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水坐在臥鋪上,視線環顧四周。一節車廂隻住五六個乘客。周圍沒有想象中的擁擠、吵鬨, 很井然有序。當然, 這趟車也還是上輩子那趟車, 葉青水那時候是第一次出遠門坐火車, 一切都新奇得很。跟快活的小鳥似的, 嘰嘰喳喳地和謝庭玉說了很多話。那時候葉青水問他:“他們怎麼沒有一起上車?”謝庭玉隻是簡單地說:“他們買票晚。”這會兒葉青水看見前後左右嚴肅的乘客,心想自己應該是坐上了領導專列。這哪裡是買票早晚的問題。上輩子的謝庭玉, 真是會糊弄人。一旁的謝庭玉忙活著打點行李、買午飯,他走進車廂把兩盒熱騰騰的飯遞到了葉青水的麵前。他擦了擦隨身攜帶的筷子, 很熱情地邀請道:“來嘗嘗午飯?”專列的菜肴豐富極了,有油燜大蝦、紅燒排骨、萵筍炒肉、醬菜一小碟,水果兩隻。豐富的菜色, 跟火車上難吃的快餐形成鮮明的對比。盒飯是謝庭玉掏的錢,雖然葉青水沒資格管他的錢,但不免覺得有些浪費。她還備好了乾糧, 準備應付幾天。謝庭玉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想了這麼多。他隻說:“吃吧, 雖然沒有水兒親手做的好吃。不過路途還很長, 吃飽了睡個覺。”葉青水動起筷子,嘗了幾口,味道還不錯,她很久沒有吃過蝦了。大蝦鮮甜, 肉質彈牙,吃得她忍不住彎起眼睛。謝庭玉擦了擦額角的汗,隨手脫下了黑大衣。他看著葉青水滿足地吃飯, 最後吃了一隻蘋果,她的臉頰跟蘋果似的紅潤,編貝一樣的牙齒咬在果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謝庭玉摸了摸她的發尾,拇指不住地纏著,開始和她說起了家裡的事情。“我爸今年五十歲了,話很少不愛笑,到時候見了他不要多想。他不太招人親近。我的繼母和妹妹,水兒打個招呼,麵子上過得去就行……還有水兒,”葉青水說:“說這麼清楚做什麼?”葉青水注視著謝庭玉臉上帶著的春風得意的淡笑,總忍不住打擊他。要是讓他知道她心裡還想著離婚,豈不是要氣瘋了?但是看著謝庭玉眼裡的期待,嘴唇蠕動了片刻卻沒有繼續打擊他。原來被他小心翼翼嗬護、對待是這樣一種滋味。乘客看著這一對年輕的夫妻,不由地相視一笑。男人說:“說這麼清楚還不是怕你第一次上門害怕嗎?”“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北方男人京都口音跟南方姑娘綿軟的口音,不時地交織在一起,令車廂裡的乘客不禁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曆。……專列的速度比普通火車要快,中途極少停站,沒有幾天就抵達首都了。下火車後,謝庭玉自覺地提起了所有的行李。葉青水提著自己的背包,“這個不用。”謝庭玉揪了揪她的辮子,另一隻手強勢地奪了過來,“給我吧,放著這麼好的勞動力不用,水兒心疼我?”“坐那麼久的車也坐累了。”一塊下車的大爺笑眯眯地說:“小夥子懂疼媳婦呀!”葉青水撇過頭,謝庭玉牽著她坐汽車,折騰了許久才終於來到b軍區的軍屬大院。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寂靜的空氣裡摻雜著一兩聲鳥叫。守門的警衛員長得高大威武,反複核查了葉青水的身份才放她進去。謝庭玉握了一下葉青水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心冰冰涼涼的,不禁問:“冷了?”葉青水搖搖頭,“有點暈車。”謝家。徐茂芳這一天有些心神不定,她在家裡走來走去,不禁嘀咕:“怎麼庭玉還沒回來,要不要去車站接他?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帶媳婦上門。”徐茂芳是打心底不想去的,但今天老謝破天荒地早早回來了,作為一個繼母她得多少得表示一二。謝軍坐在沙發上,繃著臉看報紙,一言不發。謝冬梅聽了撇過頭去,漠不關心地繼續澆花。她心裡再明白不過母親的意思,不過哥哥對她很好,分離了快一年了,她倒是想去接她哥哥,但是想到那個土氣又無知的嫂子,謝冬梅就忍不住暈厥。聽說農村人很難纏、又蠻不講理。聯想起部隊裡那個愛軍叔叔娶的鄉下媳婦,謝冬梅就完全沒有熱情去車站接人了。她忍不住小聲地問母親:“今晚吃什麼?”徐茂芳提高聲音,溫和地說:“得等水丫來了,再問問她有沒有什麼忌口的,老謝對吧?”謝冬梅翹起了唇,撒嬌道:“我要吃糖醋魚。”徐茂芳剛想說,“依你”,兩個字還沒落下,門外傳來了一陣門鈴聲。她喜出望外地去開了門,笑容凝在了臉上。謝庭玉娶的鄉下媳婦是什麼樣的呢?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大家的心底,不僅僅是謝家,整個軍屬大院裡的人都在關心。畢竟謝庭玉從小到大都是大院裡最爭氣、又難得長得周正齊整的孩子。適齡的姑娘不知道打聽過他多少次。今年終於打聽到他結婚的消息了!沒想到結果這麼大跌眼鏡,他在插隊的鄉下結婚了!周圍的鄰居都不禁跟著謝家人一起期待起這個鄉下媳婦來,有幸災樂禍、也有扼腕痛惜,更多的好奇。徐茂芳看過女兒朋友的來信之後,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起一個素樸平凡的農村姑娘的形象,也許指甲縫永遠都是臟兮兮的、擦不乾淨,說話支支吾吾,容易害羞,上不得台麵。她看到謝庭玉媳婦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凝滯了。她萬萬沒想到,“水丫”能磕磣到這種地步。“‘水丫’”兩個字脫口而出,帶了一絲驚訝。摁響門鈴的是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五上下,麵色蠟黃,嘴唇蒼白的婦女,她的手指被凍得粗紅,她見到徐茂芳的那一刻,忍不住問了:“請問這裡是謝首長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