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的程靈西,並非沒有下定過決心向蕭老師吐露實情,隻是她很難找到好時機。那個留在北京打工的寒假,小姑娘過得格外辛苦,每天頂著寒風和大雪跑去中關村給小公司寫網頁,賺的都是血汗錢。稍微了解過社會的層層麵麵,便更不舍得買那雙美麗的鞋子。還不到二十歲的人在獨自麵對人情冷暖後,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天花板在哪裡。她開始明白,自己走不進蕭雲深的世界,也變不成那天開跑車的大美女。她就是程靈西,永遠都是程靈西。一個因為愛情的初次到來,而被衝昏了頭腦的普通人。——“在嗎?”大二下學期開學後的某個周末,靈西忽然打開蕭雲深的聊天窗口,試圖向他發出見麵邀請。可惜彼此有陣子沒聯係過了,這個大忙人似乎並不在線。程靈西在電腦前深吸口氣,繼續打字:“上次爽約完全是我的不對,希望你彆生我的氣,如果最近有時間,我請你吃飯,而且我有事情要告訴你。”發送完畢,她便把兩千塊的工資塞進信封裡,打算作為還給蕭雲深的第一筆款。手頭稍微寬裕的時候,做出這個決定,心裡麵真的是輕鬆不少。畢竟無論情感有多複雜,靈西都不想有經濟原因做負累。沒想到五分鐘之後,蕭雲深就露出頭來:“好啊,十分榮幸。”靈西瞧了瞧被擺在宿舍桌前的那幅水彩畫,輕輕的微笑。蕭雲深又問:“這回,真的不會不來了?”“不會的。”靈西趕快保證。“不過就算你不來,我也能原諒你。”蕭雲深這樣說道。靈西隻好發送尷尬的聊天表情。“好久沒玩dnd了,來一局?”蕭雲深體貼過後,緊接著轉移話題。其實上次的事情之後,他也曾反思自己的行為舉止是不是嚇壞了人家小姑娘,所以試圖把兩人的關係,拉回曾經最熟悉的狀態中去。靈西回答:“可以,但我得先去取這個學期的教材。”“成,你把賬號借我唄,我要抽獎。”蕭雲深順口要求。dnd這個遊戲最近推出了春季活動,朋友之間可以互送十五元禮包,打開後會拿到更高級價位的皮膚,算是增進社交和感情的方式。程靈西一瞬間想得簡單,自認為對蕭老師毫無保留,便把賬號發給他,匆匆離開了宿舍樓。——相約見麵這件事,斷斷續續地折騰了這麼久,令雙方都謹慎了很多。所以這次,蕭雲深特意約在外麵的餐廳,同樣選擇了對包子而言較為安全自在的白天。他早晨起得很早,開車到附近的花店選了束最新鮮的小向日葵,然後便在約定的地方安心等待,生怕錯過她的出現。想想上次如此因為一個女孩兒而小心忐忑,大概得追溯到中學時的天真初戀了。——可惜程靈西卻沒有那般從容的命運,她剛要出門的時候,竟然接到了媽媽從四川老家打來的求助電話。“上周你寄回家的錢,我們收到了,可是你爸前天又……現在在醫院,每天都需要好多花銷,媽媽真的是一點積蓄都沒剩……”程媽媽的聲音很叫人心酸:“之前人家資助你上大學的銀行/卡,我一分沒敢動過,但你若是手頭寬裕……”為了在北京打工,靈西已經很久沒見過父母,她腦海中浮現爸爸那張滄桑憔悴的臉,心裡麵的難過與沉重,恐怕是同齡人無法想象的。在清華的日子,小姑娘已經過得不能再節省。吃最便宜的米飯,穿最舊的衣服,彆說不曾擁有過女孩子喜愛的護膚品,就連書都要到門口的書店去看。玩遊戲和買那台電腦,就是她對自己奢侈的全部。扶著手邊正準備還給蕭老師的兩千塊現金,程靈西吸了吸鼻子,小聲回答:“還有點,我這就給你寄去,好好照顧爸爸。”“孩子,媽媽真的是苦了你了,要不是沒辦法……”程媽媽忍不住哭了起來。“媽你彆這麼說,我知道你不容易。”靈西趕快擦擦眼睛:“彆借著人家電話使了,我這就去打錢。”話畢,她就掛下話筒,哽咽著背起書包出了門。——儘管和蕭老師的見麵很重要,但家裡的事情更是不容耽誤。靈西先在銀行排隊彙了款,等到出來時才顧得上瞧瞧時間,眼看著無法準時趕到餐廳了。她生怕蕭雲深不高興,急急忙忙地搭上了學校門口的公車,站立難安、頻頻瞧向窗外。隻可惜周末的中午,大北京要多堵有多堵。待到終於坐到附近三裡屯,顯然已然遲到很久。程靈西失去了應還給蕭老師的錢,準備好的說辭也顯得不太合時宜,心裡繁亂,腦子跟著紛紛擾擾的,聽著周身刺耳的馬路噪音鬱悶不已。那個時候的精神狀態,她到很久之後都記得清楚。因為她的腿,就是在那時那地,被輛闖紅燈的小轎車撞斷的。劇痛完全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襲來,靈西甚至不清楚怎麼回事,就被狠狠地頂到了一邊,摔得七葷八素,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原本就很擁堵的十字路口,因此變得更加混亂。“出車禍了誒!”“這姑娘沒事吧?”“怎麼沒事兒啊,流了那麼多血,快打110,不是,120!”行人們紛紛驚訝尖叫,幸而還有幾個熱心,替她撥通了急救電話。程靈西的額頭磕在了地上,在那十幾分鐘內,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兩杯咖啡下了肚,手邊的留言本也被畫的亂七八糟。蕭雲深等得身心俱疲,看看時間,他竟然從上午坐到了下午,簡直成了餐廳的釘子戶。如果包子守約,三個小時前她就該出現了。這回……大概又是有什麼想不通的,放棄見自己了吧?蕭雲深覺得非常無奈,召喚服務員結了賬,拿起向日葵滿眼迷茫地走了出去。活著如此艱難,自己終於難得遇到個性子脾氣都跟自己相投的姑娘,怎麼就偏偏沒什麼緣分?難道包子有什麼難言之隱?那她又為什麼主動要求今天的約會呢?蕭雲深有點舍不得走,可瞧著餐廳外麵風平浪靜,很明白對方是不可能再來了,所以終究還是低著頭選擇離開。十分鐘後,他路過了出車禍的地方,可現場早已清理完畢,沒有任何痕跡。仍舊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一排大城市的繁忙景象。也許,像程靈西這樣不起眼的存在,即便忽然間消失掉,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