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上班, 躲在醫院裡好嗎?”因為看不到對方表情, 伴隨鍵盤聲, 許教授的聲音聽起來更是冷冷的。“你是沒看到, 那現場太有衝擊力……”他麵色凝重地扯了扯嘴角:“我需要躲醫院裡冷靜下。說來這個江家……真是好大一灘狗血劇。”顧雲風癱在貴妃椅上, 帶了個眼罩,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他仿佛還能看見江家彆墅裡那一地的血,和桌上新鮮沾血的切片。這些肉片被切下的時間至少有八個小時了,依然能保持新鮮的原因是使用了大量乾冰。“怎麼狗血了?”“這位榮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江榮華,總共結了四次婚,每次婚姻都有個孩子, 過不了多久就因為種種原因分開了, 這江洋, 還真是遺傳了他爹, 絕對親生的。”黑暗中他聽著許乘月劈裡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 老是幻想出凶手切肉的場景,很有些反胃。“這個名叫尹少星的,是他的第四任夫人?”許乘月沒有繼續敲著鍵盤,轉身看著他:“三十六歲, 兩個人相差將近三十歲。”“好像是的。”“尹少星以前是個十八線小演員,二十四歲那年認識了江榮華, 還給他生了個女兒。女兒江水珊出生後,江總就跟當時的夫人離了婚,娶了她。”許乘月無奈地搖搖頭:“他前幾次婚姻都是這樣的, 情人給他生了孩子後,就把在任妻子拋棄掉。”“也就第一次婚姻稍稍有點不同。”江榮華的第一次婚姻也隻有五年,但不同的是,婚姻終結是因發妻的自殺身亡。那時候他已經婚內出軌,女方懷了他的骨肉,也就是二兒子,江洋。海洋泉水,凝聚成江河。江榮華一定不會想到,幾十年後他的家族,會在一夜之間,千金散儘,血流成河。“這個江洋的妻子……林想容,她和江海是什麼關係?”許乘月在搜索著科學類期刊雜誌,突然看到幾個有點眼熟的姓名。“江海?江家的大兒子啊,七年前因為交通事故變成了植物人,現在在金平醫院住著呢。”顧雲風一把摘下眼罩,睜大雙眼看著許乘月,對方正開著編輯器寫一段代碼,手背上還紮著針。“可惜了,他沒我幸運。”他停下敲擊鍵盤的指尖,緩緩說。“人各有命。”顧雲風將眼罩放進抽屜裡,抬手遮了下光,擋住刺眼的陽光:“明天我要去趟金平醫院,去看看這個江海,希望不會打擾到他。”許乘月抬頭看著他,緩緩地合上電腦,放到一邊的櫃子上。他輕輕扯下手背上的針,按住膠帶望著見底的輸液瓶:“這是最後一瓶藥水了,下午就去辦出院手續,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還有幾天才能出院嗎?”“這裡太無聊了。”許乘月從病床上下來,穿著寬鬆灰白格的長褲長袖,戴上眼鏡眼眸清亮:“跟你一起工作有意思多了。”“真感人。”顧雲風感激地看著他:“我就喜歡熱愛工作的人。”他抱著筆記本電腦走到顧雲風旁邊,蜷縮在沙發上。屏幕上的編輯器已經關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全英文的文章,看起來像是刊登在雜誌上的論文。“你看這篇刊登在《nature》上的論文,署名三個人,第一位是普林斯頓生物醫學係的教授timsil,第二三位一看姓名就是華人,讀起來剛好是江海和林想容。”他圈出三個署名:“這篇文章的發表時間是2011年九月,題目叫做……通過神經假體實現的人工神經機器人?”顧雲風剛把臉湊過去用自己快忘光的英語努力理解文章的內容,一聽到他說‘神經假體’這個詞,猛地手一抖,扭頭就撞上許教授的眼鏡。這和王醫生所說的,許乘月腦內引起排異反應的神經假體是一回事嗎?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臉發燙,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問:“神經假體在醫學上用的多嗎?”“當然多。”許乘月撿起掉地上的眼鏡重新戴好,“比如人工耳蝸,就是聽覺神經假體,用途非常廣泛,這文章上麵介紹了挺多,你可以了解一下。”剛剛他莫名捏了把汗,聽他這麼一說又稍稍放下心來。許乘月見他看不懂,隻好耐心地跟他解釋起文章內容:“這篇文裡說的人工神經機器人,也隻是作者的一種設想,作者將自己的設想分了三個層次,第一層是連接單個人造神經元和實際神經元,實現信息傳遞功能;然後通過神經元的適應性機製,實現集群功能;最後將人工設備直接連接部分神經組織,就能達成組織器官的複雜功能。”他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後指著一堆堆他完全看不懂的專業術語問:“那這個設想中的機器人,十幾年後的現在有實現嗎?”“有實驗室在研究,但目前還沒聽說有成功的。”許乘月把電腦放到他手裡,自己起身去倒了杯水,他師弟謝嶼安所在的智因科技,幾年前就開始這個課題的研究了。研究的重心在神經組織連接的人工設備上,這個人工設備需要極高的智能化,從而逐步代替大腦的作用。不過這屬於極為機密的項目,進展怎樣他也不太清楚。“那這林想容也是個才女啊,她怎麼就甘心嫁給江洋還做了全職太太?”顧雲風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麼說,她和江海也算是師兄妹了。”“應該不甘心吧,但有什麼辦法呢。”有的學科就是這樣,要麼一條路走到底一直深造,要麼,隻能改行。他握著保溫杯接了這次住院的最後一次水,“在國內生物這一行,本來就是用愛發電,通過講理想講情懷去推動學科發展了。”很少有人會日複一日地去追尋回報極低的理想,江海和林想容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深造,在權威雜誌上刊登文章,不過是因為他們有著堅實的經濟基礎,能無懼更多人所要麵對的生存現狀。——————————金平區刑偵隊又迎來了新一輪的繁榮景象。滅門慘案,金融犯罪,最後的晚餐,血腥人肉。不到半天時間,媒體就引爆了相關話題。顧雲風還沒走進刑偵隊的大門,老遠就看見門口圍了一堆媒體記者。這案子居然這麼吸引眼球……他暗戳戳地從後門溜了進去,想起來死者之一的江洋可是南浦市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和娛樂圈的花花草草們還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也難怪媒體們一窩蜂地跑來,前幾天剛巧榮華生物被立案調查,人還沒抓進去全家就被虐殺慘死。確實挺吸引眼球。“文昕,聯係到林想容了嗎?她什麼時候回國。”顧雲風大步向前走去,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徑直走進辦公室裡。“顧隊!”她應了一聲:“已經聯係到了,明天就回來。”“屍檢報告呢?”“額……徐法醫說,明天才能出來。”“那江家彆墅的監控調出來沒?”他糟心地皺著眉頭:“不會也沒有調好吧?”“調是調了……”她小聲地說:“但是沒有任何東西。”“怎麼回事?”他停下來:“監控壞了?”“從八月八號開始,供電局就停止給江家供電了。”發際線一路向上的秦維走過來,嘴裡叼著根點燃的煙,煙味充斥了辦公室。不止是秦維,其他人也都漸漸發現,顧雲風最近已經不再介意他們當著自己麵抽煙了,也不知道他這多年的心病怎麼就突然被治愈了。“這不是江榮華被調查了嘛。”老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而且前段時間他們一家就上了法院的失信名單,這供電公司一接到通知,就把他家電給斷了。”“臥槽,他們這執行力……”他咬牙切齒地瞪了眼對方,吞下本來想說的話:“真是雷厲風行。”“這……其實也不能怪人家供電公司。”文昕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解釋著。她今天還專門找了下供電公司,對方趾高氣昂地說著是按法院判決辦事,要討說法就找法院去。她也很無奈啊,人家畢竟也沒錯。“算了,說說那個林想容。”顧雲風懶得再糾結這個事情,他倒是對這個和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女人很感興趣,來之前去南浦市的幾個相關派出所打聽了情況。“她曾經因為家暴而多次報案,但最後都沒立案。”顧雲風拿過一疊有厚度的資料和筆錄,重重拍在辦公桌上:“這些是她最近五年來的報案記錄,你們看看,總共二十次,其中有十三次是在最近兩年發生的。”他攤開最上麵一份筆錄,時間是七月六日,就在江洋被殺的一個月前。筆錄中詳細記錄了林想容此次被家暴的細節,左臂疑似粉碎性骨折,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她也因此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七月二十八日,她在傷沒完全好的情況下辦理出院手續,第二天就飛到歐洲旅行。”他指著筆錄上的時間停頓了下:“剛好避開了江家的滅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