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被幾道連續的閃電照成白晝。顧雲風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拿著遙控器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他望著晦暗不明的天空, 伴隨著一陣驚雷, 突然一個激靈, 人從沙發上跳下來, 直接把遙控器扔到對麵的收納盒裡。臥槽,幾個小時前他在那個給吧裡做了什麼?!又說了什麼?!回憶倒帶般侵襲而來,他戴著帽子坐在地板上,手撐著地,回想著幾個小時前自己說的話,恨不得左右開弓給自己幾個大嘴巴。“我是他男朋友?”他重複了一句,下一秒立刻捂住嘴, 生無可戀地望著天花板。自己這是腦子有坑了吧?還是嘴巴被人遠程控製了?雖然渾濁的空氣躁動的音樂迷醉的氛圍很容易讓人腦子不清醒, 可他惡劣的環境見多了, 怎麼就說了這麼句鬼話?在當時的氛圍中說出來沒有任何違和感, 可現在回到正常的習以為常的環境時, 顧雲風隻覺得背後驚起一身冷汗。許教授對這話不在意倒還好,要是他也在意了……太尷尬了,還要不要讓他住自己這?他在地上愣了好幾分鐘,直到聽見浴室的水聲停止, 才慌慌張張地想站起來。胳膊撐著沙發,腳不小心踢翻了旁邊的落地燈。哐當——周圍陷入一片黑暗。“你乾什麼呢?”冷冽又溫和的聲音響起, 他趕緊爬起來去找客廳燈的開關。好不容易摸索到正確位置,顧雲風伸手去按開關,卻碰到溫暖又纖細的手指。渾身的血液都泛起漣漪, 他後退幾步,然後燈亮了,許乘月站在開關旁邊,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你怎麼了?像見了鬼。”他也覺得自己今天很見鬼。許乘月剛洗過澡,頭發上的水珠沿著發梢滴到鎖骨上,他穿了件很寬鬆的黑色t恤,襯得臉色很白。隨後就是突然而至的安靜。他認真地打量了下許乘月,穿著寬鬆家居服的許教授整個人都顯得很清瘦,神情自然而輕鬆,和自己的緊張敏感完全不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濺起水花。他尷尬地掐了下臉,認真地說:“許教授你真的蠻瘦的。”然後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但上次你在家裡暈倒,我把你從樓上扛下去的時候你特彆重。”“你鍛煉少了吧。”“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最近又瘦了。”望著對方深色的眼眸,他撓了撓頭發,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語焉不詳,毫無邏輯。“你怎麼了?”察覺到他的異樣,許乘月伸手想拿起放桌上的眼鏡。但手還在半空中,就被對方攔下了。顧雲風接過那副黑框眼鏡,也試著戴了一下。“這眼鏡沒有度數?”他戴著沒度數的眼鏡一臉迷茫。“是啊,我不近視。”“那戴眼鏡做什麼?”“你猜。”“形象?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教授?”“可能是吧。”許乘月忍不住笑了一下,“顧雲風,你到底是怎麼了?”“沒,沒什麼。”“哦。”他疑惑地看著對方,但還是沒說什麼,轉身準備回臥室睡覺。抬頭見牆上的鐘已經過了十二點,桌上放了幾個顏色很好看的蘋果,青色的提子上散落在盤子裡。“唉等等,等等。”顧雲風覺得自己要是不說點什麼,晚上肯定睡不著覺了。雖然更大的可能是,說了他更睡不著。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語無倫次地說著:“我是想說,那會兒在酒吧裡……”“謝謝。”許乘月站在中間,手裡端了杯水,淡然地看著他。“這沒什麼謝的。”他神色緊張:“我是想說,就我說的那句話,你彆在意,當時情況特殊,我一衝動就……”“哪句?”“就……”“男朋友那句?”顧雲風百般無奈地點著頭。說出來他心裡倒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大不了被許乘月嘲笑幾句自作多情小題大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出乎意料的,對方清冷的雙眼直盯住他:“你是認真的?”“不是,我不是啊。”顧雲風愣了幾秒,捂著臉趕緊搖頭。“哦,所以你是怕我當真?”“我……”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我懂了……你希望我當真。”說完許乘月還眨了眨眼。靠,誰希望你當真啊?!我是正經直男啊!他坐在那內心瘋狂辯解,但又不知該怎麼開口,手指緊握著扶手,準備下一秒就站起來晃著許教授的肩膀把他搖醒。許教授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話還沒說出口,許乘月就靠近他走來,然後輕輕彎下腰,手上裝水的茶杯放在地方,穩穩當當沒有溢出一滴水。接著摘下他戴的棒球帽,一隻手倚在沙發靠背上,輕輕碰了下他的嘴唇。然後站起來,把手裡顧雲風的帽子戴到自己頭上。“你可彆當真啊。”說完拍拍手走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關上臥室門就睡了。整個過程乾淨利落,絕不超過一分鐘。隻留下顧雲風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直到雨停,從最初的呆若木雞到此刻的皺眉沉思。電視裡在放一個糾結又纏綿的偶像劇,男主角扯著嗓子咆哮時他終於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踢翻了腳邊許教授忘記的水杯。水撒了一地。靠?!居然……被一個男人親了一口?顧雲風一遍遍擦著地,一邊思考自己之前乾嘛要糾結酒吧裡那些屁大點的小事?剛剛他都被個男人親了,那些鬼話根本算不上事啊之前糾結個什麼勁?所以……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最後在心理鬥爭了幾個小時後,他終於悻悻地躺到沙發上,望著雨停後無月的夜空,在不是舌吻不算親,剛剛隻是離得太近了不小心碰了下的自我暗示中沉沉睡去。甚至忘記去洗澡。許乘月從來不做夢。自從搬來這,就無視了十點之前必須睡覺的規定,但他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做事情也無比專注。睡覺就是睡覺,吃飯就是吃飯,偵查時隻想著案件,在學校時也隻關注學術上的事情。可他這天晚上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在一間間教室裡向前狂奔。他穿過歪歪扭扭的門窗,跨過一排排桌椅,也不記得自己在跑什麼,就那樣一直向前,踏著階梯,爬上屋頂。他抱著自己似乎很珍視的東西站在屋頂上,抬頭是滿天星空,腳下是空無一人的校園。這個時間無論學生老師,幾乎都呆在宿舍裡,隻有他一個人站在實驗室的屋頂。屋頂上的風很大,吹起他的風衣。路邊的櫻花被吹落一地,一夜掉落,落在街道上。他閉上眼,下定決心,把手裡的電腦向空重拋去,看著它急速下落重重地摔在鋪滿地麵的花瓣上。夜晚的星光很亮,但他沒來得及看。被風吹落的櫻花也很美,可他最後也沒看到。然後他睜開眼,天已經亮了。——————————醒來後他接了個電話,陸永讓他去一趟實驗室,說是ai偵探係統外連的幾個接口出了點問題,項目小組的幾個成員都沒搞定,讓他回去看看。他一拉開房間門,就看見顧雲風手裡拿著美工刀,正劃著麵前擺著的紙箱。“顧隊,這是什麼?”他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鏡,打著哈欠問。“一張床。”顧雲風轉身表情古怪地看著他:“給你買的,還沒裝好。”“啊?放哪裡?”“放次臥,房間裡也沒其他東西。”他頂著兩個黑眼圈,美工刀在手裡飛快地運轉著,把紙箱四分五裂割開,露出木製框架和一堆木板。“你要自己裝?”“唉,聯係好的師傅說他不乾了回老家了,再聯係一個又要好幾天。”“我不急。”“我急啊。”顧雲風苦著臉指著沙發說:“我都睡了好幾天沙發了。”好像也是,自從他以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理由住進來後,就一直霸占著顧雲風的房間把他趕到了狹窄的沙發上。但這會兒他周身散發的氣場明顯和過去不太一樣……昨天發生了什麼嗎?他眼眸轉了幾圈,想起來好像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怎麼感覺你對我很有意見?”他直截了當地說著。“我……我沒有。”顧雲風忍住一晚上沒睡好的倦意和不爽,心裡罵自己害臊個什麼勁啊。“沒有就好。”他徑直走到冰箱前,從裡麵找出牛奶和昨天晚上帶回來的湯包,放在微波爐裡轉了一圈。“今天我要去實驗室,不和你去隊裡了。”“去實驗室乾嘛?”他放下手中的美工刀問。然後迅速洗了手,坐到餐桌前抽了雙筷子,夾起冒著熱氣的湯包塞進嘴裡,燙得他鼓起腮幫子,過了好久才艱難地咽下去。“實驗室的項目出了點問題。”“哦。你們實驗室那個叫什麼……ai偵探,是這個嗎?它是做什麼的?”他去冰箱裡重新開了一袋牛奶沒有加熱直接喝掉,熱牛奶對於剛被湯包燙到的他而言,簡直是二次傷害。“是這個,我們實驗室最近這幾年都在專注ai偵探的項目,來刑偵隊也是因為它。”看著對方一臉茫然又期待的表情,他隻好用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詞語去解釋一下:“最通俗的解釋就是,造一個人造大腦,去迅速解決一些不太複雜的案件,減輕人力成本。”“那來刑偵隊是為了什麼?”當初批下許教授的文件裡應該有過相應說明,不過郵件轉到他這的時候他也沒仔細看,看也看不懂。“通俗地說,我們搭好人工大腦,就需要訓練它學習如何斷案,這就是所謂的機器學習。”顧雲風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我來刑偵隊,就是為了熟悉刑偵流程後,以正確的方式去訓練它。”窗外陽光很亮,但到底是到了秋天,一場暴雨結束,氣溫明顯比之前低了一些。吃掉剩下的包子之後,許乘月在帶來的衣服裡找出了一件風衣,然後用那個難用的熨燙機熨齊整。然後把風衣掛在玄關的衣帽架上,走到餐桌前握著溫熱的牛奶杯,和他一起安靜地吃著早飯。目送著許教授走出去,顧雲風匆匆喝掉一整杯牛奶,看著鏡子裡自己眼圈的一團黑唉聲歎氣。他想了半個晚上也沒想明白許教授是什麼意思,剛剛他看起來也很正常,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既然對方都認為什麼也沒發生過,那就什麼都沒發生吧。他從衣櫃裡翻出件灰色夾克,外麵陽光很大風更大,地上落了一地綠葉,終於到了秋天。他把許教授出去前忘記的熨燙機插頭拔下來,還在糾結為什麼他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了……最終他還是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的答案,自己乾的工作又危險又沒錢,哎呀和許乘月這樣年輕有為的天才教授根本不搭嘛。他終究是要一飛衝天直上雲霄的國之棟梁,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