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持僵立的姿勢半刻,說道:“大人怎麼知道我與韓老夫人有瓜葛?”雖說她近來與韓家摩擦頗多,可是先是宋姣韓敏,後來又是韓述華,即便是他疑心她與韓家不和,也隻會疑心到她與韓家眾女眷,而不應該是特定某個人。賀蘭諄輕晃著杯裡的茶湯,說道:“王爺對姑娘與韓家的矛盾也很感興趣。所以姑娘這幾次與韓家的往來恰恰讓我知道了。”他把手停下來,看著她:“但我唯一還不清楚的是,韓老夫人去沈家尋姑娘這一段。”沈羲雙唇緊抿起來。但賀蘭諄盯著她未動,這令她回避不了。“老夫人護孫心切,因為我打了韓敏,所以才來問問我。”她重新又把身子放鬆,並且又掛上了微笑。有時候她也是在靠著麵具過活,笑麵對人,這能令她在極短時間內化被動為主動。“王爺他沒有責怪我吧?”她又笑道。“又或者,上次先生來賭坊尋世子,就是因為王爺在問起這件事?”賀蘭諄眉頭微凝,目光落在她臉上。沈羲神情自若,麵臨對手的時候,她的防守才往往是最無懈可擊的。她不喜歡彆人對她與溫嬋的矛盾深入刺探。她和溫嬋心照不宣地將張盈這段封存在心裡,因為吐露出來對誰都沒好處。麵前的他實際上也並不如表麵的和善溫柔她也十分清楚,要不然他不會在她以假名假姓騙過他那麼久之後還來尋她問罪。他就是那種若抓住一件事不放,或許就真的不會放手的人。然而他與溫嬋關係還很不錯。基於這點,她不想讓他太了解她。但她又總是會被他這張臉吸引。譬如剛才。她對徐靖從未有過如對蕭淮一般的依戀,他們之間相處更多是從小玩到大的默契融洽,可徐靖對她來說仍然是過去生命裡很重要的人。即便是斯人早已作古,那一段少年時光也永遠抹不去。她對他遠不如他對她的用情來得濃重,但她當時卻也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他。她一生什麼都不缺,也不曾嘗過兒女情長的滋味,那種情況下她嫁給徐靖顯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為命運沒有讓她作過選擇。“先生,阿貴他扯我的頭發。”正靜默著,一旁有六七歲的小姑娘抹著眼淚來告狀。調皮的男孩子在賀蘭諄眼神掃過去那瞬間溜得沒了影兒。“回頭我罵他。”他側轉身溫柔地安撫。他眉眼裡全是耐心,但是兩手卻沉穩而自律地交握在分開的兩膝之間,距離令人可望而不可及。沈羲莫名覺得他像個不容被褻瀆的聖人。聖人不容褻瀆,同樣也讓人無法接近。“你笑什麼?”他的疑問打斷了她的遐思。她斂斂神色,才知自己剛才當真已出了神。她說道:“有件事我也很好奇。先生與世子究竟有什麼恩怨?”他的距離感令她再次否認他與徐靖之間的聯係。徐靖從前看她哭的時候會狂躁到發瘋。就是看到彆的女孩子哭他也會跑得遠遠的。他說要他哄女人,他寧願去跟敵人真刀真槍乾個三天三夜。但眼下的賀蘭諄,他有著令跨越所有年齡的女子為之心服的本事。確實,在聽他說過自己的身世之後,她甚至是想過他有沒有可能就是徐靖。因為他在張家門前定足委實令她疑惑,同時在賭坊裡他的迫人氣勢也令她想到了手持銀槍叱吒沙場的那個少年。但她永遠也無法想像,看到女孩子哭泣就瘋狂的徐靖會淡定地安撫著一個小姑娘,所以她笑了。她認命,他就是賀蘭諄。是被蕭淮固執地針對著的燕王府掌宮。種種跡象在表明,經過燕王證實身世的他跟徐靖,從軀殼到靈魂,也許真的沒有關係。賀蘭諄也看了她很久,然後垂眸伸出食指,沿著茶杯口緩慢地移動。修長的手指看起來莫名像沿著固定軌跡在走的人。“他沒有跟你說過嗎?”沈羲沒說話。他忽而揚唇,抬頭看她:“那看來你對他來說還不是很重要。”沈羲因這句話而慍怒,她緩緩道:“我對他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人,這點我很自信。他鐘意我,我也鐘意他,但這不表示他不需要擁有一點自己的秘密。”他兩眼深如漆夜。隔了許久他才又望著她道:“那你的秘密是什麼?”沈羲怔住。她居然不知不覺就讓他占據了上風。話題繞了個圈又回到原點,而她原本是該打聽他和蕭淮的。能夠讓蕭淮也不能不跟著規矩走的人,果然不隻有一張臉好看。她長呼吸了一口氣,站起來,惡劣地笑了一笑:“如果先生一定想知道,那麼憑先生與韓老夫人那麼好的關係,你應該去問她。”她深深看他一眼,卷起一陣風,出了門去。賀蘭諄執起茶來添茶,給自己添滿,給對麵的茶杯也添滿。沈羲確實對賀蘭諄與溫嬋的交好有些膈應,但這無關乎尊嚴或情份,隻是覺得諷刺。溫嬋唯一沒從她這裡搶走的就隻有徐靖了,但是上天卻又派了個與徐靖長得一樣的賀蘭諄來到她眼前。這好比是撫慰了溫嬋內心的缺失一般,令沈羲覺得有種被命運擺了一道的感覺。她當然沒有辦法去指責或乾擾賀蘭諄與誰往來,可她卻想象得出未來某一日溫嬋或許會當著她的麵與賀蘭諄其樂融融地交談來示威,又或者是利用不知情的他去做些彆的……正如同她了解溫嬋一樣,溫嬋也同樣了解她。她張盈也不是完全沒有軟肋。站在胡同口,她又回頭看了眼私塾。窗內讀書聲又響起來,他執卷的樣子與執劍的徐靖有十萬八千裡之遙。算了。她仰頭舒了口氣。事情未必有她想象的那樣壞。“先生,剛才的姐姐好好看。”窗戶裡,被扯過頭發的小姑娘看著沈羲遠去,攏嘴悄悄地說。“是嗎。”賀蘭諄一臂搭在扶手上,目光盯著書頁,神色沒有絲毫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