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興致衝衝地趕回賀家時, 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不過賀鬆柏卻不在屋裡,被窩空蕩蕩的。趙蘭香懷裡揣著熱騰騰的信, 心熱得跟滾滾的岩漿似的。她恨不得衝去牛棚, 把顧懷瑾爭取過來。但是她卻按捺下著急的心, 放下信,在屋子裡耐著性子等賀鬆柏回來。她很清楚自己討好顧懷瑾的意義, 遠不如賀鬆柏的“討好”來得有效。有道是買馬看口齒, 交友摸心底。賀鬆柏跟他打交道是無動機的, 故而行為耿直率真, 不卑不亢。而她是帶著動機的, 無論掩飾得多好,行為上都難免落人一乘。尤其是顧懷瑾這種社會經驗本就豐厚, 人到中年又突逢打擊的人, 更是敏感。他可不是蔣麗那種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樣好糊弄。從前趙蘭香待顧懷瑾如同萍水相逢的路人,之後她也得繼續維持這個姿態, 就算改變,也不會轉變得太快。趙蘭香等了許久還不見賀鬆柏歸來, 再看日頭已經漸漸高起來,索性開火做飯。男人今天拎了一扇排骨回來, 趙蘭香用黃豆做了一頓鼓汁排骨飯,米粒和排骨都是用籠子蒸熟的,墊上夏天趙蘭香特意曬出來的乾荷葉,澆上濃鬱味美的豆豉醬。那縷縷蒸騰出來的水汽都帶著荷葉飯的香氣。她故意多比平時多一些的飯出來,還耍了點小心機。做飯的時候把窗子稍微掀開了一絲縫。做完飯後她手腳麻利地把它盛起來, 想正欲吆喝大夥吃午飯。卻沒想一回頭,她差點就撞上了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賀鬆柏抹著額間的汗,喘了口氣。“這麼早就吃午飯了?”趙蘭香鬆了口氣,“餓了嗎?”“吃飯吧,今天蒸了排骨飯,很好吃的。”賀鬆柏老遠就能聞到那股濃鬱肉香味了,曬了整整一個月的黃豆發酵出來的豆豉,它蒸熟後的濃烈的香氣能飄出大老遠,說是令人垂涎三尺也不為過。賀鬆柏剛搬了好幾趟的柴回來,腹中饑餓難忍。他就著對象盛出來的飯,刨了三大碗出來吃。濃稠的豆豉被蒸成豆豉泥融入米粒裡,圓潤的豆子糯脆鹹香,一口一個鹹,用來拌飯吃開胃極了。今天的米飯也意外地比往常的好吃。白乎乎的大米飯對於賀鬆柏來說已經算是很奢侈的精細糧了,香滑可口,又軟又香。但今天的飯像是香進了骨髓裡,讓人怎麼吃都吃不夠。他大口地刨著米飯,含糊地說:“好吃,飯很香。”用荷葉蒸出來的飯當然香,趙蘭香覷了男人一眼。“不要吃太多了,小心撐壞了。”她看著自己故意多蒸的一盆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有點著急了。賀鬆柏的胃口就像無底洞一樣,眼見著吃完了三碗還有想添飯的趨勢,趙蘭香連忙製止住了。“多吃點肉,光吃飯怎麼行。”賀鬆柏含糊地道:“飯才吃得飽肚子,肉吃太多了不好。”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把碗裡的肉夾出來,放到趙蘭香的碗裡,低聲地說:“傻婆娘。”“我吃完了你還吃啥。”趙蘭香聽了,取出一隻陶罐把裡頭的醃肉夾了出來,多蒸了一團的五花肉飯。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把排骨攤給了賀鬆柏,“你現在是家裡最大的勞動力,消耗大,多吃點身體才扛得住。”被對象惦記著的感覺暖暖的,賀鬆柏活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吃嘛嘛香。趙蘭香說著提起了鐵柱的事。“鐵柱給了我幾封信,讓我交給你。”她把信放到了桌上,賀鬆柏看也沒看地將它們揣進了懷裡。趙蘭香說:“聽說他是很有文化的知識分子,剛剛我做飯的時候,還瞅見了他……挺可憐的。”她適時地停頓了片刻。賀鬆柏詫異地抬頭問:“他來問你要東西吃了?”男人的臉上已經完全是無奈了。趙蘭香說:“那倒不是。”“他就光看看,也不說話。”賀鬆柏也不是頭一次撞見顧懷瑾抻長脖子往柴房看了。柴房的窗即便是關著的,也逃不過他那對靈敏的鼻子。不過他卻挺有風骨的,也隻是聞聞而已,從來沒提過想吃。賀鬆柏吃完飯後,裝了半勺豆豉醬澆白飯,默不吭聲地朝牛棚走去。趙蘭香悄悄地跟了上去。隻見男人掏出懷裡的信放在地上,用飯碗壓著,做完這個動作,他一言不發地走回來了。趙蘭香心底忍不住為賀鬆柏歎一口氣。真是塊木頭!賀鬆柏走回來後,揉了揉對象的腦袋,“走吧,這有什麼好看的?”趙蘭香認真地說:“你回去幫我把碗給洗了。”“我在這裡給你盯著,有沒有被人發現。”雖然賀鬆柏是壞分子,但是顧工是比賀鬆柏這個可以改造的壞分子更糟糕的貪汙分子,得常住牛棚時時反省自己。被彆人看到他跟顧工結交,影響也不好。賀鬆柏點頭,“好。”對象一貫心思縝密,做事小心。不過賀鬆柏頓了頓說:“牛棚又臟又臭,沒啥人願意來的,看看就回去吃飯吧,你的飯還沒吃完。”趙蘭香應了下來,把男人攆回去洗碗了。她扭過頭站在屋子邊上遠遠地往牛棚看去,男人放下的那隻大海碗架著對乾淨的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過了許久,乾草堆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狼狽落魄的男人蹲下捧起了飯碗,拾起了一封封信。他緩慢地用筷子攪起了飯,飯還沒吃到嘴裡,眼裡的淚就先流了下來。他邊吃邊看著信,又哭又笑。趙蘭香在屋簷底下,站得腿僵了才靜悄悄地離開。風中留下了她輕輕的一聲歎息。……下午,她拎著一包的芒果卷去了支書家。不料卻是大隊長的親娘李翠花笑眯眯地接待了她,她拿著老花鏡問趙蘭香:“學生娃,你幫俺瞧瞧這上邊寫的啥?”趙蘭香拿過來看了眼,紅紅的紙上並列寫著兩行八字。她揀了重要的說:“男金女水誌高強,夫妻相合壽命長。”李翠花聽了更開心了,她重複了這句話幾次,問完了趙蘭香又拿著紙條抓著周家珍問,這下趙蘭香才知道隊長的親娘原來是來炫耀的。周家珍無奈地看了眼趙蘭香,念著紙條說:“男金女水誌高強,夫妻相合壽命長。”李翠花這才放過周家珍。趙蘭香去了周家珍的屋,李翠花拾了兩塊油餅子分給兩個人吃,笑吟吟地說:“吃吧吃吧,沾點喜氣。”一塊油餅子是稀罕物,費油的東西都是難得的。周家珍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周家珍說:“大隊長要討媳婦哩。”“說的就是李支書的二閨女。”趙蘭香抿起唇,想起支書的二閨女的模樣來,相貌普通,人也勤快,乾活積極性特彆高,就是腦子不太靈光,喜歡跟村裡上了年紀的婆娘扯家常,挺碎嘴的。“挺好的,就是拖太久耽誤他了。”趙蘭香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惋惜。李大力雖然當著生產隊長,但家裡光景挺不景氣的,欠了一屁股債,直到去年才還清了饑荒,拖得他一把年紀了才說親。周家珍仿佛趙蘭香心底的蛔蟲,又仿佛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捏了趙蘭香一把。“你胡想些啥,李隊長今年才二十四歲,這個年紀成家啥啥沒有。”趙蘭香沒說話了,隻是把自己帶來的芒果卷取了幾塊出來分了給周家珍。周家珍驚喜地接了過來,看著那麼漂亮的餅子都不舍得下嘴。她輕輕地咬著,甜蜜了一嘴兒。她說:“很好吃,你來得正好。我想好要送你什麼了。”周家珍說完,從自己的櫃子裡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本東西,用紙小心地包好了。其實看那外觀,包與不包好像區彆都不大了。周家珍說:“記得發揮它的作用,不要讓它落了灰。”趙蘭香征求了周家珍的同意,拆開了包裝。一本牛皮包裝的筆記本映入了她的眼簾,做工優良,質地很好,厚厚的一本能用好多年。“我很喜歡,讓你破費了。”她打開本子,讓周家珍寫了一句寄語送給她。周家珍用鉛筆寫了一句:“鋼是在烈火和急劇冷卻裡鍛煉出來的,所以才能堅硬和什麼也不怕。”趙蘭香看到這句話就笑了,周家珍真的是徹底的鋼鐵迷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問:“蔣麗不在嗎?”周家珍說:“她應該是去縣裡添糧肉了,很快回來。”趙蘭香坐在周家珍床上,同她聊了一會天。周家珍的枕頭底下隔著趙蘭香送的那本書。此時書皮已經微微泛卷,在閒暇時間裡不知被周家珍翻過多少次。自己的一點心意被人珍而重之地保存下來,這讓趙蘭香感到心頭很暖。她抽出一張紙,刷刷地寫下了一段話交給周家珍。“幫我把這個轉交給蔣麗。”周家珍應了下來。直到傍晚蔣麗才回來,她看了趙蘭香的紙條,拈了芒果卷來吃,吃夠了才抹抹嘴乾起活來。她扯了張信紙寫道:“哥哥:展信佳。偷偷告訴你,那盒芒果卷其實是趙蘭香托我給你的,囑咐你在部隊裡好好工作,一心一意努力奮鬥。爭取早日晉升。另外:月底了,我方物資緊缺。”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柏哥:在部隊裡好好工作?一心一意努力奮鬥?爭取早日晉升?香香:戳他心肺,提醒他不要老惦記我柏哥:那盒芒果卷其實是你托蔣麗給他的?香香:(咳嗽)戰略上麻痹敵人柏哥:你不用說了,回去跪……跪我懷裡吧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