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二 見習生的傷心 第四章 想見而不得見(1 / 1)

文學少女 野村美月 5773 字 3個月前

我被老師叫去,因此放學後的排演遲到了。老師嘮嘮叨叨地問我,第五堂課和第六堂課我不在保健室究竟是去哪裡,讓我很頭痛。「我、我本來想去保健室,可是肚子突然痛起來,所以一直關在廁所裡麵。」我編出拙劣的藉口 ,最後還按著肚子說:「痛痛痛痛……又發作,我撐不住了!」逃命似地衝出教職員室。跑進音樂教室時,大家正在製作舞台布景和戲服。這也沒什麼,但我驚愕地看到心葉學長和小瞳並肩蹲在一起,感情融洽地敲釘子。他們兩人一邊工作,一邊還熱絡地聊天!七瀨學姐坐在鐵管椅上縫著衣服,但她似乎也很在意心葉學長和小瞳,不時偷看他們。什、什麼?這是什麼情況?心葉學長的身邊竟然不是七瀨學姐,而是小瞳!對男生毫無興趣而且那麼排斥的小瞳,什麼時候跟心葉學長好到能並肩聊天?我缺席的幾十分鐘裡發生什麼事?我語調高亢地叫道,小瞳和心葉學長抬頭看著我「日阪同學,你好。」心葉學長如同午休在樓梯前分開時一樣,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嗚……他的心情似乎比平時好,是我多心了嗎?「心葉學長好。你跟小瞳在聊什麼啊?」我探出上身問道。心葉學長乾脆地回答:「知識閒聊。」小瞳也冷冷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心臟撲通跳著,我一邊喃喃回答:「呃……喔,這樣啊……」待會兒一定要去問七瀨學姐。我並不是懷疑小瞳啦……「冬柴同學,之後再用簡訊說吧。」心葉學長起身走開。他剛剛說了簡訊!心葉學長知道小瞳的電話號碼嗎?「小小小小瞳!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朝小瞳貼過去,她卻厭煩地彆開臉。這時候……「啊!我知道這本雜誌!就是連載《文學少女》的那本嘛!」聽到後麵那些女生說的話,我嚇了一跳。文學少女?我回頭一看,見到本來在為木板上色的合音組女生停下手上的工作,擠在一起看一本雜誌。「哇,字好多喔!這是大叔才會買的雜誌吧?你讀得下去嗎?」「我又一次翻了架上的雜誌來打發時間,發現裡麵的很棒,很想看下去,所以就買了。」「我知道!是《文學少女》對吧?我看了爸爸買的雜誌也好感動喔!該怎麼說?有種酸酸甜甜的溫馨感覺呢。」「對!就是這樣!我記得以前似乎有本書也這樣讓我很有共鳴……」「喔?這麼精彩嗎?作者是誰啊?」「沒寫耶。」「咦?怎麼會這樣?」「唔……我也不知道,隻有這篇找不到作者的名字,雜誌最後麵的作者清單也隻列出《文學少女》這個標題,其他欄位都是空白的。」「真好奇,到底是誰寫的呢?我也覺得這篇風格好像在哪裡看過……很溫暖、很透明……唔……想不起來啦!」我聽得臉色僵硬、沉默不語。小瞳疑惑地看著我,但我已經沒有心思顧慮她。世界仿佛整個變形,我的腦海中浮現一副黃昏的景象,還有一個男孩哭著大喊很重要的人的名字。那是我親眼見過的景象,也是我偷翻心葉學長電腦裡的檔案看到的最後一幕……存放那篇的資料夾就叫《文學少女》!還有、還有……調查朱裡的事件那次,心葉學長帶我去了出版社,跟一個叫做佐佐木的編輯說過話。那個編輯說「上次那件事已經有進展,一定會比你想象的還要轟動」。心葉學長則以沉著而直率的視線看著他回答:「我不會再逃避了。」我的冷汗瞬間全冒出來了,心臟狂跳得幾乎破裂。我朝心葉學長望了一眼,見到他神情嚴肅地站在窗邊。「!」那灰暗的眼生讓我驚訝得屏息。心葉學長應該聽到了其他人在談論吧?他抿緊嘴巴,表情非常痛苦,好像是罪人一般……正如他在午休時間凝視著電腦熒幕的眼神。我突然發現,七瀨學姐也一臉畏懼地看著心葉學長。「……」秋天的和煦陽光從窗口射入,我卻覺得心葉學長站得離我們好遠。這時後方傳來爽朗的聲音。「嘿,你們那一群,不用工作啦?」「對不起,十望學姐。不過這篇真的很讚耶~光看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對話都讓人好感動喔!」「對啊!他們雖然沒把感情說出口,依然互相關懷、心靈相通,看了真的會很憧憬、很羨慕這種情誼呢。十望學姐要不要拿去看看?」「哈哈,還是免了。」十望學姐揮揮手。「那種心有靈犀的情誼……」她說話的音調降低一點,還帶有陰暗悲傷的味道。「聽起來就像假的……我看了會難過。」我回頭一看,見到十望學姐如少年般笑著。「開玩笑的啦。我隻是不太喜歡青春故事,看了都覺得害羞。如果有動作片風格的再介紹給我吧。」十望學姐的語氣和表情都跟平常一樣開朗,卻又有種勉強的感覺,我不禁感到躁動不安。我又看看心葉學長,他的表情依然晦暗。七瀨學姐也一樣,還是十分不安地看著心葉學長。隔天早上班會課開始之前,我拿著連載《文學少女》第一回的雜誌站在走廊上,心裡千頭萬緒。啊啊,我真想跑到心葉學長班上,直接問他「這篇的作者是心葉學長嗎」,可是他昨天聽到大家在聊《文學少女》卻始終保持沉默,臉色又那麼僵硬,或許不希望彆人提起。我們兩人一起去薰風社的那次也一樣,我問心葉學長「這是哪來的門路啊」,他也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作者名字沒有公開,但我認為這一定是心葉學長寫的。人物的名字跟我之前看過的完全一樣,出版社也是熏風社,不可能同時發生這麼多巧合。心葉學長到底是什麼人?昨天在音樂教室,我在他身上清楚地感到疏遠。心葉學長會不會突然變得遙遠?這個擔憂讓我忍不住顫抖。「我、我看還是直接去問吧。」我下定決心,正要走出去——後麵伸來一隻手,抽走我手中的雜誌。「哇!」我發現拿走書的是烏丸學姐,嚇了一大跳。「像假的一樣……這就是十望子說的啊?」她表情冷淡地翻頁,一邊無聲無息地走開。「等一下,那是我的書……」我急忙跟在後麵。烏丸學姐拿著雜誌不放,我隻好翹課跟著她去音樂教室。唉,又得被老師叫去了……烏丸學姐坐在桌上,靜靜地翻著。「我說啊,就算你想看也用不著偷偷躲在人家背後,至少說一句請借我看嘛。」「……」「還有,早上看到認識的人,也該說聲早安吧。」「……」無論我說什麼,烏丸學姐都沉默以對。最後她合上雜誌說:「……果然像假的。就像天真樂觀的沃爾頓一樣,是個充滿欺騙的爛故事。」她故意忽視我這麼久,卻一開口就說這種話?我感覺心葉學長被她羞辱了,一時心頭火起。「才不是這樣!我昨天也讀過,這篇故事明明就像晶瑩閃亮的蘇打水一樣輕柔透明,是個很美麗的故事!完全展現出作者的本質!」「……對你而言或許是吧,但對內心有陰影的人而言,這篇卻是毒藥。譬如深知幸福的日子不會長久、都是虛假夢境的怪物……」「怪物」二字讓我感到吃驚。「呃……我不太明白啦,不過我除了很喜歡恐怖電影之外,也喜歡溫馨美麗的電影。即使那些角色和我完全不同,我也會很向往、想跟他們一樣,覺得那樣很棒啊。」烏丸學姐把雜誌放在桌上。「《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也很向往住在森林裡的善良家庭。」我對這段情節特彆有印象。剛誕生不久的怪物在逃跑期間受到人類迫害,後來在森林的小屋裡悄悄過活。他白天都躲在小屋裡,到了晚上才出去找果實和草根來吃。怪物的慰藉則是住在附近的一家人,那是個瞎眼的老人和他的兒女。他們雖然貧困,卻互相關心、互相照顧。這家人的相處情景在怪物的眼中非常美麗,也十分高貴。怪物偷偷幫他們工作,令他們十分感激。後來怪物雖然期盼跟他們交流,也想和他們更加親近,卻擔心自己醜陋的外表會嚇到他們,說不定又得受到迫害,所以一直不敢出現在他們麵前。「怪物看到這個幸福的家庭會有什麼感覺呢?一定既憧憬又痛苦吧……越是珍惜的事物越怕遭到破壞,所以不敢接近……不敢碰觸……眼前的景象雖然美麗,自己卻絕對無法加入。懷著這種心情一直凝視那景象,如同身受地獄之苦……即使如此……還是想看下去……後來卻連光是看著也沒辦法……」烏丸學姐的聲音輕得像悄悄話,纖薄透明的言語輕輕落在我的心上。每一次接觸心房,我都冷得渾身打顫。渴望有個說話的對象。期待對方能接納醜陋的自己。希望跟這些溫柔美好的人們一起生活。怪物壓抑不了自己的願望,因此請求瞎眼老人接納自己。老人的兒女們回來看見了就發出慘叫。怪物被他們拿棍子追打,連心靈都滿是瘡痍。後來這家人搬走,怪物連想看也看不到了,從此落入絕望的深淵。「擁有希望,總有一天會絕望……人類沒辦法接接納怪物,所以怪物再怎麼想見他們……還是不能去……因為他受不了對方臉上浮現的厭惡……」她不是對我說話,而是寂寞地自言自語。烏丸學姐真的很像心葉學長,她和心葉學長的表情、話語都驚人地相似。心葉學長明明有朋友,而且正常地上學,也很普通地得到大家接納啊。為什麼我會覺得受儘眾人排擠,深知被叫做怪物的烏丸學姐和心葉學長很像?而且這種感覺一直在心頭繚繞不去。他們兩人的立場明明像怪物和維克多一樣天差地彆。——說不定我也是怪物。心葉學長說出這句話時,我隻當玩笑一般,聽過就算。胸口好難受,身體隱隱作痛。「烏丸學姐,我不怕怪物,也很喜歡恐怖電影和僵屍,所以我們一定可以變成朋友。」我認真地說。折磨十望學姐的怪物讓我很生氣,我原本還打算除掉怪物。但是,正如我渴望理解心葉學長的傷痛一樣,我也想知道烏丸學姐為什麼變成怪物。我想讓烏丸學姐回到人群中。「十望學姐也很擔心你,所以我會站在你這邊,幫你和十望學姐和好。」烏丸學姐以打量的視線凝視著我。「你也可以再回學校嘛,我們一起思考要怎麼重新開始吧!首先寫信給十望學姐,然後烤個蛋糕!祝賀用的紅白蛋糕!十望學姐說過她喜歡起司蛋糕,那就做這種吧。上麵再寫個對不起的字樣如何?啊,對了,烏丸學姐會作曲呀,可以寫一首道歉之歌,我再幫你唱給十望學姐聽。」「……」烏丸學姐沒有回答。我笑了笑,伸出右手。「我們當朋友吧。」但烏丸學姐沒有握住我的手,還把視線轉開。「……一旦相信,不是背叛就是遭到背叛,這種事我已經太清楚了。」那暗淡的眼神讓我胸口刺痛。「我不會背叛你的,你相信我一次嘛。」無論我怎麼說,烏丸學姐還是沒有動靜。最後她悄然站起。「愛做夢的沃爾頓,你遲早會為這句話後悔。」說完之後她就走了。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教室時,發現心葉學長站在走廊上。「!」「日阪同學,肚子好一點了吧?」我嚇得趕緊將雜誌藏到製服底下。心葉學長表情冰冷地問著,冷到像是會有企鵝在他背後走過。「冬柴同學說你去了保健室,還說你最近一直待在保健室裡。我從不知道你有這麼體弱多病呢。」「我、我也不知道心葉學長和小瞳感情這麼好啊!而且我才沒有一直待在保健室裡……隻去了兩、三次,這對高一女生來說很普通,算是平均值啦。」雜誌好像要滑出來了,我死命地抱緊肚子。「啊,肚子又痛起來了!」心葉學長探出上身,咬牙大吼:「我還以為你最近收斂一點了,結果你竟然還在玩大法師遊戲!」「哇!彆這麼熱情地貼過來,否則我又會想親你啦!」聽我這麼一說,心葉學長頓時退開,表情苦澀地瞪著我。「我才不要再讓你親一次。」「就是嘛,第二次還是請心葉學長主動吧。」「我又沒這麼說,我也絕對不會這麼做!」鐘聲宣告上課時間已經開始,心葉學長嘖嘖地咂舌。「中午我在社團活動室等你。」他擺出一副訓話的表情,說完便離開。我走進教室,哭喪著臉向小瞳抱怨:「嗚……小瞳,你向心葉學長出賣了我嗎?」「……你是自作自受。不讓井上學長教訓你一下,你哪會停止那些蠢事。」小瞳一臉無趣地轉過身。午休時間,我提著便當袋來到文學社。「我、我要進去了。」我現在心情就像被叫到指導室的學生,先來的心葉學長隔著桌子抬頭盯著我。心葉學長不高興到了極點,又是瞪我,又是喟然歎息。最後他垮下肩膀,垂頭喪氣地把手貼在額頭上。「……日阪同學,學長的忠告對你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嘛。為什麼故意一頭栽進這種麻煩事裡呢?」「因為十望學姐一直在受苦啊!她在音樂教室裡一次又一次地確認窗戶有沒有鎖好,一再檢查桌底下,確定沒有彆人在,自己一個人躲著哭泣耶!」我滔滔不絕地說。每當我想起那時看到的景象,心就痛得幾乎裂開。「而且,我也覺得烏丸學姐會變成怪物是有理由的!」十望學姐和烏丸學姐,原本是好友的兩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害怕、憎恨對方呢?如果知道了理由,一定能幫助她們兩人。心葉學長注視著我,表情很成熟、很悲傷地凝視著……「日阪同學,你真單純。」「咦?」心葉學長沒有笑,反而有些憂慮,但是他伸手摸摸我的頭說:「去年經曆過那些事件的高三社員都畢業了,不過當時的高二社員還在,所以放學後去打聽看看吧,由我出麵去跟她們談。」我瞬間變得眉開眼笑。「謝謝你!心葉學長!我可以獻上感謝之吻嗎?」心葉學長皺起臉孔,把手從我的頭上抽走。「我拒絕。」「是嗎?真遺憾。啊!排演要怎麼辦?」「我會通知仙道同學說我們有急事,必須請假,也要跟琴吹同學說一聲才行。」「七、七瀨學姐就由我去通知吧!」我慌忙地說。我不希望七瀨學姐和心葉學長更親近,這種想法很卑鄙嗎?心葉學長一定沒料到我這麼積極是因為心懷鬼胎,所以隻稍微睜大眼睛,答道:「嗯,那就麻煩你了。」我離開文藝社後直接走到七瀨學姐的教室,得知她去了圖書室。午休時間所剩不多,我急忙用小跑步前往圖書室。本來以為她在櫃台值班,卻沒看到人影,其他圖書委員告訴我:「琴吹學姐在電腦區聽音樂。」我走過去一看,發現她垂著目光,一臉落寞地戴著耳機。其他學生紛紛回教室,隻有七瀨學姐坐著不動,認真地聽音樂。我有點猶豫地戳戳她的背。七瀨學姐肩膀一震,轉過頭來。她發現是我後,睜大眼睛拿下了耳機。澄澈的歌聲傳出來。那是一首緩慢優美的曲子,歌詞好像是英文。七瀨學姐聽到我說文藝社在放學後有事要忙,我跟心葉學長不能去排演,便無精打采地回答:「……這樣啊,我知道了。」此時耳機裡依然傳出歌聲。「……是Amezing Grace。」「啊,是讚美歌嘛!我想起來了!我哥哥也有CD,那是能洗淨心靈的名曲呢。七瀨學姐真會選歌。」起來學姐從電腦拿出CD,一邊低聲說道:「因為……我的好朋友很喜歡這首歌,她說聽到讚美歌就會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很美好……」這沉鬱的語氣讓我渾身一顫。七瀨學姐的確很沒精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因為昨天那件關於《文學少女》的事?我沒問過心葉學長,但說不定七瀨學姐知道心葉學長就是那篇的作者。「請問!」「我問你……」我和七瀨學姐同時開口。我們帶著膽怯緊張的表情互看了一陣子……「……沒事。」「我、我也沒什麼事。」我們都把話吞回去,心虛地彆開視線。後來氣氛還是很尷尬。***想見麵……每次想起她在校舍徘徊的模樣,我都感到一股壓抑不了的衝動。想見麵。我想對她說話、想和她交談、想和她互相注視、想要就近感受他的存在,即使隻有一下下也好。我明知自己不該出現在她麵前。如果我現身了,就會像那隻受詛咒的怪物一樣,粉碎僅有的夢想。到時就連光是看著都不行。即使如此,依然想見麵……想見麵……希望她能想起,一年前那些甜美的回憶。那隨興的交談、互相輕觸的指尖,是多麼地撩人心懷、多麼地幸福。不過,其中也夾雜了幾乎要撕裂我們心胸的殘酷回憶。遭到創造者遺棄的怪物究竟該相信什麼才好?就連維克多也不會擁抱怪物。***在放學後的文藝社裡,之前參加合唱社的高三學生對我們說出當時的事。曆屆合唱社的社員全是女生。社長和副社長之類的乾部,多半選擇從幼稚園開始讀私立學校的有錢人家小姐來擔任,社團在她們的主導之下,塑造出一種沙龍般的優雅氣質。「社團活動室都用花朵那類東西來裝飾,還有滿滿插著玫瑰或香水百合的名貴花瓶。大家經常交換自己烤的餅乾、用蕾絲便箋互相傳話,還會聊彼此對歌曲或歌詞的詮釋。我們就連打招呼時都要說日安呢,仿佛自己也成為千金小姐,感覺很興奮、很愉快,不過社團外的朋友聽到都會笑說你剛剛在說什麼,實在很不好意思。」學姐描述的合唱社跟現在完全不同。當時的人數也很多,聽說多達三十人。「高年級學姐很寵愛仙道同學,簡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尤其是社長總是滿口喊著她十望子妹妹、十望子妹妹,一直把她帶在身邊,社長也經常請她參加自己家舉辦的派對,還特彆幫她準備派對穿的衣服。你們想嘛,仙道同學來自普通的上班族家庭,哪有禮服可以穿去參加派對呢?我在照片上看過,仙道同學穿著洋娃娃般的華麗衣服,一副害羞的樣子,好可愛哦。社長她們會很開心地說下次要讓十望子妹妹穿什麼衣服呢,不過我想仙道同學大概不太喜歡那種衣服吧。」的確……我很難想象一向用男性語氣稱呼自己的十望學姐,會開開心心地穿著像洋娃娃一樣的禮服。她的形象應該比較適合穿休閒樸素的衣服。「有一次發表會,仙道同學穿著長褲到場。原本說好是全員都要穿白上衣和黑長裙。不過社長她們沒有生氣,隻笑著說既然是十望子妹妹那就算了。如果換成是彆人,絕不可能不了了之!在合唱社裡,高年級生說的話就是聖旨,學妹決不能反抗學姐,仙道同學是因為最受社長喜愛才會沒事。其他學姐也都對仙道同學另眼看待呢。」我想起在教具室看到的照片,突然覺得渾身冰涼。在一群身穿長裙的少女之中站著一位穿長褲的少女。十望學姐在發表會上穿著長褲現身,或許是她想向學姐們表明自己的想法。她想說的是,自己不喜歡綴滿蕾絲的禮服,自己不是她們的洋娃娃。十望學姐看來就像會做這種事,而且她也擁有足以得到寬容的魅力。「烏丸同學跟仙道同學同班,在五月初被仙道同學帶進合唱社。她跟仙道同學完全相反,總是用一頭又黑又長的頭發遮著臉,是個安靜的女孩。她隻跟仙道同學說話,所以我絲毫不記得她的聲音。她跟仙道同學講話的時候,我也隻聽得到先到同學的聲音。她的聲音太小了,根本聽不見。」像鼓翅一樣,低沉又微小的聲音,但那聲音卻會在耳底奇妙地繚繞不去。烏丸學姐隻讓十望學姐聽見她的聲音。這是因為烏丸學姐特彆重視十望學姐嗎?「烏丸同學好像很崇拜仙道同學,先到同學也很照顧烏丸同學。她們兩人好像還在筆記本上寫交換日記呢。」酒紅色的筆記本!那本筆記就是她們兩人的交換日記。她們兩人非常親密,深知會在交換日記裡互相傾訴秘密。不過,烏丸學姐為什麼變成了怪物?因為十望學姐把烏丸學姐趕出合唱社嗎?我屏息傾聽,高三的學姐繼續說道:「烏丸同學自己作過曲,她填入歌詞之後拿給社長她們看,希望可以在發表會上演出。」「就是弗蘭肯斯坦嗎?」我探出上身問道。學姐歪起腦袋說:「我不知道曲名……不過聽說不止一首,而是一連作了很多首。能寫出這麼多曲子就很了不起了,而且烏丸同學那麼內向,想不到她竟然有勇氣拿曲子給社長她們看。不過社長她們卻嘲笑烏丸同學的曲子,說:這麼低級、這麼無聊的爛曲子,怎麼可以在曆史悠久的合唱社發表會上演唱呢?」高三學姐說得皺起臉孔,我和心葉學長的表情也沉了下來。費勁心思寫出的珍貴曲子竟然被批評得一無是處,烏丸學姐一定很難受。「她這個請求原本就毫無希望,因為那時的合唱社完全不接受古典音樂以外的曲子,流行歌或爵士樂都被當做媚俗的音樂。極受社長喜愛的仙道同學從入社以來一直拜托她們演出音樂劇,也被毫不留情地駁回,烏丸同學的希望當然更不可能達成。」她還說,烏丸學姐因這件事而受到矚目,開始被高年級生欺負。「譬如搬走烏丸同學的座位,拿樂譜給她時還會故意弄掉、一腳踩上去,真的很陰險。可是最讓烏丸同學難以接受的,應該是仙道同學站在社長那邊吧。」我驚訝地倒吸一口氣。「十望學姐也跟社長她們一起欺負烏丸學姐嗎?」學姐搖搖頭。「……不是這樣,她隻是默默看著社長踩了烏丸同學的樂譜,或是分組的時候找烏丸同學以外的人。我猜社長一定叫她彆跟烏丸同學往來……還故意在她麵前說十望子妹妹真該篩選一下身邊的人。」「怎麼這樣……」十望學姐有勇氣自己一人穿長褲向社長她們標明自己的想法,卻不敢站在受欺負的朋友身邊支持她?高三學姐的地位是那麼崇高嗎?「所以……我能理解烏丸同學忍無可忍才向社長她們複仇的心情……但烏丸同學實在做得太過分……那樣太異常,簡直是瘋了。」學姐表情僵硬地說著,其中也包含她親身所見的真實感受,因此比心葉學長的轉述更寫實,也更淒慘。合唱社成員的書包和桌子裡出現來曆不明的紙條,寫的都是個人隱私和中傷誹謗。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會不會是她?不對,應該是她吧?說不定是跟自己很要好的那個人……所有人都開始疑神疑鬼,變得歇斯底裡,社員互相對罵的情景有如家常便飯。在這種情況下,門和鋼琴鍵盤竟然被裝上刀片;學校布告欄上貼出社長爸爸和穿製服的女孩一起走進賓館的照片,社長因此不再上學;還有高三生因為自行車刹車遭到破壞而受傷。大家都很怕怪物。每個人都膽戰心驚地懷疑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怪物。「實在太悲慘了,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大家都陸陸續續地退社,我當時心想合唱社真的完了。如果不是仙道同學出麵製止烏丸同學,說不定還會發生更可怕的事。」心葉學長神情黯然地問:「我聽說仙道同學在大家麵前叫烏丸同學怪物。」「……是啊,她說:我絕不原諒你做的事,你是個怪物,快滾出合唱社。」「烏丸同學怎麼回答?」「……她一直麵無表情,過了一會兒才瞪著仙道同學說: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報仇。」——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報仇。我仿佛親耳聽見她深惡痛絕的聲音,汗毛都豎起來。高三學姐離開以後,心葉學長將食指貼在嘴上,低頭思考。我也不斷胡思亂想。烏丸學姐或許真的恨十望學姐。因為她們是心靈相通的好朋友,所以她更不能原諒十望學姐投靠高三學姐那一邊。是烏丸學姐塗黑了十望學姐穿長褲的照片嗎?她費儘心思在櫃子裡放了穿荷葉邊洋裝的人偶,是要暗示十望學姐嗎?為了表達「你終究是社長她們的洋娃娃」……我想像著烏丸學姐的盛怒和痛恨,身體不禁冷得打顫。不過,十望學姐堅持表演的就是烏丸學姐作的曲子!但她為什麼要阻礙排演?她為什麼對我說「最好彆再唱那首曲子」,還威脅我說「會喚醒怪物」?難道烏丸學姐對十望學姐的友情已經變成怨恨?——已經不是朋友了。想起那冰冷的聲音,我的胸口頓時揪緊。不,不是的!曾經是朋友的人,不可能這麼憎恨對方!我向心葉學長說:「烏丸學姐之所以變成怪物,都是因為一個人太寂寞了,她會送恐嚇信又那樣惡作劇,或許是因為希望彆人注意到自己吧?烏丸學姐一定很想上學,很想和十望學姐和好!十望學姐也很後悔沒有救她,所以才要在文化祭演出烏丸學姐的曲子,不是嗎?」我深信心葉學長一定會說「是啊,我也這樣想」。「隻要讓她們兩人談一談,她們一定可以互相諒解。這樣就有圓滿的結局啦!」但是,心葉學長的眼神越來越暗淡。「真的嗎……」「呃?」「事情有這麼簡單嗎?」我的心底漸漸變冷。心葉學長的表情為什麼如此凝重?「可、可是烏丸學姐的本性又不壞……而且沒有人會打從心底恨自己的朋友吧?」心葉學長神情無奈地歎氣。「日阪同學,你真的太單純了。」這句話帶著苦澀的語氣,我不禁啞然無語。心葉學長用嚴厲的眼神注視著我。「維克多和怪物最後能握手言和嗎?怪物殺死的人不能複生,維克多真能由衷去愛怪物嗎?怪物也能原諒舍棄過自己的創造者嗎?」——愛做夢的沃爾頓。想到烏丸學姐那悲哀的聲音,我就覺得呼吸困難。「那、那隻是嘛!」「是啊,但你總是隻看自己想看的故事。」這冷淡的聲音又讓我心底發涼。心葉學長凝視著我,眼中浮現既像哀傷又像痛苦的的神情。「就像你提起安吾的《夜長姬與耳男》那次一樣,你說公主被鬼怪附身了。在你的認知裡,隻覺得人是被鬼怪附身才會喜歡看人死去。你一定不理解,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這樣,也可能因為某種契機才變成這樣。說不定公主本來就是那種人,所以才讓耳男傾心。你卻沒辦法想象這些事,也不明白為什麼耳男要殺死公主,為什麼公主胸口被刺了一刀還能笑得那麼開心,你隻會為這則故事沒有圓滿結局而感到失望。」心葉學長……到底在說什麼?他注視著我的眼睛越來越暗淡。他在生我的氣嗎?還是因為不耐?難過?我不懂心葉學長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隻覺得呼吸越來越不順暢,驚愕得甚至忘記眨眼。「你扮演的沃爾頓同樣害怕怪物、輕視怪物。怪物來吊唁維克多的屍體時,他對怪物大罵:你不是人!是偽善的惡魔!但怪物隨著浮冰離開之後,沃爾頓會怎麼做?因為怪物離開而鬆一口氣?還是痛恨怪物?害怕怪物?你怎麼想?」怎麼辦?我不知道。《弗蘭肯斯坦》裡麵又沒寫出這些事。怪物乘著冰塊消失在黑暗中,故事到此就結束。我不知道沃爾頓後來怎麼樣了,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我也不知道心葉學長究竟想說什麼啦!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他說我隻看自己想看的故事……這樣不行嗎?我不能期望怪物和維克多互相原諒嗎?我不理解心葉學長!全身隱隱刺痛,腦袋發燙,眼中浮現淚水。心葉學長吃了一驚,軟弱地垂下目光。「……對不起,我說的太過分了。」他緊握雙手,盯著桌子急促地呼吸,似乎很自責。然後他抬起頭來,露出寂寞的微笑。「真的很抱歉,我好像太激動了。」心葉學長像是在哄著我,口氣比平時溫柔許多,但我反而覺得他是放棄地表示:「算了,你不會懂的。」我鬱鬱寡歡地離開文藝社。「……我要再想想十望學姐和烏丸學姐的事……還有,沃爾頓的想法就讓我帶回去當作業吧。」「……我也會再跟其他人探聽烏丸同學的情況。」雖然我們麵帶微笑,但兩人的語氣和表情都很不自然。我低著頭在人煙稀少的清冷走廊上快步前進。太陽已經下山,天空開始顯現夜色。玻璃窗映出我咬緊牙關的可悲側臉。沃爾頓看著怪物離開後到底怎麼了?如果我知道答案,是不是也能理解心葉學長為什麼突然問我這件事?但我從來沒想過這一點,而且也想不通。我朝著音樂教室走去,因為我想見烏丸學姐,想搞清楚烏丸學姐真正的想法。我的想象沒錯吧?她不是真的恨十望學姐吧?我希望她能給我肯定的答案。結果我卻看見十望學姐趴在教室空蕩的地上,紅著雙眼翻著大量的樂譜,跟我上次看到的一樣。十望學姐將褪成暗褐色的樂譜丟了滿地,似乎在找什麼,表情痛苦得幾乎窒息。後來她絕望地低下頭,肩膀顫抖。我也覺得心快要碎了。烏丸學姐真的想要這樣折磨十望學姐嗎?如同怪物想毀掉維克多,烏丸學姐也想讓十望學姐更難過嗎?不可能有這種事!不對,我想要相信事情不是這樣!可是,我一想到「事實真是如此嗎」就覺得呼吸困難,什麼都想不出來。***高三的XX因自行車刹車故障而受傷。社長XX因為經營公司的偉大父親和女高中生上賓館的照片被貼出來而昏倒。有人竊竊私語說「照片拍到的女高中生似乎有點像合唱社的鴉耶」,我隻是漠然以對。副社長XX和會計XX在搶男人。XX其實很討厭XX,在背地裡撕碎XX寫給自己的信,還到處說她壞話。XX覺得愛賣弄知識的XX很惡心。XX很厭惡XX尖銳的聲音,每次被她勾著手就覺得心底發毛。XX很不甘心古文考試輸給XX,偷偷用安全彆針刮傷XX的鉛筆盒。最好再讓她們失衡一些。在兩人的秘密筆記中,一個人浮現會意的微笑,另一人則是開始害怕。愛做夢的沃爾頓,還沒結束喔。怪物不會原諒維克多。怪物現在才要開始發狂。***隔天放學後,我舉步維艱地走向音樂教室,每走一步都會想起心葉學長說的話,真想掉頭離開。昨天我躺在床上反複讀著《弗蘭肯斯坦》,不停想著「沃爾頓後來怎麼了」,想到腦漿都快沸騰。即使如此,我仍想不出答案。沃爾頓在寫給姐姐的信裡興奮地提到大團圓,但完全沒提到自己的事。作者瑪麗雪萊為什麼在故事未完的時候停筆?主角維克多既然死了,故事隻能在這裡結束,不過我真希望她能寫出沃爾頓後來怎麼了,這麼一來,兩百年後的我也不用如此煩惱。就算遷怒瑪麗雪萊,我的心情還是好不起來。「……看你這如喪考妣的表情,簡直是滿頭烏雲。」走在我身旁的小瞳毒辣地說。「……小瞳……我的頭腦很差嗎?」「聽你講得像是現在才發現似的。」「小、小瞳,拜托你體貼一點好嗎?」到達音樂教室時,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正在說話。七瀨學姐撇開視線,嘴唇僵硬地動著,心葉學長則是目光哀傷地低著頭。「你不跟井上學長打招呼嗎?」小瞳注意到我故意跟心葉學長保持距離,開口問道。「呃……嗯。他正在跟七瀨學姐說話,我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小瞳不發一語,疑惑地看著我。在這種時候小瞳沒有多問,令我感激不儘,不過她用這種打量的眼神一直看著我,令我真是不知所措。「小、小瞳,不要一直望著我啦,我會愛上你喔!」我一邊擦汗,一般偷偷瞄著心葉學長。雖然我鬱悶得不想打招呼,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他跟七瀨學姐在說什麼啦~~~~這時心葉學長從書包裡拿出劇本。白色花瓣似的東西頓時紛紛飄落,令心葉學長大吃一驚,站在一旁的七瀨學姐也縮起身子。咦?什麼?碎紙片嗎?心葉學長正好彎腰撿起地上的紙片時……「討厭啦!誰撕破我的書?」回頭一看,合音組的女孩拿著一本雜誌大叫。我看著散落在那女孩腳邊的碎紙片,不禁愕然。「哇!搞什麼嘛,好過分喔!」其他女孩也圍了過來。「隻有《文學少女》的部分被撕破,紙片夾在書裡,我一翻開就掉出來了。」——《文學少女》!我吃驚地看著心葉學長。心葉學長表情嚴峻地盯著地上的碎紙片,一旁的七瀨學姐臉色發青地向他說話。「怎麼回事?中午在做怪物黑影道具時還好好地啊?」「就是啊,我那時看見佑子把雜誌放回來。」「咦!才不是我做的!」「不是佑子啦。我忙著收拾東西,把雜誌丟在桌上就回去教室,一定似乎後來才發生的。到底會是誰做的?」「難道是怪物?」有人悄悄說了這句話,一時之間哀號四起。「討厭!彆說啦!」「是啊,戲劇明明進行得很順利!」「不然是誰撕破的呢?」「大家冷靜點。」心葉學長站了出來,想要安撫大家。「大、大事不好了!」有個合唱社的女孩血色儘失地衝進教室。「十望學姐摔下樓梯,被救護車送進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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