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1 / 1)

切割磁感線 許溫柔 2075 字 2個月前

“看來您不是來探望我的。”男人雄厚的肌肉簡直要把衣扣迸開,手上戴著偌大一枚共濟會標識的戒指, 馬甲領口垂下一段做舊的金色懷表鏈, 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把自己包裝得像是與餐廳格調一致的商品之一。雖然他本人的天生品相一般, 但善用加法, 一身的雞零狗碎即便不能每個都達到“1+1”的效果, 至少也能“1+0.1”。七加八加之後的成果讓人眼花繚亂,隻想抱拳對他佩服地說一句人靠衣裳馬靠鞍。他不請自來, 拉開沈俊彬對麵的椅子, 堂而皇之地入座:“沈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 可能已經忘了, 我就是曆城人吧。”沈俊彬太陽穴突突地跳,淡淡道:“是嗎?不記得了。”男人笑了,說:“我當然說過,我們在marco polo airport落地之前。”沈俊彬總算見識了真正的無恥之徒, 微微眯眼:“你還敢說?”男人對他的質疑不以為然, 照說不誤:“曆城有我的老母親, 她年輕時去過一趟天津衛, 吃了十八街麻花,聽了老戲樓的評書,一輩子都忘不了天津人說話的那個腔兒, 畢生心願就是能住在永定河邊——這些我都跟你說過。所以我高中沒念完,就去了天津打工……”他收斂笑容,話音一低:“我什麼苦都吃了, 什麼罪都受了,拚死拚活地混了十三年,到頭來還不如您的一句話。”“原來你高中都沒念完?我一直以為你至少高中畢業。看來,我還是高看你了。再說……”沈俊彬對他的顛倒是非之言嗤之以鼻,“你待不下去,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你自己。”“但是如果沒有你,我可以待得好好兒的。”男人望著他,瞳孔漸漸縮成一個冷漠的點,眸子裡盛著碎玻璃般的雜質,“我在天津混不下去,還賠上了所有積蓄,又因為有您的‘照應’,我到了北京也隻惹了一身臭。北漂失敗,其他地方我沒有人脈,那就隻好打道回府了。沒想到我的老母親聽了我遭遇之後一病不起,感覺懸了一輩子的念想都斷了,在醫院躺了沒幾天,就這麼去了。”出於對生命的敬重,沈俊彬沉默片刻,暫時沒有反駁他的話。男人手肘支在桌麵,捏了兩下鼻梁,調整過情緒,又道:“沈先生既然不是來探望舊部的,也不至於跑這麼老遠來吃一頓飯啊。難道你來曆城工作了?”未等沈俊彬開口,他自說自話:“百翔在曆城沒有分店吧?不對,有一家代管店。叫……叫什麼來著?不好意思,這種沒了後台關係的支持連電費都交不起,十分鐘就倒閉的企業,我實在是記不清名字了。好像是叫明泉國際會議中心吧?總監是楊德瑞,行政有張忠照,粵菜淮揚菜從上什到砧板再到爐頭都是他的原班人馬。不錯啊,曆城這兒就喜歡燕鮑翅,有話說‘無鮑翅不成席’,明泉可能電費都指望著從粵廚房裡出吧?哎,他們正好還少一個西廚總監——您來多久了?”正是這個人,曾經放言說“天津有1500萬人口,我寧可少做一單生意,也不被人學走一門手藝”。他一邊說記不清酒店名字,一邊對餐飲部高層了如指掌,沈俊彬絲毫不奇怪盛驍來店時享受到的待遇為什麼是“服務一般,不冷不熱”。“快到聖誕節了啊。”男人懶洋洋地往後一靠,眼裡透著不能善了的精光,“您有什麼打算,能不能提前給我透一點兒?彆讓我被衝擊得太慘。”毫無疑問,進門就端上最後一道甜品,他這是“送客”的意思。沈俊彬拿叉子一推,拿破侖派硬邦邦地倒了下去。他嗤了一聲:“哪裡請來的野雞。”“不是廚師的錯。”男人笑眯眯地說,“因為這蛋糕是昨天剩的。”“既然程先生不想做生意。”沈俊彬麵不改色地放下叉子,起身係上了衣扣,道,“那就彆做了。”一個人吃飯孤單寂寞冷,無聊到懷疑人生,有沈俊彬陪著就不一樣了。門鎖一響,盛驍的耳朵不由自主地一動,歡天喜地地跳起來接過七八個打包盒。高檔餐廳通常定製了專業的微波餐盒,給不同的食物標注了合適的加熱溫度和時長,饒是盛驍這種生手,隻要照葫蘆畫瓢地設置,也能處理。他手忙腳亂地熱了幾個菜,聞著飄出的香氣十分有食欲,雖然風味和在餐廳吃現做的有一定差距,但他從小就不是挑肥揀瘦的人,玉盤珍羞吃得了,路邊攤也吃得了,涼了個把鐘頭的菜隻要稍微加熱一下,他照樣吃得津津有味。盛驍拿刀切下一塊不知名的肉排,剛叉到嘴邊,忽覺沈俊彬臉色不對。他忙將叉子遞了過去:“沈總,您還沒吃啊?”“你吃吧。”沈俊彬悶悶地說,“今天遇見了一個傻逼。”不用懷疑,對沈俊彬來說,如果傻逼都會飛,他就活在機場周圍。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即便他礙於情麵或場合沒開口說,臉上也分明寫著“傻逼離我遠點兒”。隻不過今天說出口來了而已,盛驍不太意外。他邊吃邊問:“誰惹你了?我幫你一起罵他。”“你不認識,以前濱海店的一個同事。”沈俊彬道,“他收回扣被我舉報了,從百翔係統裡永久除名,還罰了一筆錢。這件事對他的檔案有一定影響,隻要是個正常的人力管理,一看他的資料就不會用他,我猜他很難再進有一定規模的酒店。現在他在曆城經營餐廳,就是你提過的那家our meeting。our meeting的注冊公司名是‘愛我鳴’,而他就叫程金鳴。我在企信上查了出資人信息,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他,那董事長看名字就知道是個女的。”“那他估計不太想看見你啊。”盛驍蹙眉問,“你沒吃虧吧?”“他當然不歡迎我。當時店裡還有幾桌客人,他也不可能跟我明著來。”沈俊彬想起此事心浮氣躁,“他親手給我上了一盤拿破侖派,是隔夜的。”“這小子膽兒挺肥啊?”盛驍跟他一個鼻孔出氣,“你沒當時一拍桌子,喊一聲‘你們的蛋糕過期了’?”“……”沈俊彬被他熟練的流氓行徑震懾得怔了一怔,“我沒想到。不過我跟他說,你要是不想做生意,那就彆做了。”“霸氣!”盛驍給沈俊彬拍拍手,腦內瞬間浮現出一幅商戰畫麵,而沈總監就站在風口浪尖揮斥方遒,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熱血沸騰,興奮地咬了一口不知什麼餡的洋餡餅,問:“你想怎麼讓他乾不下去?請講!”“……”沈俊彬無言以對,“我哪有那個功夫針對他?我嚇他的。”盛驍咂咂嘴:“……哦。”“他乾的虧心事多了,我什麼都不用做,他隻要看到我就得慌。”沈俊彬煩躁地解開衣扣,“一見他就覺得惡心,等會兒我要洗個澡。這傻逼是王八變的嗎?怎麼還沒死?”盛驍勸慰:“消消氣,消消氣。”沈俊彬嘴上略顯缺德,但並非真正動氣的模樣,看起來反胃倒是多一些。盛驍拍拍他的背給他順氣兒,手掌一下一下地捋在他背上,感覺像在給憤怒的小動物順毛。他隨口一問,“哎,以前你是不是也在背後這樣罵我?”沈俊彬聞言抬眼,直直地盯著他看。盛驍早被他看過千百萬遍,但還是被這眼神看得心頭小鹿一撞。“嗯……”他難得地有些害羞,帶著絲絲愧疚開口問,“我是說,那時候在北京嘛,你第二天連個紙條也沒留就回天津了。走的這麼乾脆,肯定一邊走一邊罵我呢,是吧?沒關係,你罵吧,我該罵,你打我也行。”小客廳裡寂然一瞬,巧的是窗外也出奇地安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個問題麵前保持了緘默。三秒鐘之後盛驍擠出一個露齒的微笑,心裡開始莫名緊張,他猜自己應該是餓傻了,否則不會問這麼一個引火燒身的問題。一般人見到彆人生氣都避之不及地遠遠躲開,自己怎麼還主動往上湊啊?說不定沈俊彬一想起前仇舊怨,連那個收回扣的傻逼也沒空罵了,直接調轉火力了呢?“回天津?”沈俊彬沒發火,和顏悅色地又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回天津——要不您給我演示一下,怎麼回天津?”盛驍擺擺手:“那就不要了吧。”“第二天,你走之後,我發現我下不來床,哪怕給我一副拐杖我都走不了路。”沈俊彬望著他道,“所以我打電話到前台,續了房。”盛驍:“啊?”原來沈俊彬沒走啊。盛驍心想:他當時怎麼就沒想起來回那個快捷酒店去問問呢?轉念一想他就想起來了,大約是頭一天晚上鬨的動靜太大,他當年有一段時間見了那個牌子的快捷酒店都是低著頭走過人家門口的。“我想,等不那麼疼了我就走,但到了下午,我發現每次擦都能擦出血來,火辣辣的疼,疼得受不了了。”沈俊彬輕描淡寫地說,“於是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穿好衣服。”盛驍默默放下叉子,雙手老老實實地搭在大腿上。沈俊彬:“接著我又花了一個小時,打車回到管理學校宿舍,拿上行李,去了醫院——我本來以為我需要住院的。”盛驍尷尬地笑笑,稍稍放心了。沈俊彬知道去醫院求醫就好,畢竟醫院有白衣天使的照料,比一般人照料病號更專業,更有利於恢複。沈俊彬輕叩桌麵,回憶從前:“我還記得我去的是一個……解放軍幾零幾醫院?”盛驍認真地幫他回想:“嗯,是個三零幾吧?我好像聽說過。”一聽這醫院的名頭,盛驍就知道那兒的醫療技術肯定差不了。幸虧沈俊彬沒有虧了自己,還知道找個好地方,這讓他的罪孽稍稍輕了那麼一點兒。至於涉及的相關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他願意立刻十倍償還,且不需要相關□□。“哦,對了。”沈俊彬像剛想起了件事,向他解釋道,“你在曆城呆久了,對北京那些醫院的情況可能不是很清楚。解放軍醫院,這應該是全國一流的醫院了吧,很多小地方治不好的病號都喜歡往北京的大醫院湧。所以,你想象一下。”盛驍:“……”沈俊彬:“門診不掛號,急診不收我,讓我明天趕早。我扶著牆出了大廳,一堆人圍上我,問我要看什麼大夫。我說掛個肛腸科或者普外,人家‘哄’一下兒就散了——我連高價的號都買不到。”他這一會兒的思維似乎很是通暢,嘴唇開開合合,一句句話如同浸了鹽水的藤條,鞭笞著盛驍的良心。“哦,”沈俊彬又想起了什麼,“那時候換藥室倒是能直接繳費,就是前麵排了大概有一百號人。醫院裡的藥房也隻給有處方的人抓藥,不提供谘詢和建議。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最後我在醫院附近的藥店買了二十幾個瓶瓶罐罐,自己回酒店一個一個看說明書。”盛驍:“……”當他站在馬路邊靠著大樹抽煙的時候,沈俊彬正在經曆或許是他有生以來最最寸步難行的一天。“對不起啊。”盛驍擠也擠不出笑了,心疼道,“我造了大孽了。你要是心裡沒罵痛快,你現在打我吧,使勁打。”沈俊彬有一會兒沒說話,像是沉迷高深莫測無法自拔。他低頭拈起一個精致的小方盒,解上麵係的粉色絲帶。盒子打開來是一個半球形的巧克力蛋糕,他用配套的叉子鏟下一小塊,端詳了片刻蛋糕斷麵的紋理,隨後將那一小塊巧克力蛋糕遞了過去。盛驍受寵若驚,張大了嘴,一口叼住叉子。“好像沒有。”沈俊彬聳了聳肩,“那天我真的沒空想你。等我後來再想起你的時候,我傷已經好了。人可能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吧,所以想起你,我還是覺得你挺帥的。”他頓了頓,歎了口氣:“也就沒罵了。”盛驍:“……不像啊。你剛調來的時候,對我還是挺凶的。”“活該。”沈俊彬瞪了他一眼,“我能聽出來你的聲音,你為什麼聽不出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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