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幾人的隨扈下悄無聲息的進入會亭城。車簾被人從裡打起,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從裡傳出,“先在城裡轉一轉。”“是。”他好像真的隻是想看一看這會亭城,指揮著馬車在主乾道支道上走了走後便讓馬車往他們的目的地駛去。段梓易聽得有人來報陽南生求見時正替秋兒整理她新寫出來的東西,這段時間秋兒靈感如泉湧,不過幾天時間又寫出來厚厚一疊,要不是作坊還沒有弄好,秋兒又是習慣兩冊一起印,等驚世劫等得辛苦的人馬上就可以看到第五冊了。夏含秋放下筆,對這名字有點印象,“你和我說過的陽老?”“恩,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段梓易溫和的看向她,“和我一起去迎一迎?”知道這個陽南生在換之心裡的地位很不一般,夏含秋自是不會拒絕,低頭看了下自己過於簡單的穿著,衣袖上不知何時還染了墨跡,起身道:“我去換身衣裳。”段梓易心裡卻另有想法,陽老是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他不在乎自己的女主人是個有著怎樣身份背景的女子,對他來說,主子便是主子,該敬的時候定要敬著,可若是這個主子沒本事讓人信服,他也隻會敬著,不會服,也不會真心接納。他將陽老當成長輩,秋兒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希望這兩個人能多親近。秋兒就是去將自己收拾得一朵花兒一樣。陽老也不會因此高看一眼,可若是知道秋兒的才情,陽老定要另眼相待。在秋兒轉身之前拉住她,段梓易笑,“自己人,不用在乎那些。”“你確定?”段梓易拉著她就往外走,直接用行動告訴她他有多確定,還不忘回頭吩咐,“幾案上的東西看好,一張都不能丟。”“是。”兩人此時是在涼亭裡。天氣漸熱。四周的帷幔已經收了,這樣的天氣,在這裡說話是個好去處。段梓易心裡的算盤打得啪啪響。陽南生是個留著長須的老人,因著年紀的關係。長須和頭發一樣是花白的。從他的眼中可看出滄桑。從他的神情中能看出倦怠。從他的氣度中知道這是個有過許多經曆的老人,可他臉上的褶子卻並不多,哪怕是花白頭發長須襯著也不特彆顯老。因著段梓易早和門房打了招呼。他一報名字便將人引了進廳堂,此時他也不四處打望,端坐著閉目養神,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如若無人。直到外麵傳來腳步聲,陽南生才睜開眼,再一聽腳步聲是兩人,臉上便有了笑意。起身給自己整了整儀容,往前行了幾步。像是算計好了一般,他停下腳步時段梓易和夏含秋兩人就到了。“老臣見過王爺。”“都和您說過多少遍了,私底下不用在乎這麼多禮節。”段梓易上前將人扶起來,嘴裡抱怨著,眼裡卻全是笑,夏含秋看在眼裡,心裡更清楚換之有多待見這陽南生了。陽南生順著力道起身,看向段梓易的眼裡分明也是帶著縱容的。段梓易心心念念的全是秋兒,這會自然也不會冷落了她,親昵的拉著她上前做介紹,“陽老,這便是夏含秋,秋兒,你也隨我叫一聲陽老就是。”夏含秋蹲身行禮,“陽老。”陽南生避開不受禮,非是不喜這位未來的女主人,而是不能受,他和王爺再親近也是主從關係,哪有屬下受主子禮的規矩。可是他喜歡夏含秋擺出來的態度,如果她跋扈不懂事,不會行這禮,如果她因著王爺的關係自抬了身份,不會行這禮,更可以從她的態度中看出王爺私底下肯定和她說過他什麼話,而且絕對是好話,這個小姑娘,最出彩的莫過於那雙剔透的眼睛,堅定,不遊移,是個主意正,心也正的好姑娘。“夏小姐不用如此,您是老夫以後的女主人,斷沒有受您禮節的道理。”夏含秋也不強求,微微笑了笑便看向段梓易。段梓易再自然不過的回了她一個笑,後轉頭看向陽南生,“陽老,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也好。”慢慢的行走在抄手遊廊上,兩人邊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夏含秋聽著,卻絕不插言。陽南生更喜歡這小姑娘了。怪不得王爺待她會這般上心。段梓易將人領到了亭子裡,現在的郭宅並不特彆大,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前後加起來也就三個院子,規規矩矩的,這樣一個亭子若是在他的行宮裡他瞧都不會瞧上一眼,可在這郭宅,這亭子卻是唯一讓他覺得建得好的地方。總是去秋兒的院子總歸不太好,尤其是夏家以後會搬過來,該避開的地方還是要避開的,這些日子,他們大多時間都是呆在亭子裡。有時候是一人寫一人磨墨,有時候是兩人各捧一卷書,有時候則是相對而坐,看秋兒手勢翻飛的分茶。他還是頭一次知道茶之一道還可以這麼玩。秋兒也不知是從哪學來的,才開始時手勢生疏,還時常燙到手,白嫩的手指上豆子大一個的水泡,他看得心疼不已。有心勸阻幾句,可看她興致盎然,他也就暗暗心疼,不去攪了她的興,隻是自此以後每每秋兒來了興致,再不許丫鬟上滾燙的水。那時他想,不就是沏個茶嗎?有這麼多丫鬟侍候著,何用自己來,就算真有什麼花樣,教給丫鬟,讓她們去練,練好了再給她看不就完了。可漸漸的,他就不這麼想了。看著秋兒因為茶杯中看不出什麼形狀的圖形高興的差點又燙到手,他才明白過來,秋兒的樂趣就在於這個親自動手的過程,而不是僅限於用眼看。當前幾日秋兒在他的注視下在茶杯中成功點出一個之字時,他比秋兒自己還要激動,秋兒吃了這麼多苦頭,可她頭一個成功點出來的卻是之字,換之的之。他絕不會會錯意,秋兒就是在用這種方式隱諱的表達自己的心思。看她紅了的耳根他更加肯定。這是到目前之止,秋兒唯一能點出來的花樣。分茶並不易學,他不想秋兒太辛苦,可他心裡也期待著有朝一日他的名字秋兒能全部點出來。當然,今日他不是想讓秋兒來一展技藝的,要是可以,他並不想讓人知道秋兒的太多本事,但他希望秋兒能得到陽老的認同。亭子裡幾案上的宣紙用鎮紙壓著,東西全在原位,沒人亂動。陽南生卻誤會了,眼神隱諱的在夏含秋的衣袖上掃過,那個地方的墨跡他早就看到了,當時還以為她是在哪裡掃到的,沒想到兩人卻是在這裡紅袖添香呢!“陽老,坐。”陽南生微微一禮,在下首坐了。眼神微抬,看到坐到幾案後並徑自整理幾案上東西的人居然是夏含秋時,他愣了下神,這是……“秋兒,先放著吧,一會我給你收,整理過的和沒有整理的我分開放著了,你彆弄混。”夏含秋手一頓,聽話的將東西放了回去。丫鬟上了茶,陽南生的眼神還是時時往那幾案上落。段梓易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心底暗笑,主動將話題轉到那上麵去,“陽老,我打算和秋兒合夥做個買賣,在我的封地。”一聽是正事,陽南生馬上正了神色,“不知王爺想做何買賣,有何要求。”“想做個書局,其他的你先彆問,如月,你去書香齋將驚世劫的第一冊拿來。”“是。”夏含秋知道換之想做什麼了,剛想開口說話,段梓易動作卻比她更快,將幾案上的一疊宣紙抽了幾張出來遞到陽老麵前,搶過話頭道:“你先看看這個。”陽南生疑惑的掃過上首兩人,低頭翻閱。不著頭不著尾的,一般人看不出什麼來,哪哪都覺得接不上,可陽南生不是一般人。段梓易曾在他投靠時派人將他查了個底朝天,那實在是太好查,前麵二十年在南嶺,後麵二十年在南嶺,隻有中間那十年費了點時間,可就算是那十年裡,他的行蹤也明朗得很。除了那個他貼身收著,時不時拿出來把玩的玉鎖片,以及每年有那麼一日他會在路邊燒上一撂厚厚的紙錢查不出緣由外,他在段梓易麵前簡直可以說是清白得像個透明人。正是因為如此,段梓易更覺出他不一般。這些年來陽南生在南嶺的所作所為印證了他的想法。看著翻閱速度越來越快的人,段梓易知道自己得逞了,朝秋兒眨了眨眼,將下麵那一疊又遞了過去。陽南生頭也不抬的接了繼續看。也許是看完了一個情節,也許是覺得看到這裡夠了,陽南生並沒有全部看完就停了下來。眼神在兩人臉上掃過。一個是與有榮蔫的洋洋得意,一個則是帶著些微緊張。陽南生哪還不明白這是出自誰之手,眼裡不覺就透出些欣賞來,“沒想到夏小姐竟有如此才情,老夫小瞧了。”夏含秋放鬆下來,抿了抿鬢角頭發,低了下頭又抬起來,神情很有些寵辱不驚的恬淡,“陽老過獎了。”(……)PS:繼續奔走在拜年的路途中,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