼承人。”太皇太後把道理跟皇帝掰開了揉碎了講,“中宮嫡子固然好,便是都人子,也無妨。”隻要是皇帝的兒子,宮女生的也能做太子,也能做儲君。皇帝成親將近四年,膝下猶虛,後宮又沒有嬪妃,這種情況已令太皇太後、朝臣們疑慮不安了。皇帝是立誌做明君、做孝子的,令朝臣失望,令太皇太後傷心,他很過意不去。一邊是夢月入懷而生、命格貴不可言的原配妻子,一邊是保護他、疼愛他的親祖母,皇帝夾在親人和愛人之間,很是痛苦。“祖母要的,不過是曾孫子。”皇帝猶豫了、彷徨了,“是不是皇後生的,老人家並不關心。”一天傍晚,皇帝在林間小徑上“偶遇”賈淑寧,賈淑寧含羞帶怯的迎上去請安問好。皇帝看著她豐滿的臀部,有片刻失神。這是宜子之相,宜子之相……皇帝,太需要一個兒子,太渴望一個兒子了。這天,賈淑寧如願以償,終於和皇帝春風一度,有了肌膚之親。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y2birds送的地雷,謝謝vccr12為舊文送的手榴彈,謝謝大家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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