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麵養了包子，果真叫靈西多了運動的理由。她每天早晚圍著小區溜溜這小東西，倒也順便鍛煉了自己稍有恢複的傷腿。這天上午，正當靈西走到花園的噴泉邊稍加歇息時，那個叫嶽軒的大男生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很開朗地叫道：“妹子，好巧啊。”程靈西因為薩摩耶的威脅而情不自禁地後退好幾步，想著無論如何對方也是鄰居，便僵硬回答：“早、早上好。”“逗逗，坐下。”嶽軒訓斥寵物。薩摩耶馬上蹲坐原地，依舊傻笑不止。心怦怦跳的靈西漸漸懂欣賞狗狗的可愛，卻仍舊不敢靠近。倒是小包子精神抖擻，使勁兒汪汪叫著挑釁。“怕狗怎麼還養狗啊？”嶽軒很好奇。“……恩……想克服這個缺點……”靈西不太喜歡和陌生人講話，拽了拽包子企圖離開。可是嶽軒卻自然而然地跟上：“你腿怎麼了嗎？”靈西眨了下眼睛：“沒什麼，以前受過傷，還沒好徹底。”“這麼可憐，我認識個挺不錯的按摩師。”嶽軒有點自來熟。“醫生說不讓我隨便按摩。”靈西特彆不自在，婉拒完畢就開始兩眼放空。“那個跟你住一起的，是你哥哥？”嶽軒又問。“男朋友。”靈西被問得發暈，試圖告彆：“我得上班去了。”嶽軒卻仿佛感受不到尷尬的氣憤：“正好我也要上樓。”靈西毫無辦法，隻能任這家夥跟著自己。“你小小年紀，上什麼班啊？你是做什麼的？”嶽軒疑惑。“我是姐姐，我不小了。”靈西不禁撇了這大男孩一眼，又耐下性子：“程序員。”“看不出來啊……”嶽軒覺得驚奇：“程序員平時乾什麼，是黑客嗎？”靈西很無語。“我在政法大學讀法律，今年大四了。”嶽軒又開始自我介紹，還挺自豪似的，絲毫不考慮普通學生怎麼可能享用如此豪宅。幸好在附近晨跑的蕭雲深終於出現救駕，停到他們斜前方叫道：“靈西。”程靈西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靠近過去，拉住他的手。蕭雲深朝嶽軒彎了下嘴角，正是普通鄰裡的疏離。“嗨。”嶽軒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終於停止了跟隨的腳步。靈西鬆了口氣，到了無人的時候才小聲道：“這個鄰居話好多。”“不用搭理。”蕭雲深有些不屑，轉而就把話題往彆的方向引去：“周六晚上有個畫展，我想去看，你陪我好嗎？”“啊、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大學同學會，要不等我跟班長解釋下？”靈西頓時在糾結中選擇了順從他的想法。“是嗎？怎麼都沒聽你說起，不許家屬參與？”蕭雲深笑。靈西搖搖頭，慌張道：“我怕你很忙，再說會無聊。”“那你帶我去，都是你的同學怎麼會無聊，應該有很多話題。”蕭雲深體貼道：“反正畫展持續一個月，以後再說。”程靈西從不敢對他有什麼麻煩的要求，現在被主動提出陪伴，不禁泛起種被重視的愉悅感。想來蕭老師是不大對社交太感興趣的，這麼提議，多半是因為自己。“發什麼呆。”蕭雲深忍不住輕輕拍了她的腦袋一下。誰知道正興衝衝趕路的小包子立刻回頭，狐疑地打量片刻，隨後就朝他奶聲奶氣的吼叫起來。“哎喲喂，還會保護她啊。”蕭雲深挺喜歡小動物，立刻把柯基寶寶一手抓起，笑意滿滿。程靈西覺得這一人一狗可愛極了，親了親包子毛茸茸的腦袋，它變得重新高興不止。“不許親它，你隻能親我。”蕭雲深不滿意：“約法三章這麼快就忘了？”“你自己亂約的，我又沒答應。”程靈西笑嘻嘻。蕭雲深哼了聲，自顧自地走進電梯。靈西趕忙追在後麵安慰：“就算我親它，它的地位也不會超過你啦。”——雖然離職的事情已成定局，但領導始終沒有提起過這個問題，向來不會跟他人談判利益的小姑娘也就照常勤勤懇懇地乾著活，並沒有因此而產生半絲怠慢。易迅畢竟給了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無論如何，都是感情深刻、畢生難忘的。這天晚上她正加班趕著代碼，黃鴻羽忽然走近，拍拍她的肩頭說：“來，跟你說點事。”靈西詫異抬頭，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麵。黃鴻羽一路把她帶到會議室，找出兩瓶水來笑道：“彆緊張。”“是要說離職的事嗎，我已經考慮清楚了。”程靈西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萬事都叫蕭雲深代言不太好，所以主動說道。“哎，乾這個行業，人才流動量太大了。”黃鴻羽歎息：“我也是做了十多年的遊戲的老人，見多了同事們來來去去，但確實是真心想留你，像你這麼踏實肯乾的女孩兒實在不多。”程靈西每年談績效的時候都會被他誇獎，此刻也隻能微笑不說話。“可是沒辦法，雲深非要跟我搶，我也隻能成人之美。”黃鴻羽這才講明來意：“現在遊戲市場的泡沫著實浮誇，我當然祝福你們能成功，但也希望你記住，隻要我在還在易迅，就隨時歡迎你回來。”程靈西詫異半晌，而後感動地說道：“謝謝。”黃鴻羽又跟她隨意聊起閒話，講了講項目前景和現在創業的形式，接著調侃起她跟蕭雲深什麼時候請喝喜酒，靈西無奈應答，失笑之餘又很意外：三年了，自己跟領導最親近的時候，竟然是離職的前夕。——清華人才輩出，周末的同學會也是格外熱鬨。有在讀的博士、有海歸的創業者，也有本身就家庭條件優越的年輕人。每年到這種場合，程靈西就會有些慌張。她在班級中一直很不起眼，走入社會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侃侃而談。誰知今年帶著蕭雲深到了酒店，竟然很快引起矚目，先是因為她身邊多了個大帥哥，隨後又被認出是那個很有名的美術設計師——計信院畢業的多半是男生，他們的年齡和專業導致大家對主機遊戲並不陌生，所以自然表現出了好奇和歡迎，輪番搭訕起來。“哇，靈西，什麼時候談戀愛了，都不跟我們說啊。”有個叫邢麗的女孩是程靈西的舍友，現在正於銀行工作，是唯一平日裡跟她稍有聯係的人。程靈西最受不了被關注，紅著臉笑了笑，不安地找位置坐下。“還是這麼害羞。”邢麗很開朗，又跟蕭老師道：“讀書那會兒她就是這個樣子，一天也說不出幾句話，每次要給她介紹男孩子，她都忙不迭地逃跑，現在終於名花有主啦。”“是嗎？”蕭雲深對曾經的事很感興趣，想到那時他剛剛在網絡上跟她相識，兩人卻在同一個城市的不同角落，過著各自無關的人生，不由覺得奇妙。“彆瞎說了。”程靈西忍不住打斷，拽著蕭老師坐到身邊，隻盼著趕忙吃完飯回家。“是真的啊，我們都以為你有暗戀對象，才一直不談戀愛呢。”邢麗挨著她感慨道：“你男朋友真好，我家那個都沒空陪我來，你知道，做投行的太忙了嘛！”“嗯……”程靈西茫然點頭。蕭雲深不易察覺地看了眼邢麗空空如野的手指，對這姑娘的性格和狀況約有了解，並不願意靈西跟她聊太多虛榮的廢話，趕忙把剛上桌的涼菜給她夾了些：“先吃點東西，時間不早了，太晚吃對胃不好。”程靈西嗔怪地瞧向這個撒謊的宵夜愛好者，卻還是乖乖聽話，低頭吃起了飯。——老同學湊在一起，自然而然會像蕭雲深預料的那般吃喝個沒完沒了。這天的聚會一直持續到深夜，對酒精毫無興趣的靈西疲憊極了，瞧著他跟旁人聊得比自己還投機似的，心內佩服又很心疼，小聲道：“我好困，差不多我們就走吧。”“好。”蕭雲深側頭微笑。“那我去個衛生間，你等我下。”靈西鬆了口氣，站起身抓緊著出了包間的門。誰知道她臨行前在水池邊洗手時，邢麗又跟過來，在旁邊補妝道：“你真行啊，釣到這麼好的男人，都沒告訴我。”程靈西靦腆道：“抱歉……你平時那麼忙，我沒想到煩你的。”邢麗塗好唇膏，興趣勃勃地問：“誒，他們說蕭雲深特有名，是不是很有錢啊，我看他帶的表都不一般。”“還行吧……”程靈西是個很少女心的人，並不願意多聊這些物質話題。“還藏著掖著的，我又不會搶你男朋友。”邢麗笑著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我看你的腿好多了，哪天一起逛街。”“嗯，我先回家啦。”靈西點頭答應，忙不迭地逃跑。她終於發現勢力似乎是人類的共性，即便同窗情誼也不例外。從前邢麗也會跟自己言笑有加，但卻很少這麼積極，偶爾的貼心和暖意，始終都帶了點施舍的意味，絕不像今天這般熱情。正偷偷感概的時候，蕭雲深忽然出現在走廊拐角。靈西立刻拉住他的手：“走吧。”“嗯。”蕭雲深照舊溫柔，直到進了沒人的電梯，才若有深意地說：“你這些同學，可都是聰明人啊。”靈西明白他的意思，彎起嘴角：“是呀，就我是傻瓜。”“我偏喜歡傻瓜。”蕭雲深忽然從後麵抱住她，很容易就把那嬌小的身體完全擁住。“彆鬨，會進來人的……”靈西掙紮無果，隻好問道：“應酬很累吧……誰叫你非要來。”“我可要好好觀察下，你身邊都是什麼人，萬一你被他們騙怎麼辦？”蕭雲深說得理所當然。“騙我乾什麼？”靈西露出酒窩，也的確感覺得到：他對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任何人都有種微妙的打量欲和距離感，這份因性格和年齡差所帶來的不易察覺的大男人習性，莫名其妙地有點可愛。被人保護——多麼奢侈啊。習慣了孤獨程靈西，暖到鼻尖發酸。但她並沒有因此陷入得意與自憐，而是也想把同樣的愛回饋給他。一路走到此處的蕭老師，又何嘗不是全依賴著他自己的辛苦呢？愛的存在有很多意義，但無論如何，都該讓他在這個荊棘叢生的世界裡，活得比從前稍微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