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第二天下午,單玉蓮悄悄自己駕車出外了。武龍依舊不動聲色,但叫了一輛的士,跟蹤在後。車子停了。的士駛過一段路,也停下來。他見到她進了一座建築物。單玉蓮按動了“九四一三”,門啟了。她逕自進去,是個不速之客。Simon隻穿一件黑底及白色竹葉的日式睡袍,見來人是單玉蓮,有點意外。他方把可卡因悉數用力一吸,雙眸半開半閉地,帶點勝利的感覺,望著這個緊張的女人。——她不慣偷歡。又遭自己這般的驚嚇,生怕被人拉去浸豬籠麼?他像一塊莫名其妙的巨石,投進她死水心湖。好了,如今又不知如何地送了上門,開門見山地質問他:“你究竟想怎樣?”她質問得很凶,看來極度地不滿。聲音有點抖顫,若不勝情的抖顫。Simon懶得回答她。隻是一步一步地,把她逼近至牆邊,逼得她無從逃躲——也許是她借題來見他一麵?誰知道?她隻是被他左手抵住這邊的牆,右腳撐著那邊的牆,把一個動彈不得的小女人,圍困在裡頭,又亂又急又熱的私欲中。她有點恐慌地望著他,眉心蹙聚,眼內閃著驚惑的光芒。氣息開始急速。男人撩開她的衣裙,把手伸進去,輕輕揉擦。單玉蓮半個身子一軟。他突然住手。一切動作停止。Simon笑:“你問我究竟想怎樣?——我什麼也不想!”他看著她的反應,像玩弄一頭無法自主的、軟弱的小動物。他義正辭嚴地演說:“我是professional的designer,我不過想借一個最適合的location,做好我的project罷了。沒什麼。你彆當作是大件事好不好?”單玉蓮羞憤交集:“我不知你有什麼居心!”他失笑了:“我有什麼居心好呢?你教我吧。”Simon開始狂妄了,腳步輕浮地把屏風一拍,屏風後,有個女人的頭半掩映地伸出來!一頭長長的黑發,很年輕,很麵善。哦,原來又是在發型屋的時裝雜誌上見過的模特兒。單玉蓮愕然。這是May,模特兒大賽的落選者。她記起來了。他家好似收容站,所有不得誌的女人都來投靠。May望著單玉蓮,歪著嘴角邪笑,向Simon道:“Simon你連良家婦女也乾上了?嚇死她了。放過她吧,積些陰德。”說畢,妖嬈地笑起來,帶三分嘲弄。莫非她把一切都看在眼內?單玉蓮隻覺自己多此一舉了。男人笑了:“你這淫婦也吃醋了,對不對?天地有陰陽,人分了男女。女人不給男人騎,難道給女人騎?你跟她來吧?”那女人猶在笑,她比她放任,單玉蓮渾身不安。Simon目光淫亂,對她道:“為什麼你要給我?都是前生注定,今生來還。我沒有強奸,就算我強奸了你,強奸了嫦娥、織女、玉皇大帝的女兒,我也不怕折墮。哈哈!因為我經常助養保良局的孤兒,明日便去多加一名,積陰德!哈哈!”惹得May很開心:“Simon,你日行一善,好心有好報。保良局的家長中也有很多你這樣的人吧?——e on my dad!”他開門,“放”她走。“你很緊張嗎?不要太‘緊’啦。Rex!”單玉蓮來錯了。她恨自己老土。竟敗在這般的小女孩手中!單玉蓮像一團被扔掉的廢紙般,下樓,離去。武龍目送著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抬頭,頂樓的某個窗口,有個男人半裸上身,探首望著她消失。目送她,良久,方才不見了。若有三分情意。武龍馬上認出他來了!這雙狗男女!而那一天也來了。元朗的古宅和祠堂中,忽地來了一支攝影隊伍,由Simon領著他自信地改造過的一眾佳麗出現了。她們踏足這朱紅的大門,馬上嗅到鳥糞的味道,也見到它們一小撮一小撮星羅棋布,青春少艾都覺得有趣而討厭。不過她們隻是來一天,每人扮演一個古人,明日又告脫阱,回複自由身。是以不知人間險惡。佳麗們雖沒有什麼名分,均為落選者,但亦很勢利地分了等級。落選港姐比落選亞姐高一級,落選亞姐又比落選新秀、未來偶像、環姐之類高一級。最沒地位的,反而是其中一名得獎者,她是友誼小姐,最沒“殺傷力”的才贏得友誼。故,大家不怎麼放她在眼內了。李萍自恃Simon待她不錯,討得他歡心,比較優越,不待眾人發難,已先自挑選造型。May又自恃青春,與她不大和洽。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曾經買住男人的心,千般貼戀,萬種牢籠,不外指望他垂青,然後排眾而出吧。大家同一條船上,也不好明刀明槍,於是大家便在笑語。隻聽得May在讚賞:“李萍,你扮楊貴妃最合身了,唐朝的女人都比較珠圓玉潤呀。”李萍也回敬:“你多高?五呎三有沒有?不扮蘇小小就太浪費了,來,我幫你!”她們都在“十二妖孽”——楊貴妃、蘇小小、妲己、西施、卓文君、趙飛燕、貂蟬、潘金蓮、魚玄機、武則天、紅拂女、王昭君的戲衣中間逡巡。忽然有人發覺:“阿Moon還未到?她說自己開車來的呀。”Moon從未參加過任何選美活動,她的出身是天橋上的模特兒,高班馬,正室的身份,自然瞧不上一眾成分不好的競豔者了。“她是阿姐嘛!”“嘿,阿姐又怎樣?我們這裡她最老,已經廿三歲了!”女主人身份的單玉蓮,本來地位超然地打點招呼,聽得廿三歲已是最老的了,一怔。呀,青春的霸氣!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好日子了,她的廿三歲呢?May竟若無其事,向她甜甜地笑,咧著一隻虎牙。故意問她:“武太,那個阿婆有沒有一百歲?”太婆!權威的太婆今天情緒異常激動,本村秩序一向良好,民風純樸,今日,美好的氛圍,竟被一群狐狸精來破壞了,一個一個,穿紅著綠,油頭粉麵,還做出各種妖豔的言行,眉梢眼角,要多敗德便多敗德。她在那邊角落,用仇恨而又淒愴的眼光睨著這邊,一壁在咒詛:“你們這群狐狸精,走呀走呀,來完一個又一個,攪壞風水,神主牌也要落簾呀!”幾乎沒拎出木屐來打小人。同村的男丁,卻因眾“妖孽”之誘惑,都偷偷地窺望,取笑,麵紅耳赤。單玉蓮非常客套地答她:“沒有,九十九罷了。”“哇!”這女孩尖叫,“比我們大四五倍有多!喂喂喂,你們看,好像還紮腳的,是出土文物呢!”她身邊的另一個女孩,便在私語:“這樣老還不死?日子怎樣過?照我看,三十歲之前死就最好了。我還有大概九年,你呢?”大家都招搖她們無價的青春。單玉蓮念到自己也快要三十歲了。不識時務的May便大聲問:“我二十了。你們誰比我小的舉手!”氣得李萍麵色一變。單玉蓮在這個危急關頭,生怕人問她,隻好溜掉。青春的世界,現代的社會,開放的社交,完全沒有她立足之地。溜得到哪兒呢?此處是她的“家”。即使住在外邊,她的丈夫還是喝這兒的井水長大的,生為武家人,死為武家鬼。三十歲之前是最好的死期?——小女孩真勢利!才一轉身,不意見到在那水井旁,武龍正跟一個女人在聊著。莫非她是阿桂?就是那個買了假身份證,來投靠武龍的燦妹?武汝大說“也許嫁給他算了”的那個阿桂?她看來已經沒有燦味了,燙了發,穿著窄得擁抱著雙腿的牛仔褲,身材裹在窄T恤中,玲瓏浮突。來得香港,可見也是有辦法的江湖女。難怪死抓住武龍不放了。一見這阿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的她,非常地不高興。雙方未曾交談過一言半語,已經不喜歡了。像是前生的夙怨,是嗎?越來越不自在。武龍見到她了。他正想領她過來,單玉蓮視若無睹旁若無人,轉身就走,才不要見她。“潘金蓮聽見桂姐來,把角門關閉,煉鐵桶相似。才不要見她。”“西門慶吃她激怒了幾句話,回來便要用馬鞭打潘金蓮了。她被逼褪了衣服,地下跪著,隻柔聲大哭。”“他無法可處,且不打她,卻問她要一綹兒好頭發,說要做網巾,她不虞其他,便由他齊臻臻剪下來,用紙包放在順袋內。”“誰知他竟用來回哄桂姐。桂姐走到背地裡,把頭發絮在鞋底下,每次踩踏,不在話下。金蓮自此,著了些暗氣,心中不快,惱得難以回轉。頭疼惡心,飲食不進。”就是這個女人。她又來跟她爭奪所好了。單玉蓮但覺今天是末日。所有的冤家都濟濟一堂——走投無路,被人一手生生抓住了。Simon用力一扯,單玉蓮又落到他手上去。那個友誼小姐一手一套的戲衣,正在趑趄:“Simon,阿Moon遲到呢,剩下這兩套,我穿哪一套?”攝影師問:“要不要等齊人才試位?”Simon把單玉蓮扯過來,不問她意向,已信手拈來戲衣:“我有一個現成的,何必等她?”先把一套放在她身上端詳。再拎另外一套比劃。虧那友誼小姐真是忍耐,給她什麼也就接受什麼。到底躋身這個“集團”是不容易的。堆埋堆得最後,便要忍讓點。單玉蓮氣惱了。為什麼要任憑他擺布?不肯就範,手一揮,撥開他。隻推說:“我不來!”“Shut up!”Simon向她暴喝一聲。全場都靜止了。欺善怕惡的女人們,都是這樣犯賤。他命令著助手,權威地道:“給她化妝!”“阿Moon若趕來了,怎辦?”化妝師擔心地問。“誰是阿Moon?”Simon一臉寒霜,“從此沒她的份!”“化哪一個?”“潘金蓮。”單玉蓮聽見這三個字,好奇地問:“潘金蓮是誰?”“你不要理是誰,我叫你扮你便扮!”單玉蓮噤聲。開始上妝裝身了。先把臉搽得雪白,嘴兒抹得鮮紅。然後戴上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麵花兒。鏡前,把頭發梳理好,打了個盤鬈髻,結成香雲,周圍小簪兒翠梅鈿兒齊插,排草梳兒後押定型,斜戴一朵紅花。再給她穿上沉香色水幃羅對衿衫兒,短襯湘裙碾絹綾紗,五色挑線,裙邊大紅光素緞子。纏了一雙假小腳,穿紅綾高底金雲頭高鞋,上繡金絲玉贍宮折桂……Simon持著一杯好酒,增加靈感。一壁品嘗,一壁驚豔。眾人非常地詫異,看不儘女人的容貌,越來越像,越來越像。款款而立,那小腳伶俐巧妙地嫋娜而過,細步香塵。一回首,紅馥馥朱唇,白膩膩粉臉,燕懶鶯慵,風情萬種。鎂光追隨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杏臉桃花,簡直是金蓮再世。攝影師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獨到。但Simon目無餘子。是她!就是她!淫心輒起,伺機攻其無備。他隨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紅骨、灑金、金釘川扇兒。身上帶了藥,撒在酒中,把杯子一蕩,仰頭把酒喝儘。單玉蓮風流地倚牆而立,由得Simon動手幫她整裝。也不是整裝,而是一忽兒用扇柄兒撩弄她香腮,一忽兒把鈕兒解了又扣,一忽兒“嚓”地打開了灑金扇麵,道具上麵書了一行字:“紅雲染就相思卦”。又“嚓”地合上。他用扇兒撥過她的手。她暗地裡纖指便抓住扇柄兒。抓住它。柔力一扯。這小小的鵲橋,把二人引渡至一個沒人到之處。她尾隨他。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綿綿花債所驅,來到“翰文閣”。離開了臨時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所大樓梯,在祠堂的後進,有個閣樓,便是清朝以下,夢想榮登狀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書生,苦讀之處。當中懸了一個大匾,金字“翰文閣”。兩旁對聯隻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古老的書房和現代的監獄,都用作互勉之語。對聯已因殘舊,略有剝落。但因後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幾淨。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大理石大案,文房四寶俱全,倒是荒疏已久。紫檀木架,間以玉石及木雕擺設。古瓷花瓶,已無花影。朱紅窗框,天天曬著太陽,有點褪色。座上還有個燭台,半殘紅燭,帶淚靜坐。一片昏沉,朝生暮死的味道。這書房最寶貴的,便是它擁有的書了。整齊地矗立在架上,一一以背相向。書脊上的名號,也就是書房的名氣。正大光明的文化遺產。經曆千百年手澤,它們都目睹世道跌宕興衰。《論語》《爾雅》《詩經》《周禮》《禮儀疏》《說文解字》《春秋左傳》十二卷、《古注十三經》《周易》《尚書要義》《毛詩訓詁傳》《史記》《韻鏡》、唐詩、宋詞、元曲、《通誌堂經解》《舊雨樓漢石經殘石記》一卷……空寂無人。隻剩古老的書魂在呼吸著這敗壞的空氣。男人和女人一進來,隨即關上門栓。一個是醉態顛狂,一個是情眸眷戀。二人便馬上地攪作一團,翻來倒去,忍一時……怎麼忍?隻是當單玉蓮瞥到滿架的線裝書後,心中一凜。書,莊嚴如審判之公堂,陰冷肅穆。書就是一眾智者,眾目暌睽,旁觀她白晝宣淫,千古第一淫婦。但她來不及抗拒了。因一番糾纏,玉體掩映在古人的衣衫中間,看得到一點,看不到一點。Simon隻覺歡娛最大的刺激是“偷”。當下把褲鏈子一拉開,把她的頭扯按下去,他命令:“你替我咂!”她跪下來,慌亂中仰首看他,他像一家之主地高高在上,她一定要問:“她們也肯咂麼?”他用力地按她。單玉蓮不來,一定要他答:“你不要找她們了!隻要我一個?”“好。隻要你一個。”“你發誓?”“哈!”他笑起來,“男人發誓你便信了麼?”不容分辯,他塞進她口裡去。她惟有把舌頭伸出來。幽怨地……他很受用,一壁還在得意:“對了,就這樣——與你那武先生有乾此事麼?”她除了搖頭,隻有搖頭。屈服於他淫威之下。她是欲的奴。他是治奴的藥。她肯為他做任何不堪的事。此一刻,她隻盼望天長地久。古代的女人,為了牢籠漢子之心,使他不往彆人房裡去,也千方百計。用柳木一塊,刻自己和他的形象,書著二人生時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線紮在一處,上用紅紗一片,蒙住男像眼,使他隻見她的嬌豔。用艾塞其心,使他隻愛她。用針釘其手,他就不敢動力打她了。還有,用膠粘其足,不再胡行他處。做妥一切,暗暗埋在睡的枕頭內。又再朱砂書符一道,燒火灰,攪在豔茶裡,哄他吃了,晚夕共枕,魚水同歡——天長地久,真是費儘苦心。然而怎拴係得住浪蕩子?他們總是覺得“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信誓旦旦,到頭來都是空言。隻在要你的一刻,格外施展,比較用功。他隻顧將她兩股輕開,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腰肢,極力捉著,徐徐插入,垂首觀看重衣掩映下,自己出入之勢,不知人間何世。她在他身下,隻按捺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這啞忍,便咬著唇,甜蜜而苦楚的滋味。她隻張開一線的眼神,看著這個男人。不知不覺,非常地感動而軟弱。她的眼淚流下來。她含糊地道:“——我今日——要死在你手裡了——”她的頭痛苦地兩邊擺動。就在此刻,望向窗前,對麵的窗,正正有個人影。一驚——那是無意中走過的武龍。神推鬼恐,他也在此刻,望向窗前,竟正正地見到二人,激烈而趕急的奸情。那麼忙逼,生怕被揭發。終於他見到了!想不到是真的!武龍爐火中燒,狠狠地看著這過程,緊握拳頭,奮力擊打在硬牆上。單玉蓮心頭一快。他見到了!她發現他其實是痛苦的。當下,自己的痛苦化作歡娛,在這“翰文閣”,她劇烈地扭動,雙手亂抓,把煙黃而又珍貴的線裝書,古代的瑰寶,子曰詩雲,全抓落一地,書頁散亂。她又進入一個荒淫的世紀,變得委婉地放蕩,痛苦地快樂。她報複地,做給他看!繼續。不要停!她要他恨她。你不愛我,恨我也是好的。恨也需要動用感情!不料,她見到窗外有另外一個人影。如不合情理的記憶,回來了。她在動蕩之中,看見那個人影——他是西門大官人。他自獅子樓下墮。緩緩地、緩緩地下墮,至街心。血花四濺。架上的書也散亂了。緩緩地、緩緩地披了她一頭一臉一身。一頁一頁,上麵都刻著:“淫婦”、“達達”、“淫婦”、“達達”……一切都是浮遊昏暈的感覺。但她意識到——他死了!她淒厲地喊:“你不要死!”她拚儘全身力氣推開他。他牛吼似的一聲,噴得她湘裙都濕濡了。他喘息:“你乾什麼?死就死啦!”“我怕死!”“哈哈!”Simon狂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她隻覺心驚肉跳!十分不祥。Simon見她臉上陰晴不定,隻管整理好衣裝。自己也靜下來,無端地有點悲涼。“我不怕死,我怕老。好日子不長,颼一聲又飛去了,一個人老了,就會後悔怎麼沒有把握。你怕老嗎?”像一張網,忽地把因果牢牢纏著。要把握並不長久的好日子!過去了,如何追得回呢?不管是否得到,起碼追過呀。單玉蓮催促他離去。讓一切匆匆還原。他抬頭望著她:“不知為什麼,我有時掛念著你。”門就在此時被踢開了。武龍自那邊屋子,終於忍不住,趕過來,破門而入。但見二人已然分開,像什麼也沒發生過。Simon乘機脫身:“得了得了,就可以拍啦,不用催得那麼緊急。”又向單玉蓮叮囑:“就照剛才教你的姿勢拍照好了。裝了身便快點埋位。”他施施然地,一手輕輕推開武龍,大模大樣出門去。武龍揪著他的衣領,怒目而視。正待發作。Simon不慌不忙地撥過他的手。瀕行,在他耳畔道:“怎麼氣成這個樣子?你是她條‘仔’麼?一看就知了。”然後他很體己地補充:“你也不想害死她吧?她肯的,你問她去。你情我願。好了,Enjoy yourself!”武龍惟有把重拳收回,為了她。事情鬨大了,她怎麼辦?真會害死她。待他一走,武龍走近單玉蓮跟前。他的拳頭依然緊握著,因為妒火,滿臉通紅,內心激動,鼻翼張得很大,也很急促。他咬牙切齒地罵她:“原來你那麼賤!”單玉蓮的目光沒與他接觸,隻道:“我——好像控製不到自己——”“你自己賤,用不著找借口!”她聽得他兩次罵自己“賤”,猛一抬頭,終於她真正地麵對他了——他妒忌了!憤怒的眼神如一頭兀鷹,又像受傷的雄獅。他“肯”妒忌了,此刻,她覺得他特彆英俊,這才像一個男子漢。她自虐地,竟希望他對她暴力一點,即使自己的本質不好,賤,但總是身不由己的。她要他救她。她整個的心神,突然地,被他一雙怒火亂焚的黑色的雙眸吸收進去了,難以自拔。如果她更墮落些,他就更著緊些吧。她勇敢地說:“我是為了你!”他一點都不領情,隻盤詰:“你喜歡那男人?”她望著他,故意道:“是!”冷不提防,武龍咬著牙,用力地,打了她一記耳光。單玉蓮痛得眼前金星亂冒,他的影子模糊。武龍怒道:“我看不起你!”單玉蓮撫著臉上的五個指印,她的紅唇抖顫著,新仇舊恨洶湧上心頭。她的神態開始淒厲,有一種嗜血的衝動。嘴角掛著血絲,那腥甜的味道……為什麼她半生都要遭人白眼?人人給她白眼,那不要緊,但她最渴望給她青眼的這個男人,也看不起她。她什麼都不管,反手便還他一記耳光,再一記,再一記。出手十分地重——像報複。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批鬥大會眾目睽睽底下,這樣地打過她。在她掌摑他的同時,她的心無法抑止地疼。血和汗在她臉上融成一種絕望的顏色。她怒道:“我也看不起你!”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把她心底的怨恨都發泄了:“如果你有種,你早就和我一起走。你有沒有這樣想過?憑良心呀,你沒膽!你隻是像隻縮頭烏龜!”武龍道:“走?到哪兒?你以為到處有革命勝地嗎?戲可以這樣做,人不能這樣的。成世流流長,餓死未天光!”單玉蓮淒愴地,心疼如絞:“我有說過跟你一世嗎?以後是以後,我不相信那麼長遠的東西。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以後各行各路,也沒法子,我又怨得了誰?——不過,你連動也不敢動!”她歇斯底裡地,不容他插嘴:“你沒膽,於是扮偉大。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次都有!我的命不好,本分的東西都成奢望。但起碼我敢愛敢恨,你呢?我看不起你!”武龍見自己種種犧牲,隻換來這樣的羞辱,他不是不含冤莫白的。他隻好轉身出去,難道要跟失去理智的舊愛解釋麼?大丈夫,做了就得認了。怎可拖泥帶水。單玉蓮隻擲來一句話:“你要另娶嗎?我跟另一個好給你看!”武龍不肯回過身來,他也拋下一句話:“如果你再跟他有路,對不起我大哥,我就殺了你!”單玉蓮哈哈大笑:“你殺我吧!如果你憎恨我就殺我吧,用不著借了大哥的名堂來辦事!”武龍悻悻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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