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沈俊彬像往常一樣到點兒就醒了。他躺得久卻沒睡太久, 一直失眠, 可為使自己看起來更趨於“常態”,更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還是決定起床洗漱。他這邊剛一坐起來, 身後盛驍就說:“我前兩天和齊經理換班了, 他的班是今天的,我下午要去店裡。”沈俊彬:“哦, 你去唄。”說完, 他偷偷打了個小哈欠。忙起來就好了。現實無情, 雞毛蒜皮的事一多, 總能先把人沒頂一淹,再趁人掙紮之際,悄悄銼掉人的棱角,將敏感打磨成遲鈍, 將脆弱磨礪成堅強。酒店裡的工作, 尤其是管理崗, 看上去輕鬆, 動動嘴皮指揮指揮就得了,其實一環一環熬下來已是次日。屆時胡思亂想在精疲力儘的麵前隻能相形見絀,乖乖讓道, 下了班的人吃嘛嘛香,倒頭就睡。這件小事會成為過眼雲煙,他們之間的芥蒂不複存在。沈俊彬低頭穿拖鞋, 盛驍忽然又叫住他:“哎,你……”沈俊彬:“怎麼了?”盛驍一翻身跳下床,站到他麵前問:“你今天想出門了嗎?”沈俊彬不免警惕:“去哪啊?”看完盛驍,他緊接著看向窗戶。兩扇窗簾之間露出了窄窄一道條形的天空,昨日的陰霾似乎已離奇地散去了。沈俊彬鬆了口氣,轉而又覺得自己非常莫名其妙,他不務農不打魚,竟然也要看天吃飯。“你想不想去商場?”盛驍目光懇切地望向他,“我們去買戒指吧?”“……”沈俊彬心裡有朵花,被這句話一呼喊,悄然應聲綻開。盛驍仔細研讀了那句“我又撈不著好處”的埋怨——不管那話沈俊彬是有心還是無意說的,他們在這朵烏雲下原地踏步也於事無補卻是真的。沈俊彬隨身收藏了父母那麼多對戒指,想來對這東西有特殊的感情,假如有一枚是屬於他自己的,心情應該會好一些。而他,也需要一件比語言更具體的物品,讓承諾有一個載體,看得見,摸得著。“戒指得上手試試才知道合不合適,咱倆一塊兒去挑吧。”盛驍呲牙一笑,強調道,“我給你買,好不好?去嗎?”沈俊彬欣然展眉,做出一副對盛驍那句“我買”感興趣的樣子,乾脆地應道:“去。”珠寶店的櫃姐大約是見多識廣,見怪不怪了,向客人推銷首飾的熱情遙遙領先於探究客人關係的好奇。麵對兩位來買戒指的英俊男士,她連一眼不該看的都沒多看,微笑始終不墜,全心全意服務,有問必答。盛驍算是半個甩手掌櫃,瞎出主意,指指點點一番,末了道:“還是聽你的吧。”說著,他又指著沈俊彬對櫃姐一笑:“讓他挑。”沈俊彬:“……”櫃姐:“先生,您看好哪一款?”沈俊彬向來不介意彆人的目光,不過這個“不介意”大多時候僅僅是口頭上的,是他嘴硬而已,其實和異性在這麼近的距離裡交流,對方每說一兩句話就要看看他的神色反應,他介意死了——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人類,讓人這樣觀察,不介意不是人。他不想給彆人以婆婆媽媽、挑三揀四的印象,這和不能含胸駝背、衣冠不整等等一樣,算是站在盛驍身邊時的一種自我要求。沈俊彬若無其事地點出來幾款:“這幾個,試試。”盛掌櫃大方得很,將左手放在櫃台台麵上,挨個試戴,五指閒不住地波浪狀瞎晃。沈俊彬身負重任,定下心,沉住氣,自我告誡:這可是挑和盛驍一對的戒指,不能不慎重。他擦亮眼睛,可一眼剛看過去就犯了難:怎麼挑?盛驍……實在是戴哪一款都很好看。不是相得益彰的那種好,是由於布景太高檔,所以換個蘋果放那也好看,換個桔子也好看的那種好——什麼東西放在這隻手裡,都顯得金貴。這個人從五官到頭發絲兒皆掌握了成精的秘訣,他在很多、很多年之前,第一次和盛驍握手時就已知曉。當年他不舍得撒開的手,今天戴上了他們的戒指。沈俊彬靜靜望著絨布上那隻手,感覺已經沒什麼可挑的了,素圈足夠。否則戒指的工藝越是複雜,越有一種畫蛇添足、企圖與日爭輝的自不量力之感。他在歲月靜好中默默浸泡了一會兒,忽然心生好奇,捏住盛驍的手指一看——這家夥這幾天不是又趕路又上火麼?怎麼指緣連絲毛刺兒也沒起?指甲看上去還這麼圓潤工整呢?他們來得早,店裡沒彆的顧客在,盛驍被他捏住手指,非常有情趣地順勢湊了過來,黏膩地跟他耳語:“你彆光在我手上比嘛,你怎麼不戴呀?”櫃姐識相地對這話充耳不聞,如老僧入定,埋頭擦拭被首先排除的幾款,放回玻璃櫃。“我看你戴哪個好看。”盛驍把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給他套了上去,“挑個你喜歡的,你看好了我就看好了。”沈俊彬無語地一低頭——科技再怎麼發達,也不如進化了幾百萬年的人體精密,他還沒有做出任何指令,大腦已經體貼地自行將這一拉、一套的感覺刻進了他心裡。等候激光刻字期間,二人坐在綠植牆後的沙發上。不多會兒,盛驍喝了口又熱又酸的果珍,換了個坐姿,緊靠著沈俊彬的肩膀,小聲問:“他開始刻了嗎?怎麼還沒好?”櫃姐事先告知,刻字的師傅隻有一位,兩個戒指前前後後得弄半個小時,推薦他們先在商場轉轉,或是去吃個午飯,下午再來取,但被沈俊彬嚴辭拒絕了。在他看來,這個等候的過程好比等待兩人的第一個孩子誕生,哪有當父親不在產房門口候著,先跑去吃飯的道理?他正在這兒心無旁騖地禱告平安順利呢,誰知盛驍竟然嫌慢?還不耐煩?沈俊彬不禁皺眉,嫌惡地看盛驍:“你有事嗎?”“我沒事啊。”盛驍無辜地覺得這話語氣也太凶了,扭過頭撞上沈俊彬的目光,無由來地產生了一股求生的**,掏心掏肺地解釋,“哦,我這不是想趕緊給你戴上嗎?我心急啊,我想跟你戴一樣的。”沈俊彬:“……”他輕輕一拉,盛驍就以十分留意控製自身重心的姿勢靠在了他的肩上,頭發順著他的領縫兒撓他脖子的癢,像是什麼動物的毛越了界。這家夥是什麼物種,沈俊彬看不出,但他知道,盛驍一定是非常稀有的保護動物。輪回了幾世,不常來人間,乍來一回,落在了他手裡。沈俊彬捏捏那隻熱乎乎的手,蠻不講理地心想:沒機會繁衍了,繼續稀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