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捉蟲)(1 / 1)

夕陽的餘暉落儘後,村莊四下一片寧靜,人家升起了嫋嫋的炊煙,賀三丫不知從哪個泥旮旯裡鑽了回來,渾身邋遢腦袋滿是雜草。她走路跟貓似的,又輕又沒有聲。賀鬆柏注意到動靜,一手把她揪過來前後地看了一輪,臉色有些差勁:“跟人打架了?”賀鬆枝掙紮地落到地上,畏縮地跑到大姐的身後。賀鬆葉把她頭發沾上的草摘了下來,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給小妹洗澡的時候才發現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塊,鮮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劃破了。她驚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來,連忙采了一堆臭草放進嘴巴裡嚼碎敷在賀鬆枝的傷口上。她疼惜地安撫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剛住進家裡的趙蘭香。“去叫,她,吃飯。”賀鬆葉的手點了點趙蘭香的屋子,比劃了一下跟大弟說。賀鬆柏黑著臉去叩了趙蘭香的門,見裡麵沒有動靜,踹了一腳門惡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賀小妹睜大了眼,被大哥嚇得一聲都不敢吭。賀鬆枝笑了笑,用毛巾擦乾淨小妹的臉。“不要,打架。他,生氣。”“疼不疼?”賀小妹疼得齜牙咧嘴,不過看到飯桌上用碗裝著的一隻白胖胖的饃饃,眼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震驚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隻白饃饃,賀大姐咧開嘴笑著點點頭。……趙蘭香洗完澡出來,就看見賀鬆柏滿臉不耐煩地站在她的房間門口,門被他踹了一腳,嘎吱地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賀鬆柏發脾氣被捉了個正著,沒有尷尬的自覺。他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間門口,眼神輕浮又散漫地看著她。趙蘭香用手指擰著濕發,用極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條毛巾擦乾頭發。賀鬆柏又使勁地敲了敲她的門:“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沒準備,讓你跟我們一塊吃。明天你自覺點,缺啥補啥,我們不包夥食!”屋子裡立馬傳來女人清澈利落的聲音,“好。”賀鬆柏又說:“你馬上出來。”這麼一咋一呼的,要是換成二十年後的那個老男人,她一準得教訓他。然而現在趙蘭香卻是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推開了門。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麼的草進來,用一個陶盆裝好。他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這位城裡姑娘的屋子,一點都沒有闖入女孩子私人領地的自覺,視線滑過她床上散落地放著的衣物,短短半個小時之內屋子裡多了許多小物件,窗子上掛了兩片天藍色的簾布,老舊的桌子用乾淨的碎花紙包住了,一隻瓷青色的花瓶插著幾朵野花。整個房間煥然一新,透露出獨屬於女人的清新溫柔。賀鬆柏把房屋的窗子關緊,淡淡地說:“把你的衣服和貴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飯。”趙蘭香隻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來,卻沒有走,靠在門邊看他。賀鬆柏嗤了一聲:“怎麼還不去吃飯,怕我偷你東西不成?”說話之間他刺啦一聲劃了根火柴,把盆裡的草給點了,頓時一股白茫茫的濃煙騰起。他兩條長腿一邁,躍出了門還順便把門口傻站著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聲重重地關上門。趙蘭香的心頭驀然地一甜,他在給她的房間熏艾草。想不到他雖然凶,卻還挺細心的。艾草能驅蟲除濕,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蟲子。如果今晚將就著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來。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趙蘭香是被追求的那個。每天養養花,剪枝插花煮茶,閒來無事逗貓作畫,稀裡糊塗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現在……她撇開了頭。這個年紀的賀鬆柏離知情知趣還遠得很。那樣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態度,不把女孩子嚇跑都不錯了。賀鬆柏又說:“我們農村,窮,沒有什麼好招待你的。”趙蘭香含糊地哦了一聲,儘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我知道。”賀鬆柏冷漠地跨大了腳步,把女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走回了主屋。賀家的晚飯,很簡單。比知青食堂的夥食略勝一籌,好歹看得見米粒。不過趙蘭香看了眼賀大姐和賀小妹碗裡的紅薯,收回了這句話。她把自己碗裡的米粒撥到了她們的碗裡,笑著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還沒消化,撐得很。”“你們吃吧。”趙蘭香看了眼賀鬆柏,他碗裡幾乎沒有米,那麼大的一個男人整天吃這些沒有油水的東西怎麼挨得過去?她剛想把自己這碗飯讓給他吃,然而賀鬆柏很快三口兩口吞乾淨了大碗裡的紅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臉滿足,他吃完後端起祖母的那碗乾飯朝著裡屋走。賀小妹小口小口地咬著饃饃,咬到了裡邊還喝到了濃鬱的湯汁,嘴巴吧嗒地吸著包子裡的油汁的時候,眼睛愉悅地一閃一閃。她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過年的時候吃的肉也沒有那麼好吃,好吃得她想哭。賀鬆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讓給大姐。……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時候,周家珍單獨把趙蘭香拉了出來,一臉不敢置信地問她:“你住進了賀老二家?”她口氣裡夾雜的震驚和鄙夷,毫不掩飾。“昨天我忙著搬家,都沒來得及問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煩了,趕快搬出來!”趙蘭香詫異於周家珍厭惡的口吻,怎麼的一個兩個提起老男人,都是這幅避之不及的模樣?她笑著問:“怎麼了,他那裡是狼穴虎窩,住不得?”周家珍看著趙蘭香還在笑,氣憤地說:“何止狼穴虎窩,那個人根本就是個流,氓!你是不知道——”她越說越激憤,臉也漲紅了,到底念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周家珍一把將趙蘭香推入了玉米地裡。“去年賀老二和潘雨亂.搞男女關係,被送去勞改了一段時間。現在是放出來了,好好的一個姑娘,你說怎麼……哎——”周家珍說起這件事時滿臉的羞愧和憤怒,她壓低了聲音偷偷說:“有人看到他們曾經鑽過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強迫的。”趙蘭香的內心受到了轟然的震動,她從來都沒聽老男人提起過這件事。她搖搖頭,“應該不是你想的那麼嚴重的事,如果那樣,早就被槍.斃了。”“這裡頭可能有誤會。”趙蘭香說。這個年代男女關係管得是非常嚴,趙蘭香就聽說過有這樣的一個例子,一個男人公然闖入了女廁,結果被判了死刑。夫妻倆在公共場合都不允許有過親密的行為。何況是毀了人家清白這種大事。周家珍咬牙切齒,從喉嚨裡哼出了聲音,“誰知道呢,總之你快點搬出來,那種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覺得心裡不踏實。”“我來河子屯那麼多年了,大隊的人我都認全了。賀家老二當真不是什麼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個好的,不然咋地到現在都跟潘雨扯不清關係?”“我敢說肯定是他家太窮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沒錢娶媳婦。”趙蘭香含糊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她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她不高興,她很不高興。老男人居然瞞了她那麼大的事情,當年裝得老實巴交地說自己在感情上還是頭一遭,若是行為舉止讓她感到不適還請多多包涵。現在看來倒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又窮又潦倒的時候桃花也沒斷過。還鑽玉米地,嗬……這麼時髦的事情,她可沒乾過。周家珍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揮說:“等會乾完活,我就去幫你搬行李。”“我現在和你老鄉住一間,就住在支書家裡。我聽說大隊長那裡還有空的房子……”趙蘭香果斷地拒絕了,“不必了,等會我去縣裡買點糧食,你要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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