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諄雙手合握著杯子,整個人如已定住。“徐小七,是你嗎?”沈羲聲音像從雲端傳來,輕緩飄渺。她抬起手,指尖觸向他臉頰。徐家家族很大,徐靖雖是嫡支長子,但在同輩裡卻排到第七,張盈高興的時候叫他徐靖,不高興的時候就叫他徐小七。就像他高興的時候叫她阿盈,不高興的時候就數落她是瘋丫頭。賀蘭諄這張臉,太像了。她想碰碰看是不是假的。“徐小七是誰?”賀蘭諄望著她,笑容忽然在她五指前方靜靜地綻開,“你的竹馬麼?”沈羲手停在半空,轉而以尷尬的姿態飛快縮回來。“今兒府裡有晚宴,我得走了。”他笑著把杯子放下來,扭頭望著窗外起身。沈羲也站起身。但她心思還未定。她內心裡想留著他再坐會兒,好讓她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徐小七,但他已經走向簾櫳,並且姿態依舊優雅而雍容。一路上沒再遇見什麼人,沈歆她們的聲音在東邊響起,看起來已經正在忙著那邊了。沈羲認真望著他背影,仿佛在讀一本書。而賀蘭諄腳步漸行漸緩,到了院子一蓬枯藤下,到底停住。迎麵牆上有道六角窗,窗子上鏤花格裡鑲著五彩的西洋玻璃。而玻璃之間模糊倒映出身後她的影子,粉衣素裙,纖秀嫋娜。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活生生的,令人確信一伸手就能觸到她手心的溫熱,那存留於記憶裡的冰冷的軀體,反倒像是場幻覺。他緩緩抬手支在牆壁上,有些癡迷地望著玻璃上反襯出來的這具靈魂。“賀蘭。”沈羲喃喃出聲。他頓片刻,收回目光,撐壁的手也收回來,轉身望著她。沈羲顫唇道:“你是徐靖嗎?”賀蘭諄垂眸未動。沈羲臉色有些白,但她語氣仍然堅定:“賀蘭,我是阿盈,如果你是徐靖,請你不要說謊。”他撐壁的樣子也與徐靖的樣子如出一轍。世間事太離奇,有她這樣變成張緩緩的還魂法,也許就有另一種帶著前世記憶與麵容一起還魂的法子。哪怕他的性情與徐靖差得遠了,但還是有些細節奇跡般吻合。如果他真是徐靖,那麼雖然蕭淮知道後又會鬨騰,可明知道是他,卻讓她當作他不存在,她做不到。賀蘭諄凝望她半晌,緩緩笑了:“又把我當成彆人了?原來你還有個名字叫阿盈。”“徐”“我不是徐靖,我是賀蘭諄。”他臉上露出一貫清淡的微笑:“我心裡有喜歡的人,我愛她,就好像寄寒愛你一樣。但很抱歉,這個人不是你。”沈羲表情瞬間變得尷尬……她兩輩子都沒有過這麼難堪的時刻。“真,真的?”她話都已經說不利索。不管他是不是徐靖,她都覺得他們理該擁有無上的幸福。但這消息未免來得太突然,怎麼聽著有些假?“真的。”他揚唇,“我隻是把你當朋友。我的事寄寒也知道,不信你可以去問他。”蕭淮也知道?他也知道,那看來就假不了了……雖然說就算徐靖還在,也不見得就得惦記她不放,但既然蕭淮都能證明他有了心愛的人,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再對她隱瞞身份?她攏手沉了口氣,轉而就笑起來:“是我認錯人了。但是聽到你這麼說,心裡也好欣慰。”就算他不是徐靖,那也是她認可的朋友,如果每個人的心都能有正確的著落,那該有多好。但是……真不是嗎?“大敵當前,彆胡思亂想。”賀蘭諄揚唇微笑,目光幽幽地。“姑娘!柳夢蘭那裡出了點事!”他這裡話音剛落,這時候戚九就匆匆走了進來,看神色有些凝重。“什麼事?”沈羲心下沉了沉。戚九看了眼賀蘭諄,說道:“上回給我們指路的少年,被人打得渾身是血,柳夢蘭因為回去接東西,發現他了!”聽到是晏綏受傷,沈羲臉色瞬即變了變!她雖然狠下心沒帶他回來,但終歸不曾忘了他。“他們現在在哪兒?!”“已經由吳騰帶回柳夢蘭原先南城住的小破院了,剛著人回來送訊的!”沈羲抬腳便往外走:“快去備車!”走了幾步突然想到賀蘭諄還在,她又立刻轉了身。賀蘭諄已經走過來:“我跟你去!”沈羲猶豫半刻,隨即也就出門了。按理說柳夢蘭這邊的事她不該讓蕭淮以外的任何人接觸,何況他剛才又還是否認了他是徐靖。但是晏綏的被打顯然不會簡單,南城那邊太混亂,賀蘭諄到底是王府的人,有他在,她多少膽子大些。這裡便直接去往南城耗子胡同柳夢蘭當日住處。一路上賀蘭諄居然什麼都沒有問他。吳騰與另兩個侍衛已經提前過來了,看到賀蘭諄與沈羲同行,俱都怔了怔,而後才躬身引了二人進屋。屋裡簡陋床鋪上躺著個衣服被血浸得透濕的人,柳夢蘭正在利落地給他擦拭並且處理傷口。淩亂發絲下一張慘白而俊秀的臉,赫然表明他就是不日之前還在衝她露出明亮笑意的少年晏綏!“傷勢重不重?”她快速走過去。“不太妙。”柳夢蘭難得地凝重。他嘴裡說著話,手下卻沒停,揭開他的上衣,隻見他瘦弱胸膛上居然露出好幾道還在突突冒血的刀口!“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倒在牆角下,再晚來一步必定連命都撿不回來了。“受傷時間應該是在早上,從他失血的程度看來,應該也就是在附近。但是阿綏這小子跟附近人都處得挺好,按理說不會有人這麼針對他。”不是周圍的人,那顯然就是外頭來的人了!沈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拓跋人。當日在韓府門前晏綏被韓家人毒打的情形,是她頭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拓跋上層對於赫連人的惡意。而這次他的模樣更令得她的內心揪起。“那就得仔細查查才知道了。”柳夢蘭抬頭,見到立在門下的賀蘭諄,目光忽而閃爍了下。賀蘭諄走過來,拈起晏綏衣衫看了看傷口,問道:“要用些什麼藥?”柳夢蘭微頓,這時候床上的晏綏卻咳嗽起來,身體隨之也蜷曲起來!沈羲一陣揪心。柳夢蘭卻冷眼睃著她道:“我要脫他褲子了,你還要留下來麼?”沈羲張嘴,賀蘭諄示意她:“我幫你看著,你出去等。”她隻好扭轉身出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