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真多!”他跟著我站到站台上,“你還要繼續坐公交?”我點一下頭,算是回答。“這次是幾路?”“9路。”“哦!”他便專心地去望車道上遠遠駛來的公車。他站在我的右前方,我隻能看到他的半個側影,可那半個側影就足夠令人暈眩了。他那麼高,那麼挺拔地立在那裡,衣服周正,襯衣的領子潔淨挺括,背部挺直,兩腿修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軒昂,並不是一個英俊或者帥氣就能描繪得了的。他就如同一幅唯美的圖畫,永遠地定格在我心底深處了,從此,我的記憶裡又多了一個難以忘懷的畫麵,和那些塵封的畫麵一起,將一張張,一張張地伴隨我一生。我近乎癡癡地看著,就如同多年前那個雪花飛舞的聖誕節的傍晚。他突然回頭,嚇得我差點跳了起來,慌忙轉開頭去看公車道,可公車道上有無車輛我根本就不清楚,因為我什麼都沒有看到眼裡去,隻在想,他有看到我在看他嗎?這樣想著,心越發跳得快,快得我不得不用手按住胸口,唯恐跳了出來。感覺上好象過了好久了,我忍不往再回過頭去看他,沒想到和他的目光碰了個正著,本來就還沒有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蹦得老高。他望著我,探究的眼神。“你……”“你……”我和他幾乎同時說。他笑一下:“我是想問你怎麼啦?是胸口痛嗎?”“不是!”我趕緊放下捂著胸口的手。“哦,看你用手按著,還以為你不舒服。你,剛剛要和我說什麼?”“沒……沒什麼。……你,你去了北京了?”“嗯,心怡不習慣,我去陪了她幾天。”望著他提到方心怡時的滿臉笑容,我的心一下跌入了穀底。“她說她是為了我才去讀音樂學院的,來中國之前,就將學校選好了,選在北京。到了這裡之後,我突然改變想法,想在這裡多留些日子,她就很生氣,非要改到這裡來讀,辦好了的手續哪能說改就改?她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想隨她的性子。昨天走時,還抱著我哭,象個孩子。”說到方心怡,他一下子說了那麼多,嘴上雖然責備她任性,可臉上分明露出的是幸福的笑容,那笑容,曾幾何時,是屬於我的啊!他見我沒搭腔,便沒有接著往下說了,再去看公車來的方向。他望了一會兒,問:“怎麼還沒有來?都等了一刻鐘了。”我沒有回答他。又過了一會,車還沒來,他便提議:“要不,我們坐taxi吧!”“要坐你去坐吧!我掙得錢可不夠的士費。”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說出了這句話,連我自己都聽出了極度的不友好。他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我的口氣怎麼突然間變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把時間浪費在等車上不值得。”“我就喜歡等,你不想等乾嘛要跟著我?”我的怒氣已顯而易見了。他乾嘛還要說“等”不值得?他乾嘛還要雪上加霜?他一時間啞了。我眼角的餘光告訴我他還在看我,或者說在琢磨我,琢磨我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古板,抑鬱,還易怒?正僵著,車來了,是9路。他低聲說:“走吧!車來了。”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工具包:“你彆跟著了,包給我吧!謝謝!”他將提包往後挪了一下:“上車吧,車要開了!”車真的起動了,他又不給我包,我不能再等下去了,隻好上了車,他緊跟著我,我忘了投幣,他在後麵投了。9路車的趟次少,是因為人少。車上還有空位,但沒有兩個空位是挨在一起的,我走到最後麵的那個位置坐下。我不能讓他坐到我的後麵,因為,我不敢讓他在後麵看我,對著我的後腦勺探究我。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自己的容顏已老,害怕他看到我頭上那幾根每次梳頭時都要小心隱到黑發裡的白發。在我頭頂的右邊,總是有那麼幾根白發,扯了又長,長出了又扯,根本無法徹底清除掉。女人一到三十,青春便逐漸逝去,眼角的細紋不知不覺就長了出來,而男人,卻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三十一歲的哲華就是這樣的,他比五年前成熟得多,也有魅力得多,正是女孩子們心目中最為理想的樣子。他在離我最近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每次車到站,他都會回頭望一下我,看是否該下車了,見我沒有動,他也就不動。見他頻頻回頭,我隻好先告訴他,在終點站下車。他聽了之後,就不再往後望了,而換作我盯著他的後腦勺發呆。下車時,隻有廖廖幾個人了。這地方我再熟悉不過了,瀕臨郊區,離盲校已經不遠了。想到盲校,我望了一眼默默走在我身邊的方哲華。這條路是我們當年每個星期天都要步行一個來回的路啊!可是,他已經全部忘記了。他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進到客戶家裡,才聽到他和主人說了些客套話。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五年的時間,不僅讓哲華複明了,還讓複明的他不再遺世獨立,孤僻寡言,而是變得彬彬有禮,侃侃健談。因為是剛買的新琴,沒有什麼問題,隻需調一下音就行了。雖然我可以不到一個小時調完,但是我卻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一半是因為要應客戶的心理,如果調得稍稍久一點,客戶就會覺得你很仔細,儘了全力了;另一半是因為方哲華,他一直坐在鋼琴旁的琴凳上,看著我的動作。他的注視讓我沒來由得心情緊張,自然就影響了速度。離開客戶家後,他看了一下手表:“快12點了,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不了,琴行裡還有事,我得趕回去。”“那……好吧!還是坐9路車嗎?”“嗯。”坐完9路,等20路的時候,我對他說:“你就坐4路吧,4路在你住的酒店那兒有一站。”他沉默了幾秒鐘:“好吧!”又頓了一會兒,他說,“我明天在你琴行前的那棵樹下等你,怕再嚇到你,所以和你說一聲。”“你——你為什麼要等我?”“哦,在這裡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再加上對你的工作又比較感興趣,所以就想跟著你了……還有,在這裡我也隻認識你。對不起,我這樣冒昧地跟著你,你介意了吧?”我即沒有否認,也沒有稱是。他接著說:“看到鋼琴,我就會感到格外的親切和安心,或者,失憶前的我和鋼琴有什麼淵源?”他說完詢問地望著我。我不得不回答,儘量說得淡然:“聽你媽媽說,你從六歲起就開始學鋼琴了。”“哦?”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原來是這樣!那我是多大的時候出的車禍?在當時就失明了嗎?”“十二歲那年。”“你能不能多告訴點關於我以前的事?”“對不起,我隻知道這麼多。”“是嗎?”他似信非信地盯著我看,“可是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安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以為……我以為我們……”“對不起,車來了,我要走了!”我幾乎是從他手裡奪過了工具包,奔上了20路車。等我抓住車的扶杆站好,去看車窗外的時候,看到的是他的臉,那臉微抬著,正對著我的方向。當視線交接的時候,他展開了一絲笑容,那笑容和當年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一樣,隻是嘴角微微抬起,牙齒都未露出一顆,可卻還是那般動人心弦。車開了,笑容漸漸遠去。他高大的身影也逐漸變小,變小,麵容小得隻剩下一個模糊的點了。我看不見了笑容,隻看到了孤寂,那孤寂就鑲在那越變越小的人影的輪廓之上。我收回目光,心中一陣陣酸楚。關注官方qq公眾號“” (id:love),最新章節搶鮮,最新資訊隨時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