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葉慈已無力去同她文姨解釋些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葉城。所以她對葉城說:“葉城,你和文姨聊會吧,我先出去了,晚一點再來看你。”然後她抬手擦了擦眼淚,逃似的快步離開了房間,快得葉城連叫住她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剛哭過,出來後她也沒敢直接回侯域的房間,而是下意識往電梯口去了,走到一半又掉頭去了消防樓梯。老李不太放心她,一直不近不遠地跟在她身後,看她走著走著又慢慢蹲了下來,脫力般頹然往樓梯間一坐,雙手捂著臉,壓抑地哭了起來……葉慈覺得自己真的快炸了,明明才剛從一個“巷口”出來,突然又被人拽進了一個死胡同裡。她心煩意亂,想出去,卻怎麼都找不到方法——她文姨把她的路堵了。她推不開她文姨這座大山,也不敢去推,因為她是葉城的母親。葉城,葉城……葉城曾是她心中最最溫暖的一處所在,現在卻是她心裡最最心酸的一處所在。虧她還曾自詡為是最了解葉城的人,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她竟然都沒察覺到葉城的心思。難怪她文姨始終都不喜歡她,她一定覺得她是裝的吧?——裝作毫不知情,然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葉城對她的好。她一直以為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隻要她誠意夠足,就能換來對方的真心相待,他們的心就能彼此更靠近,卻原來她文姨隻希望她離她遠點,離葉城遠點。她既然對她有如此多的怨言,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為什麼給了她希望,現在又要蠻橫地將它打碎!她的心會累會痛,難道她的心就是鐵打的麼?!她以為她把自己認為的最好的給葉城,就能少欠葉城一點,心裡的愧疚感就能減輕一點,卻原來葉城要的根本就不是她能給的(也隻想給的)親情,葉城要的是她這輩子都給不起愛情。可是當初他們明明約定好了的,不準瞞對方任何事情,他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弟的。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要“背叛她”!為什麼這麼“不聽話”!這些年來,究竟是他們偽裝得太好,還是她太蠢?葉慈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止住眼淚時老李一包紙巾遞到她麵前。她有些尷尬,接過紙巾道了聲謝,擦乾眼淚才想起來問老李:“你跟侯域說了嗎?”侯域和葉城的病房不在同一層,這上麵這個時段幾乎沒什麼人來往,老李不說,侯域應該不會知道的。老李搖搖頭:“還沒。”葉慈說:“求你個事兒,先彆跟侯域說剛才發生的事兒,到時我自己跟他說,成嗎?”她覺得,她和她文姨之間的矛盾,跟她和唐紹他們之間的那種矛盾是不同的,何況涉及到葉城,這事兒侯域幫不了忙,隻能她們一家自己解決,侯域知道了,依他那脾氣,隻會徒增矛盾。她也不想讓侯域擔心。老李默了片刻,點點頭,心裡卻在想,就算我不說,也會有人跟老板說的。葉慈又道了聲:“謝謝。”“沒事。”老李麵色淡然,語氣不卑不吭,“晚上想吃什麼,我等下打電話讓保姆送過來。”他這話倒是提醒了葉慈一件事兒,聞言她臉色一變,定了定神,對他道:“不用特地給我單獨弄,侯域他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語畢她便摸出手機給葉爸爸撥了過去。葉爸爸那邊很快接通:“葉慈,咋啦?”聽語氣葉爸爸貌似心情還不錯,難道他還不知道她文姨已經來雁江市了?葉慈撒謊道:“沒啥呀,今天方案過審,心情好,就想給你打個電話,你們吃晚飯了沒?”葉爸爸說:“還沒呢,今天精神頭還不錯,剛出去轉了一圈,我這次化療反應特彆大,可把你文姨累壞了,今天好些了,我就讓她回去好好睡一覺,估計還沒醒呢,醒了她應該會給我帶過來,要是等下她睡過頭了,樓下就有食堂,我不會餓著自己的,甭擔心我。”葉慈聞言心中無限酸澀,她聽出來了,葉爸爸還啥都不知道,還是那麼地維護自己的妻子,那麼積極地想讓他們一家的關係變得更加和睦,在他心裡肯定也是把文姨和葉城當做最親的親人一般在對待的,所以心中有埋怨當時就直接說了,也沒記在心上,過了就過了,以為對方也是如此。誰承想,她文姨卻早已有了彆樣心思。她真不敢想象,葉爸爸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後該得有多傷心。到時文姨回去跟他提離婚時,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葉慈暗自吸了口氣,試探道:“爸,今天侯域在說,他在這邊認識兩個很不錯的腦科專家,我想讓你到時來這邊做手術,這樣我和葉城既不用三天兩頭來回跑,還能幫文姨減輕點負擔,我也放心些,畢竟這邊的醫療條件比隆安還是要好很多不是麼。”“我倒是無所謂,在哪兒都一樣,就怕你文姨不習慣,畢竟她在這邊生活幾十年了。她又是個慢熱性子,突然換個環境,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這樣吧,回頭我問問她的意見,好不好?”葉慈鼻頭發堵,有些話都衝到嗓子眼兒了,滾了兩滾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明兒再給你打電話,要是文姨睡過頭了,你記得打電話叫外賣。”“我曉得啦,去吧。”掛完電話葉慈平複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找葉城,葉城的短信就來了。她打開一看,就一句話:【我媽走了,我們談談好嗎?】幾分鐘後,葉慈重新回到葉城的病房內,四目相對,眸底滿滿都是情緒,卻兩相無言。最後還是葉城先開的口:“姐,為什麼要離我那麼遠,你現在就這麼討厭我麼?”葉慈心中一痛,並未開口辯解,卻挪動腳步來到了他床邊坐下,詢問道:“你傷口怎麼樣了?”“沒事。”葉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抬手,緩緩朝她的臉伸了過來。葉慈下意識就要躲,微微偏了偏頭,撞上葉城受傷的目光時,又倏地定住了。葉城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被打過的那邊臉比另一邊的溫度略高,葉城的手在發抖,他吸了口氣,溫聲對她說:“姐,對不起,所有的一切都對不起,我騙了你。”我背叛了我們的約定。葉慈心口陣陣發緊,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來一個字。葉城說他“背叛”了他倆之間的感情,他讓她很為難,很傷心。可是她卻沒有立場來指責他,也舍不得指責他。葉城說:“姐,我是喜歡你,但是你放心,我從沒想過要讓你為難,否則也不會糾結這麼久。我知道一個人的感情沒法勉強,也不能將就。傷害到你,並非我本意,我隻是希望你能獲得幸福。這份幸福,原本我是想由我來給你創造,但事實證明我根本給不了你你想要的那種幸福,你知道的我不是個喜歡強人所難的人,所以彆因此而排斥我好麼?你給我點時間……”我能處理好我自己的感情。“葉城。”葉慈崩潰般哭了出來,“不要說了……”葉城越這樣說,她心中就越覺得愧疚。從小到大,隻要是她喜歡的,不管是什麼,葉城想方設法也要給她弄到手。從小到大,不管她付出多少,葉城總會十倍百倍的回報回來。她欠他太多,這些年來,葉城卻從未主動向她討要過什麼,現在她知道了,他唯一想向她討要的竟然是她的愛情,她是多麼地想滿足他這個“願望”啊,可是她的這份感情早已全都給了侯域。她不能給他,也給不了。葉城的善解人意對她來說就像一劑強效催發劑,不僅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將她心中的內疚與無力感催發到了她難以承受的程度——這讓她覺得,葉城喜歡她,她如果不喜歡葉城,那都是一種罪過,可是她又是那麼的清醒,她不可能喜歡葉城。葉城太了解葉慈的性子了,知道她對自己有著一種近乎贖罪的心理,自然也知道她此時為什麼而哭泣。他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問她:“姐,你這是在可憐我麼?彆這樣成嗎?你聽著,我為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心甘情願這四個字的意思你懂嗎?你不欠我的,感情上就更沒有欠與不欠這一說了。再說我又不是傻子,明明知道你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還非得跑去撞南牆。我沒那麼不理智,但是畢竟這條路我走了這多年,要重新找條通暢的大道走,也得需要點時間對不對?”“葉城,對不……”“彆再跟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要不是因為我,你今天也不會被打。”提到這事兒,葉城突然有些猶豫起來,“我媽她……今天很過分,姐,真的對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今天這事兒歸根到底都是因為我,作為一個兒子,我這些年確實很失職。她會那麼針對你,也都是因為我,是我對不起你們。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麵子上,原諒她一次?我知道,雖然這樣要求你很過分,但是我真的不想讓我們這個家就這樣散了。爸他現在什麼不知道,又生著病,如果讓他知道這些事情了,那他該得有多傷心,又會有多擔心我們。我媽她今天在氣頭上,一時口不擇言,其實她心裡也沒有真的想過要同爸離婚,她在生我的氣,那些話她其實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歸根到底矛盾的源頭一直都在我這兒,隻要我這裡的問題解決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之前我說了她,冷靜下來後,她也認識到錯誤了,剛本想找你道歉的,結果沒找到你。葉爸爸還不知道她來雁江了,我怕時間久了會穿幫,就讓她先回去了。姐,你就當她更年期還沒過,彆跟她一般見識好不好?”葉慈天生吃軟不吃硬,葉城又把姿態放得如此低,她該怎麼拒絕他?她根本拒絕不了,何況葉城說得沒錯,就算是為了葉爸爸,她也不能同她文姨翻臉。她靜靜地聽他說完,沉默許久才歎了口氣,道:“我沒事,你放心,我不會跟她計較的。”葉城心頭泛起暖意:“姐,謝謝你……”葉慈沒吭聲,隻輕輕地瞪了他一眼。葉城得寸進尺道:“答應我,下次就算再生氣,也不準不理我,好不好?”葉慈解釋道:“我之前不是在生你的氣,我……”我也不知道當時在生誰的氣,就覺得特彆委屈,好像我天生就是個罪人,不管我怎麼做都是錯,不管我有多努力都換不來我想要的生活。葉城笑了笑,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嗯,好吧,我知道你當時一定是跑去偷著樂去了,心想我竟然被二中當年的校草暗戀了這麼多年,果然魅力不凡。”葉慈囧囧有神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臉皮這麼厚了?”葉城故作惋惜地歎了口氣:“我早該臉皮厚點的,臉皮厚,才吃得夠……欸,對了,我什麼時候才能進食啊,自從那天你暈過去之後我就再沒吃過東西,那營養液好像不太頂事兒呢。”葉慈道:“醫生說還要再觀察兩天先,如果恢複得好,過兩天我回去給你熬粥喝。”葉城眸光一亮,拍馬屁道:“還是你對我好。”隨即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又對她說,“快七點了,你要不先去吃飯吧,可彆餓著肚子裡那小祖宗了,不然到時侯域該跟我拚命了。”葉慈也跟著轉頭看了一眼:“那好吧,我晚一點再來看你。”她上來快兩個小時了,再不下去,等下某人該懷疑了。葉城點點頭:“去吧。”葉慈起身離開,葉城的視線追隨著她的背影一直到門邊,收回視線後他靜靜地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看了許久。許是光線太過刺眼,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受不了一般,突然拿手蓋住了眼睛……葉慈和老李乘電梯下到侯域那層,走廊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連侯域門口那保鏢都沒了人影。她心頭一跳,以為侯域又出什麼事了,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半分鐘後,她來到侯域的病房外,還未站定,便聽到房間裡傳來了女人的哭泣聲。於是她推門的動作生生刹住車——那哭聲她再熟悉不過了,來自她文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