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改了叫賣)(1 / 1)

趙蘭香回到房間後看見了桌上好好放著的那疊零散的錢,擦拭著頭發的手不由地一滯。煤油燈暗淡的燈光投在她素淨的臉上,她看著這些錢不由地抿了抿唇。這個家太窮太窮,窮得超乎趙蘭香的想象。連三餐都吃不飽的人還談何幸福可言,趙蘭香覺得她應該開始做點什麼,好改善改善這個家庭窘迫的境況。賀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滿足地舔舔嘴巴。“阿婆你吃了肉嗎?”老人家把孫女摟在懷裡,枯柴般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吃過哩。”那顆燉得軟軟爛爛的豬蹄,美好的滋味讓老人家想起了賀家沒沒落前的光景。那時候家裡的傭工丫頭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還有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伴著這些美好的回憶,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夢鄉裡。……趙蘭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擔著灶底灰,等社員挖開一個小小的坑就鏟一把灶底灰埋下去。這時候的玉米已經發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厲害,趙蘭香不怕臟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葉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蟲子。她三步一個轉身,視野之內準能看得到蠕動的蟲。這種酸爽的滋味,比讓她手腳磨出血泡還要折磨人。這時的她從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條不知什麼時候爬過來的毛毛蟲,渾身打了個激靈。“趙姐姐!”賀三丫從滿眼翠綠的玉米杆中鑽過來,拿兩個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趙蘭香手上的蟲子夾進了她的竹筒裡。趙蘭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麼來了?”她摸了摸賀三丫滿是熱汗的腦袋,小丫頭老實地把手裡的竹筒遞了上去,肥大的竹筒裡麵糾纏著一堆蠕動的蟲子。趙蘭香看了過去渾身的雞皮都被嚇了出來。“我來捉蟲喂雞。”賀三丫小小聲地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她掀開蓋子瞅了眼筒子裡的蟲子,再捉一會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夠了。趙蘭香知道家裡的雞都是賀三丫喂的,對她更是佩服了。賀大姐從鎮裡抱回來的雞苗還是毛絨絨的一小團的時候,賀三丫就開始喂養它們了,她愛惜極了這些雞,每天都跑去雞圈裡挨個輪流地抱上一會,每隻雞都被她用蟲子喂得羽毛發亮。每天賀大姐都能撿到兩三隻蛋,個頭圓潤又飽滿,她會隔三差五地敲一隻做碗蛋羹給老祖母補補營養,剩下的蛋都被她攢下來,攢到一定的數量就讓弟弟拿去供銷社換錢。對這個困難的家庭來說,母雞無異於金庫,雞蛋換來的錢是一筆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個每家能養至多三隻雞的規定,這勤勞的三姐弟一定會一口氣養個十幾二十隻。賀三丫舔了舔嘴巴說:“大哥今天要去鎮上換雞蛋錢。”趙蘭香說:“是嗎?正好我也要去鎮裡辦點事。”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斷地請了假。大隊長李大力睜隻眼閉隻眼,把趙蘭香那份活讓給了周家珍做,反正不乾活就沒有公分拿。趙蘭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賀鬆柏,不過顯然她回到賀家的時候賀大姐說他早就走了。趙蘭香從包裡取出了一張大團結,順便提了一個籃子出門。這次去鎮裡她沒有叫上周家珍,因為她打算去乾件大事。她來到鎮裡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買了路邊攤新鮮的楊梅,隱晦地打聽哪裡有糧食買。老實巴交的農民眼神立即變得警惕,連忙擺手:“同誌哩,你問俺俺哪曉得!”“家裡的嫂子剛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厲害,我爸媽想給她吃點好的。”趙蘭香說。農民摘下了帽子,仔細打量了趙蘭香好幾眼。這個女娃子穿著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襯衫兩條辮子垂落在下來,腳上踩著一對黑色的皮鞋,說的普通話字正腔圓,聲音又細又輕的,看上去十分學生氣。趙蘭香掏出錢把他剩下的楊梅都買了下來,憂愁地說:“買不到雞蛋也買不到肉,多買點楊梅回去讓她開開胃吧……我隻能花點冤枉錢去買糧食了,不要票的糧食是幾塊錢一斤來著?”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嚴密的嘴巴終於被撬動了,他指點了她去找一條巷子。趙蘭香按照他說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鎮的黑市。這個地方流動性特彆強,因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地點。要不是趙蘭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攤主身上倒爺的氣息,估計翻遍了整個鎮她都找不到這個地兒。她磨破了嘴皮子砍價花了五塊錢從一個倒爺手裡買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錢買了若乾的糧票糖票,她還在黑市一條街上買到了許多稀罕的調料。七十年代的物價其實是很便宜的,由國家統一定價,輕易不敢調動價格。十塊錢就可以買到很多很多東西。趙爸那麼多的工資,每個月貼完家用還能剩下五十多塊。並不是他摳,而是在城裡買東西絕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錢多得沒處花,隻好攢下來了。趙蘭香用低廉的價格買到了肉票糧票,心裡鬆了一口氣。她拿著票堅定地走向糧油店,副食品店,打算買些豬蹄和肉回去。去糧肉之前路過供銷社,她眼尖地發現了賀鬆柏那單薄的背影。“隻能給你這麼多了。”供銷社的售貨員一臉鄙夷地說。“你看看你這些雞蛋個頭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價格嗎?像你這種小小一隻,都是五分錢收的。”趙蘭香看了眼賀鬆柏拎來的雞蛋,枚枚圓潤飽滿,連上邊的沾著的雞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乾淨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貨員睜著眼睛說瞎話,仗著人成分不好,故意為難人。賀鬆柏也習慣了這種冷遇,眼皮都不帶掀的。賣雞蛋還要講究運氣,售貨員心情好的時候會按照正常的給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時候價錢會少一點。他把雞蛋往前推了推,準備開口應下。這時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後扯了扯……趙蘭香笑眯眯地說:“大姐托我跟你說幾句話。”她說著乾脆利落地把櫃台上放著的一籃雞蛋拎走了,另外一隻手扯著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賀鬆柏皺起濃密的眉頭,鋒利的眉梢倒豎,眼角自帶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什麼話,快說。”趙蘭香說:“我幫你賣雞蛋。”賀鬆柏像是對待無理取鬨的三丫一樣,凶巴巴地說:“彆鬨,雞蛋還我。”他仗著年輕勁兒大,想要強行把女人手上的雞蛋籃子奪回來。卻不料這個女人低頭一縮,雙手抱住雞蛋牢牢地護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糾纏,轉身就走起來。一邊走一邊數落著他說:“那個人剛才的態度不好,你倒是對人家挺和顏悅色的。我沒怎麼得罪你吧,你擺這幅臭臉。”“等會你看著,不要阻止。”趙蘭香把雞蛋帶到了黑市一條街上,她瞅著行人下手。一個大姐衝著她的雞蛋打量了幾眼,趙蘭香衝她招招手,兩個人走到隱蔽處。趙蘭香低聲說:“新鮮的農家土雞蛋,個頭大營養足,家裡有月子產婦和高齡老人家的都可以來看看,價格便宜、童叟無欺。”她的聲音又細又清潤,用的還是標準的普通話,跟彆處又糙又邋遢的倒爺都不一樣,她這幅正經又乾淨的模樣,讓人看著舒服。“多少錢呐這是?”“小姑娘你這蛋才這麼點?多要點能便宜點不?”趙蘭香點點頭。這個大姐買下了半籃子的雞蛋。趙蘭香如法炮製,哪個人盯她的雞蛋,她就去招那個客人趙蘭香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籃三十多枚雞蛋很快被賣光,本來賀家的這些蛋品質都很好,一擺出來是好是賴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她最後點了點手裡的錢,每隻雞蛋多買了兩厘錢,三十枚一共賣了一塊七毛一分,她把錢如數地交到了賀鬆柏的手裡。賀鬆柏從開始就沉默地看著她賣雞蛋,直到趙蘭香賣光了雞蛋,他那雙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情緒。“你、你……”賀鬆柏薄薄的唇隱隱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認識了趙蘭香一般。他眼梢的凶意頓時耷拉了下來,旋即又變得更凶更不講理,“你以後不能再做這種事了!”他是徹徹底底地替她考慮,賀家這艘船已經徹底爛了,光景過得再差再壞也是他們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識青年,不缺錢也不缺食,犯不著為他們做……做這樣糟糕的壞事。趙蘭香含笑地道:“你管我?”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溫暖,燦爛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瓏的身軀走起路來款款有致,渾身有股自信又篤定氣質,她什麼都懂,能用滿腹的話統統把他粗苯的言辭都堵回來。伶牙俐齒又蠻不講理。賀鬆柏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冷靜,緊抿著的薄唇愈發蒼白。趙蘭香渾然不在意,輕鬆地說:“走吧,我要去買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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