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思君(1 / 1)

大漢嫣華 柳寄江 1967 字 2個月前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微微撞了一撞,隨後便很快的分開。這些日子,一同在草原上逃亡,有些分際,哪裡能守的那麼分明?踱馬走了一段路,張嫣忽然提起道,“我記得,解憂今年要滿十八歲了吧。”孟觀的麵色微微一變,又漸漸緩和下來,在馬上微微欠身道,“家姐出生在冬十月,開年就到了。”“是啊。”張嫣回憶起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女侍,“我記得,解憂是我在信平的第二年到我家的。那個時候,她身形小小的,瘦瘦的,後來慢慢長大,卻是乾練穩重,在我身邊是第一的。我與她雖名為主仆,卻也有些姐妹情分。孟觀,”她抬頭,凝視著這位在這大半年中守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的青年遊俠,“你是解憂的弟弟,我也不當你是外人,如今一路同行,也不可能一直生疏。不如今後以兄妹相稱如何?”孟觀心頭一震,說不清自己心頭的滋味是踏實還是苦澀,“我身份卑賤,哪敢高攀於你?”語氣帶著說不出的譏誚與自嘲。張嫣微惱,“你說什麼呢?”你明明應該知道,我並不是那種在乎那些身份地位的人。隻要你以真心待我,便是我的朋友。孟觀沉默了一會兒,忽的揚聲笑起來,“也好,我孟觀今日能夠與貴人結為兄妹,也是我的榮幸。”整了整麵容,問道,“以後,我就喚你阿嫣麼?”張嫣微微蹙眉,複又嫣然笑道,“我怕旁人聽了不好,大哥便喚我淑君吧。”“好。淑君。”孟觀應了。兄妹二人相對而笑。折了一根樹枝,孟觀在地上劃出方位,“如今我們已經越過了祁連山,到了匈奴草原的邊緣。再往西南行便是月氏,穿過月氏,是羌地。而大漢蜀郡與羌地相聯。從這一路回去,便可繞開匈奴的大舉追蹤。月氏與羌土雖然陌生危險,但畢竟已經不是匈奴的領地,咱們隻要小心點,應該能夠平安的回去。”“淑君。”他抬頭,看著麵前被一個多月的風霜折騰的麵色有些憔悴的美麗女子,憂心忡忡。“你撐著點兒。你要記得,在遙遠的長安,有人在等你回去。隻有你回去了,他才能安心。”清晨的陽光下,張嫣迷茫了一下。眼神終於清明起來,“我明白的。”“嗯,那就好。”孟觀安下心來,想說些什麼,又有些猶豫,一時有些吞吐。“怎麼了?”張嫣的心情好起來。問道。“那一天,在篝火大會上,你跳的舞。跳給你舅舅看過麼?”張嫣愣了一會兒,輕輕道,“沒有。”那樣的一支舞,太過奔放,而熱烈多情。是她前世的時候和羅蜜學來的。適合一個女子跳給自己心悅的男人看,而不是乖巧的女孩奉獻給長輩。對於從前的劉盈而言。自己更多的是他的外甥女的角色,若她真的膽敢在他麵前跳這種豔舞,隻怕他不但不會喜歡,反而會黑下臉將自己訓斥一頓。便是後來,終於在一起了,聚在一起的時間也終究太短,來不及享受人世間所有屬於情人的甜蜜。“你可以找一個機會跳給他看。”孟觀騎在馬上,目光悠悠看向前方,“相信我,我向你保證,他會喜歡的。”聲音有些意味深長。是麼?張嫣不免有些怔忡。其實,認真說起來,哪怕直到現在,自己對他,在複雜的感情中,也終究含了一分對長輩的敬畏,於是不自覺的希望在他麵前保持乖巧,端莊的形象,從來沒有露過與性感、奔放相關的一麵。前世聽說過一個說法。隻有男人看男人,眼光才見的毒。如果,這次,她能夠平安回到劉盈身邊,是不是,也該要跨出新的一步,重新營造一下兩個人間的感情氣氛?她正心思動蕩的時候,忽聽得前麵,孟觀頓了頓,終於聲音彆扭的問道,“到底那些匈奴女人送腰帶是什麼意思?”愣了一愣,咯咯的笑出聲來,“你真的想知道麼?”孟觀見她一副嘲笑的模樣,打了個冷顫,“還是算了。”“彆呀,”張嫣手提馬鞭,眼波流轉,“我告訴你就是了。匈奴民風開放,女子最慕英雄。她們見了你力敗了另外一個匈奴角抵手,自然就當你做大大的英雄,以腰帶為信物上前求歡。你若接下了她們的腰帶,就得給彆人一夜**。我本是不該阻你豔福的。可是,我想著,冬歌姐姐還在家中倚門望歸,大哥怎麼能獨自享歡,便都幫你拒了,你不會怪我吧?”孟觀的眉頭越聽皺的越緊,最後怒斥道,“塞外蠻族,不知羞恥。”“那又有什麼要緊。”張嫣輕輕嘟噥,不以為意。縱然是大漢,現在也有著三月三男女約奔的遺俗,所謂“仲春三月,奔者不禁。”在仲春時節,男女之間因情生發而出的舉止,都是可以被諒解祝福的。孟觀大約是不喜匈奴夷族,便連匈奴的一切都不喜歡了。實際上,中原再往古早溯一會兒,在春秋戰國時期,男女民風也大抵如此,並不比如今的匈奴好上多少。她搖搖頭,咯咯的笑起來,冷不丁聽得孟觀在身邊忽然問道,“篝火晚會上,多格和你說了些什麼?”“他說,”張嫣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抬眼望著草原的藍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漂亮,“想與哈芰麗結為婚姻。”聲音沉靜,仿佛月夜的湖泊。孟觀啪的一聲折斷手中馬鞭,怒從心起,“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匈奴裨王,他想的倒美。”在他的心目中,張嫣便算不是這些日子一直以來和他在一處的淑君,也是一國的皇後,每個大漢子民心目中的國母。如今被匈奴小小的部落首領戀,不是什麼豔福,而是實在是實打實的侮辱。牙癢癢了好一會兒,問,“那你是怎麼回複他的?張嫣瞧了他一眼,笑盈盈道,“我跟他說,我心裡頭有個大英雄,便是匈奴左穀蠡王渠鴴,讓他什麼時候能勝過渠鴴。再來東地找哈芰麗。”孟觀沉默了很久,麵色難看,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許久之後,又問道,“為什麼後來,那些匈奴人一個個都來找我比試?”張嫣宛然而笑,“匈奴民風開放。那些人不敢求婚姻,卻求一夜露水姻緣。我跟他們說,隻要他們能夠打敗我身邊的奴仆,我就答應他們。”“你……?”孟觀氣結,指著她的手抖索了好久,方才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一時失手,你要怎麼辦?難不成真的……?”說不下去。乾脆抽了一馬鞭,策馬想前奔去。張嫣歎了口氣,抬頭向前,東南的方向看了看。那裡是一望的草原,草原的儘頭。有山巒綿延的線條。策馬追了上去,問道。“生氣了?”“大哥,你不要太認真。”她褪去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偽裝在臉上的欣喜,聲音認真而帶著一絲清愁,“如今,我隻想要回到漢地,其他的那些,不過是口頭便宜,不需要太在意。我們過日子,喜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何不把握有限的一生,儘情的歡樂?”孟觀無言了許久,終究道,“我們繼續走吧。”張嫣點點頭,牽過坐騎的韁繩,翻身上馬,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連忙抓緊了馬韁,才穩住了身形。“你沒事吧?”孟觀忙扶著她。“沒事。”她在馬上靜待了一會兒,等暈眩散去,才抬頭微弱微笑,“大概是我身子嬌弱,最近容易疲累的很。”“那就好,”孟觀按下心頭深深的憂懼,“天色不早了,我們繼續走吧。”從祁連山走過去,已經是匈奴的邊緣。這裡的部落雖然名義上臣服於冒頓單於的統治,實際上,已經離單於庭很遠,更多的聽從的是右屠耆王與右穀蠡王,渠鴴與蒂蜜羅娜的影響力已經不大。夜色中,漫天的大雪下下來,落在草原上,落在原處的山巒,很快的,便染上了隱隱的白色。孟觀提著燈籠,用著他這些日子以來學會的幾個匈奴詞彙之一生疏的喚道,“哈芰麗。”遠遠的聽到女子清脆的聲音回答,“我在這兒。”他拎著烤製好的炙養腿,循著聲音找過來,見張嫣坐在這戶投宿的牧民家的帳篷簾下,仰首望著天空,看扯絮一樣的雪花一片片的從天空落下來,輕輕的唱著一首歌。許是因為害怕被人聽到,她的聲音放的極小,仿佛是含在嘴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聽清楚了,聲調很是纏綿動人。“……西北望長安,但見可憐無數山。山映碧水水映山,碧水青山不相見……”張嫣仿佛沒有聽見他來到身後,隻是反複的唱著這兩句。他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堵,於是咳了一聲,喚道,“吃飯了。”張嫣回過頭來,麵上已經是一片燦爛的笑意,“知道了。”“怎麼,不喜歡吃炙羊肉?”孟觀看著她微微皺起的眉頭,“現在沒有辦法,等回去以後,就好了。”……夜裡,張嫣緊了緊身上的氈被,輕輕喚道,“大哥?”帳篷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她於是在暗夜裡起身,披著氈被,掀開簾子一角。夜裡,雪勢變的小了許多。她伸出一隻手,看著一朵雪花落在掌心,有著漂亮的六角形狀,不一會兒,便融化在掌心,除了一點濕印,不留一點痕跡。輕輕歎了一聲,“冬十月啦。”三更更鼓在某一個角落敲響。今天,是大漢中元元年的第一日。這時節,在長安城,未央宮中應當正舉行歲首大典吧。劉盈,你可好?在燭火點明猶如白晝的未央前殿上座接受群臣參拜的時侯,你是否會悄悄的在心底想起我?想起我們在雲中的時節,那時候,在綠野斑斕的原野中親吻。身邊,飛雲聲聲長嘶。我們曾經發誓,要天長地久。……暗夜裡,孟觀悄悄的坐起來,來到她的身後,無聲無息的看著她在中元元年的第一天,在寂靜的暗夜裡,淚流滿麵。……在每一個家庭團聚歡慶的時候,我卻在千裡之外的異國,痛徹心扉的思念你。……在每一個家庭團聚歡慶的時候,我在未央宮華麗莊嚴的大殿之上,無比的思念你。一身玄衣帝王冠冕的劉盈出現在前殿上座的時候,耳邊卻好像重又響起阿嫣在離開時帶淚的話語:“……等我。我會好好回去的。”這一年,張皇後在信平侯府為母“侍疾”,於是免了椒房殿的內外命婦參拜之禮。左右相國的眸子的餘光在空氣中交碰,又重新轉回來,帶領身後文武群臣俯身長拜,“願陛下長樂未央。”上座之上,劉盈點點頭,於是便有天子的製詔一封封的傳下來:“曲周侯酈寄,大敗匈奴,斬首一千八百,加食邑一千六百戶。”“安國侯王陵,恪儘職守,加食邑一千六百戶。”“右丞相陳平,功在社稷,加食邑五百戶。”……從前殿退出來的時候,陳平看著落在廷中的潔白的大雪,微笑著想,“陛下的手段愈發成熟,又是恩寵又是敲打,看起來,是成熟了。”宣室殿中,火光一照,劉盈回頭問道,“皇後娘娘有消息了麼?”“無。”*****************注:本章用樂是清響唱的《西北望長安》。這首歌是一位書友推薦給我的,我看了之後,覺得很有感覺。本章中,張嫣反複唱的隻是其中兩句,其實重點是沒有唱出口的最後一句:你是微瀾湖麵,倒影青巒,是我一生眷戀,一世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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