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這是不是你寫的?”屏幕中央有一放大到不能再大的照片,會議桌邊的幾個人一齊看向沈俊彬。沈俊彬:“……”說起來, 他好久沒親眼見到這張紙條了。他忙時沒心思惦記風花雪月, 閒了就馬不停蹄地直接去找盛驍本人溫存,這紙條對他來說雖然意義重大, 可主要是作為一個裡程碑在那放著, 還不至於讓他每天拿出來燒香拜一拜。他隻記得這張紙在他“某一件”衣服裡躺著, 具體是哪一件,他記不清, 但肯定不會無緣無故長腿跑了。盛驍畫的這個心……第一眼讓他怦然心動, 第二眼他心潮澎湃, 第三眼他已在宇宙遨遊, 可他稀罕的同時也沒因此失去正常的價值觀,知道這個在彆人看來恐怕太幼稚了,多見於早熟少年情竇初開時私定終身的契約,令人哭笑不得。想到自己如今這把年紀還被人一張小紙條就勾走了魂兒, 背地裡樂得瘋瘋癲癲, 沈俊彬多少有些汗顏, 尤其是在他哥的麵前, 他難以啟齒。陳暮當他默認了,問:“這張紙你丟在哪兒了,還有沒有印象?”沈俊彬:“我寫完就折起來了, 沒亂丟。”陳暮今天說話的語速較上次來時明顯要快,沈俊彬估計他哥是在一堆事務裡硬抽了個空過來的。為避免浪費時間,他儘量冷靜地回憶道:“我記得我把它放在我西裝左邊的口袋裡, 後來一直沒拿出來。”考核小組的幾人互相交流了幾句,組長謹慎地開口道:“寫舉報信這人能清楚說出你每次離店和回店的時間,甚至知道你下午精神不好,中午要回房間午休多久。能掌握這些消息,可見絕對不是外人。”他調出舉報信,道:“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這人要麼是客務部的,能通過客控係統看出你房內有沒有人、什麼時段在房內,要麼是餐飲部的,是你身邊關係密切的同事,所以清楚你什麼時候在崗。你住院的原因隻有杜總幾個人知道,其他人到現在都以為你生病了,他卻直接說你在外尋釁滋事,是打架鬥毆入院……”陳暮抬手打斷他的分析,直截了當地問:“有目標嗎?”“還不是太確定。”組長雙手遞上一份名單,指著一處道,“目前來說,我們幾人比較傾向於這一個。”沈俊彬快步走到會議桌首席,俯身看著那個被圈出來的名字皺眉:“付常友?”“不確定也不要緊。”陳暮說,“先調他的通訊記錄,再查所有他經手的文件。”早在明泉籌備之初,酒店就和通訊運營商簽有協議,在當年的新號段裡約了一批“順子”和“4a”號,一號對一崗,誰上崗,誰持號。這樣既方便報銷通訊費,又能包裝經理人,也能確保管理人員崗位調動後酒店照常運營,不受影響。一個尾數四a的手機號單價最少也在萬元以上,而且這些號碼每月有數額不小的最低消費要求,除百翔派來的總監外,酒店還給和客戶聯係密切的特殊對客崗位破格發放了幾個。作為進店較早的一批管理人員,付常友也是其中之一。他使用的手機號碼屬於酒店財產,注冊信息是業主方提供的身份證信息。隻用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考核組已和移動運營經理取得聯係,直接導出了這個號碼近半年來的電話數據。有專人對其展開進一步分析,按照通話次數和通話時長排序,生成了不同月份、時段的圖形分析表。中餐廳的一間單間內,談話小組的兩名人員在當班員工中隨機抽取了幾名廚師。訪問直接下級是中層考核中屢見不鮮的手段,像小樂這樣的廚師,可謂處於廚房食物鏈的底層,他膽子挺小,無論是主廚還是廚師長,誰的壞話他都不敢說,從被點到名時起就抱定了隻說好話的主意。他束手束腳地坐在桌前,說:“付經理?付經理是中餐經理啊,我是西廚房的……嗯,付經理對人還挺好的吧?對同事關心,工作也認真……嗯。”談話員一聽:“挺好的是吧?那就說一件近期發生的,他給你留下印象的事吧。”這兩問混雜在諸多問題之中,方才談話員也以同樣的句式向小樂詢問過彆的經理人。他總不好每次都敷衍地回答“近期打過一個招呼”,於是不得不絞儘腦汁,回想二人有何交集。這次還真讓他給想著了。小樂說:“有一天中午,我聽見他在宿舍樓的洗衣間裡跟人打電話,好像是說進貨的事吧。”兩個談話員一個隻顧看筆記本電腦屏幕,一個忙著低頭寫東西,全然一副“我們例行公事詢問,你隨便說吧,說什麼都無關緊要”的樣子。小樂不是跟著哪個廚師團隊調來明泉的,而是從曆城一家廚師學校畢業後分配來的。他這幾年一直貓在廚房乾活,沒人有提攜他的意思,他對百翔公司裡的那些規定也不太了解。他不知道餐廳經理和廚房采購是涇渭分明的兩條線,更不知道付常友對此本應避嫌。他還以為自己說了一件付經理正義維護酒店利益的好事,細細思索,回想道:“好像是一個人說要給咱們店供貨,付經理不讓他往裡進,說他那兒的東西保質期快到了,讓他往外麵小店銷還是什麼的。”話音一落,寫字那人停下筆,抬起頭溫和地問道:“這樣啊。你能不能想一想,這件事大概發生在哪一天?”同樣的問題,在另一個單間內,另一組談話員也向保安隊的田隊長提出了。“和工作有沒有關係都可以。”談話員補充道,“店內,或是店外的事也都可以,咱們隨便聊聊。”老田一聽,人家這北京來的就是不一樣嘿,問法還挺洋氣的,他和老付“之間”能有什麼“印象最深”的事啊?這又不是他老婆!“和工作沒關係的也行,是吧?”既然說了隨便聊,那老田就不客氣了,“前幾天吧,付經理來我們值班室聊了會兒車,還問了我行車記錄儀的事兒。”談話員點頭,親切地問:“嗯,都聊什麼了?”“他問停車之後那玩意還管不管用。比如,車停在路邊被人刮了,能不能看見誰刮的。”老田說,“我說有的車是一熄火就不錄了,有的車停車後也能錄,得看怎麼接電的,有沒有安單獨電池。完後付經理就問我,能不能看出來沈總那車裝的是哪種。我說這個光看攝像頭看不出來啊,我不知道,但我尋思他那車是跑車,金貴嘛,不差這點兒錢,應該得單獨安了。我就說,沈總的車估計是熄火後也能錄的。”談話員問:“還記得是哪一天問的嗎?”“我上周歇了一次班,應該有個三到四天了吧?”老田想想,“反正肯定不超過五天。”餐飲部的考勤記錄顯示,付常友上周請了三天事假,銷假原因是配合年度考核。也就是說,如果不是考核小組突至,酒店硬性規定不回店者按曠工加倍處罰,付常友說不定現在還沒回來。這在他幾年來的考勤記錄上前所未有。會議室內,通話記錄的分析圖表已經繪製生成。綜合已有數據,代入表格,出具的圖表直接顯示為和付常友通話的單位名稱或是人員姓名。沈俊彬拿過名單,看著聖誕節前通話次數突增的“洪宇貿易有限公司”,一叩桌麵道:“我想起來一件事。那天中午我回店裡,有人給我寄來了一封舉報信,舉報付常友收了三十萬回扣,但沒說收了誰的。我隨便找了幾張舊的采購單,在網上查了一下那幾家商貿行的資質,發現就這家的資質明顯偏低。下午……我好像找付常友談過這事?我有點不記得了。”“彆想了。”陳暮拍拍他肩膀,“一點小事,想不起來沒關係。直接查賬。”考核小組一行人中各有專精,其中一位當即起身出門,趕往後勤樓。中餐廳的單間裡,被留下的老田十分有節奏地嗑著一把不知哪裡抓來的瓜子,哢哢不停。他還挺有素質的,沒忘拿張紙巾托著瓜子皮。旁邊的廚師小樂就更既來之則安之了,用隨身帶著的一條數據線接著牆上的插座給手機實時供電,一邊打手遊一邊和老田聊明星花邊新聞,玩得興致盎然,比平日在廚房裡乾活時精神百倍。既算工時,又不用出力乾活,誰能不開心啊?單間裡的空調吹得人太舒服了,這倆人不明所以地享受著當班時間突如其來的清閒,巴不得多閒一會兒,把今天的班都閒過去才好。唯有付常友坐立不安。為什麼還不讓他們走?往年考核小組也會在談話後留幾個人,主要是為了打亂各部門間的談話順序,讓沒進來的人不知道誰進來了、進來了多久、考核組正在和誰談,方便保護受訪人**。留下的人通常是流動性的,絕不會留某幾個人這麼久,這和此舉的初衷不一致。他隱約察覺到哪裡不太對,坐在溫暖如春的單間裡假裝閉目養神,背後卻陡然躥起了一層涼意。就算往他手裡塞一把五香瓜子、塞一隻滿電的手機,他也吃不下、玩不下去。付常友睜開眼,故作輕鬆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先去個廁所啊。”他想出去透透氣,盯著單間的房門,身體僵硬地直直走了過去,也不在乎聊得熱火朝天的那倆人聽沒聽見他說的話。打開了單間的門,從走廊西側過來了一行人,其中有兩人身穿警服,但沒戴警帽。出入明泉的客人中,哪個機關單位的人都不少,付常友見警察見得多了。他不慌不忙,臉上條件反射,掛起了職業性的微笑。這幾人不偏不倚,正正在他麵前停步。為首的男人打量他一眼,從懷裡掏出個證件本,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付常友沒看清,事實上,他也不是很想看清。他剛才隻是找個借口,現在卻是真的非常想去廁所,必須立刻、馬上去。看這幾人想進屋,他側身讓路,希望他們快點進屋該乾嘛乾嘛,讓他走。然而對方不遂他的願,為首的男人在他側身之後依然麵朝著他,說道:“曆城公安局經偵大隊。知道找你什麼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