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霈上了岔道,直到身後唱腔咿呀聲漸小才在太湖石旁停下腳。他本是沒有資格入園子來的,祖父林鈞韜也隻有三品,但他與陳閣老的公子很熟,於是相伴進了來。然而進來也沒有他的坐處,各處座席都是安排好了的,他的存在便就顯得有些突兀。但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控製不住想進來看看,他知道沈羲是來了園子的,這一整個下晌她的影子便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分隔三年,她完全不同於原先的那個她了,她渾然變了個人,令他驚豔但是又十分陌生。丁氏答應過沈家,在沈歆出閣之前絕不讓他登門,他便接連幾個月都未見著她。他來便是想問問她究竟是如何學得這身本事的?他與她也算打小相識,如何他從前並不知道這些?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沒有機會近身與她攀談。她就像是顆掉落塵埃的明珠,如今被風吹走了塵沙,便忽而間閃耀起來了。他遠遠地看著竟有些自慚形穢,而明明之前他還是極有自信的。可等到她身邊人終於散去,她也移步出了園。身邊宮人侍衛如林,他竟無法近得她身!這樣的悵惘,也不知有無人能夠體會。“公子,陳公子正在尋您,咱們是這就過去麼?”小廝到了跟前稟道。他眼望著前方未曾作聲。他是為她來的,她既不在此處,他還留著做什麼?“回陳公子說府裡有事,我先失陪。”他丟下話,大步往園門口走去。回到府裡,正院裡竟還傳來熱鬨的說話聲,駐足聽了聽,是丁氏與他的幾位嬸母。林家幾位太太都是人精,素日並不見得與身為填房的丁氏關係多麼親近,但這麼會兒了居然還在這裡。他停步站了會兒,不免改道來了正房。簾子一掀,屋裡說話聲便就悄然淡下去。丁氏先招手:“霈哥兒回來了?”他點點頭,笑著與一屋子貴婦拱手致禮:“嬸娘們都在。老遠便聽到您們說話,也不知正議些什麼?”林家太太們皆笑著道:“說的是今兒沈姑娘大戰宋小姐的事呢。“沈姑娘大放異彩,咱們家與沈家又還有幾分交情,這不,方才我們大夥兒都被人拉著打聽沈姑娘婚事來著。”她的婚事?林霈臉色逐漸黯下,腳步也有些虛浮。當中有人也知道林霈常在沈家走動的,見狀隨即起身:“時候不早了,大爺都回了來,想來老爺們也快回來了,咱們也彆閒話了,且告辭罷?”眾人遂起身,魚貫出了門檻。丁氏眼望著她們消失在門外,這才將目光投回到林霈身上:“怎麼回來這麼早?”林霈上前兩步,徑直道:“羲妹妹的婚事自有沈家操心,母親跟她們議這些做什麼?”丁氏避開他目光,垂首拂起了衣袖,說道:“哪裡有議?不過是說起今日校場上的事罷了。”“那也不成!”林霈心浮氣躁,口氣不免也重了,“人家姑娘嬌生慣養,又不是讓人背後嚼舌根的!”“怎麼說話呢?”丁氏聞言抬起頭,臉色也沉了,但轉瞬她又把臉彆開,氣勢也弱下來。林霈這目光讓她受不了。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想什麼她怎麼會不清楚?沈家這丫頭確實出人意料,原先隻當她莽撞易怒,不成體統,所以咬定家裡頭老太太不會答應。自己這填房身份又終究失了些底氣,因此也十分消極,隻想著拖著拖著他心也就淡了。可哪知道,真正的沈羲非但不浮躁,並且還一舉驚豔了整個京師!林家其實並非那勢利人家,林鈞韜與沈若浦甚至還是好友,當年若不是林霈不肯娶沈歆,故意弄出那八字不和的借口來,如今兩家也早就結成了親家。可是林霈終究是嫡長孫,林家在朝上潛力也還是足的,原先沈羲那副模樣,也難怪老太太不肯答應。如今人家倒是憑本事撂倒一大片了,連當朝好幾位閣老尚書府上的當家夫人都在打聽她,而林家若這個時候上趕著去議婚,豈不成了勢利小人?如此以後,林鈞韜在沈若浦麵前如何抬得起頭?因此,即便是沈羲脫胎換骨,老太太也是不可能輕易答應的。這種情況下,又讓她怎麼去麵對他?“我早就跟母親說過,我隻肯娶羲妹妹!”林霈似是跟她較上了勁,半點妥協的意思也沒有。“不管是今日之前還是今日之後,我隻肯與她議婚!”丁氏扶起額角。片刻她又抬起頭來:“你究竟為什麼這麼死心眼兒?!”“因為我欠她的。”他目光幽幽,說道。沈若浦回府時沈羲並不知道。打從她在府裡翻了身,梨香院外頭再也沒有人敢吵鬨,彆房下人就算是路過也都會格外注意言行,因此轎子什麼時候回來,萬榮堂那邊什麼情況她一概不知。等到沉睡至早上起來,他又已出門去了早朝,如今升了官銜,這位侍郎大人便更加嚴於律己了。珍珠給她梳妝的時候,衝鏡子裡笑微微地道:“府裡府外如今都在議論昨日校場上的事呢。“大太太那邊一大早便接了好幾道官眷遞來的帖子,說是要登門造訪。“秋蟾早上已經來過了,奉大姑娘的令來問問姑娘,介時要怎麼回話?姑娘沒起來,奴婢便讓她們回頭再來。”校場這事一下來,她們幾個也越發長臉了,在府裡且不說,就是昨兒夜裡在宮裡,宮人們也對她們禮遇有加。這可都是托她們姑娘的福,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裡,她們的境遇竟然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沈羲卻是好奇:“都有哪些人?”她雖然不能成親,但是也想看看想跟聯姻的都有哪些人家?她既在大周生了根,沈若浦也將會逐步上升,她了解下整個官宦圈子的構成總歸是有益的。珍珠便就掰著手指頭數起來:“餘尚書的夫人,周僉事的夫人,陳少卿的夫人……”“姑娘,”這裡還沒說完,元貝便已匆匆走了進來:“瓊花台劉掌櫃遣人來接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