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瑾吃完飯後心裡仍念念不忘, 拍了拍身上的灰跑去了山上挖人。他穿著很破爛,一些交往不深的人壓根沒認這個老頭是當初風光凜凜的顧總工。覺得這個老頭子有非同一般的熱心, 還當他的親人還沒被挖出來。顧工跟著找, 牽著聞了人的血腥味的大狼狗, 在山裡奔波了三天,快把牛角山給翻遍了, 這三天不是沒有一點收獲的。這群人最後挖出了一個活人, 兩個死人。剩下的五個人找不著蹤跡。負了傷、又不吃不喝的很難活到超過三天。工人們不死心地又找了一星期, 超過了一星期是徹底地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了。被挖出來的活人是在炸開岩石唯一生還的工人, 他被挖出來後眼睛都快瞎了。他氣息微弱幾乎不成聲, 他依稀看見了顧總工。“謝謝。”顧懷瑾的不安的良心,被自己強行地摁下蓋棺定論。他還多救了一個人!他總算可以心安一點了。然而顧懷瑾卻是整晚地睡不著覺, 翻來覆去地想著孫翔的話, 越想越煎熬。他收的這四個徒弟,老大胡先知雖愚魯卻沉穩, 老二王洋驕傲卻勤奮,老三踏實不怕吃苦, 老四孫翔年少氣盛卻最聰明最有靈性。老四犯下的這種低級錯誤,令顧工良心受到譴責。這居然是他教出來的聰明的徒弟!想想真是諷刺!一直到胡先知狼狽地揀著自個兒的破爛行李來到牛棚, 顧懷瑾連多餘的眼神也不曾施予。胡先知在牛棚裡跪了一天,到了飯點悻悻地拿著破碗跟隨著老師一塊去食堂領飯吃。顧懷瑾的平時二兩的紅薯糙米飯意外地多加了一兩的份量,拿著勺子的瘦煮婦冷冷地說:“下一個。”輪到胡先知了,二兩的飯淨是湯水和紅薯。他剛吃完飯,就被人壓著打了一頓。打人的人除了有死了親屬的村人, 也有李大力的弟弟李大牛。李大牛抹著眼淚,踩著胡先知的腳:“知識分子害死人!”“我哥多好的人,要不是有你們,他早該結婚生子,好好地過活了!”李大牛又痛打了胡先知一頓,憤憤離去。有時候死倒是一種解脫,不死不活地吊著隻會白白讓家屬更煎熬。李大力就是這種人,送到醫院後查出腦子被砸得淤血,身上多處骨折,連帶著肺也被尖銳的岩石刺穿。能撐著一口氣活下來連大夫都說他堅強。但是他醒了三天病懨懨地歪在床上,又昏了過去。李家剛還清的債務,因為給他治病又重新把巨款的債務背了回來。然而治了一周後大夫卻讓把人帶回去好生養著,準備後事。李大力這種就是等著死,吊著一口氣慢慢地熬著。其實他自己也想死,天天見著不肯吃飯,安慰著爹娘不要傷心,讓弟弟好好乾活多掙些錢。鬨得全家更不好受了,那麼善良的兒子/哥哥,憑啥死的要是他?李大牛打完人回了家,李大力的親娘李翠花受了侮辱回來。她抄起家夥,牽著兒子大馬和大狗一塊去李支書家評理。正好出門的時候碰見了大牛,她喚了大牛一聲。“走,咱去支書家給你哥評評理兒!”“媽.的,俺家大哥為了救他孫女兒一命,落得個生死不知,現在人沒咽下氣,那邊就急得跳腳退親。老娘放下話了,俺大哥就是死了,也得討這門媳婦做冥婚!”大牛聞言立馬麻溜地抄起擀麵杖跟三弟四弟一塊去了李支書家。“你個老不死混不吝的,好意思把剛剛的話學一遍給大夥聽聽?”李翠花隨手拾起了一塊泥巴,扔到了李德宏的身上,越扔越瘋狂,仿佛這樣兒子身上受的苦難才能討回一絲絲。李德宏氣得跳腳,但心卻虧得不行。他不好在社員的麵前折損了自己偉大的一麵,他悻悻地問:“你家大力治病花了幾個錢?”“我給他補貼些,現在最要緊的是給他治病,你們這不治病把人接回家不是明擺讓我秀英守活寡嗎?”他一說完,身邊的社員鄙夷的眼神跟銀針似的紮了過來。李德宏劇烈地咳嗽了兩聲,繼續說:“俺那娃子的生辰八字是給她娘改了的,今天俺才知道,對不住你們。”“她屬木的,金木夫妻不多年,整天吵打哭連連……在大力渡鬼門關這個坎上,俺不敢讓秀英克了他!”男金女水誌高強,夫妻相合壽命長。金木夫妻不多年。這時王癩子又跑出來“唱大戲”了,“金木夫妻不多年,整天吵打哭連連,原來二命都有害,半世婚姻守寡緣!”李翠花聞言,整個人宛如雷鳴灌頂,心神俱裂。她更是恨不得打死李德宏了,被激得眼都紅了當即一鋤頭敲上去,敲碎了他的腳。“俺大力就是你秀英害死的!”“沒這門親他也死不成!”……一直到傍晚,吵得不可開交雙李兩家人經過調和,得出以下結果:秀英和大力的婚事作罷,李秀英家退回李大力家三百塊彩禮,補貼三百塊作為李大力救李阿花的救命錢。李翠花打了人要給李德宏道歉。然而李翠花拿了錢,白眼一翻,吆喝著三個牛高馬大的兒子,利落地操著家夥離開了李德宏家。雖然無奈,但誰也不覺得她過分。那天大夥可是聽到李德宏信誓旦旦說“出了事他負責”,原本該進山救孫女的應該是他,被石頭砸得吊著氣等死的也該是他才對。回過頭了,人代替了他去死,結果他轉頭就給閨女退了婚。退了婚也好,不退婚大隊長家還得感激這克人的媳婦一輩子,小心翼翼地供著。這退了反倒落得乾淨,李德宏家寶貴的閨女誰愛娶誰娶去!這名聲臭了,還能找到啥好人家?李翠花跑到地裡嚎啕大哭了一場抹乾淨眼淚才敢回家伺候兒子,李大力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以往黝黑紅潤的麵龐蒙上了一層死氣的灰敗,他啞著聲費了牛鼻子的勁兒問:“哭了?”“哭啥?”李翠花又紅了眼,“兒啊,俺心尖尖肉的兒,娘沒用,娘把你媳婦都丟了。”李大力看她哭得氣都喘不過來,想安慰她,結果喉嚨眼一哽眼珠暴起,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了。李翠花看著兒子這幅“死不瞑目”的樣子,痛下決心,決定掏光家底都要給他討個“屬水”的媳婦。李翠花到處打聽,這不打聽不好,一打聽,人聽說要嫁給個快死的人,即便是昔日受人尊敬的大隊長,彩禮少說八百塊、一千塊。全家勒緊褲腰帶都掏不出那麼多錢,李翠花又愁又苦。終於有看不過眼的人偷偷說:“你要不嫌成分寒磣,女方是個殘疾,其實老地主家的閨女也屬水哩!”這個消息對於李翠花來說,無異於撥開烏雲見了光,她又喜又驚:“寒磣啥!”“這正正好哩!他們家肯定不要那麼多彩禮!”李翠花終於想起了賀鬆葉這一號人來,整個大隊裡最安靜的人,不會說話也不會埋怨,隻悶聲乾活。她正正好比她家大力大了幾個月,當年她出生時地主家開了十桌大魚大肉的酒席,放了幾統草炮。李翠花還摸著肚子感歎同人不同命,會投胎,一個不值錢的丫頭都比她兒子都金貴。李翠花一躍而起,收拾乾淨了自己立馬跑去賀家“提親”了。李阿婆原本正坐在凳子上看山那邊的夕陽,渾濁的眼努力地看著那破敗的牛角山,心疼著那裡埋著的寶貝。還好柏哥的金鎖片兒挖出來了,不然李阿婆會更心疼的。很快李翠花就趕到了賀家,在李阿婆麵前又哭又嚎,隻差沒給她跪下了。李阿婆平靜地把李翠花顛三倒四的話聽了個全,她讓柏哥兒背她去看望了李大力一眼,是個結實的後生。她乾枯巴瘦得跟老枝一樣的手摁了摁李大力的身,瞧了瞧他的眼珠,看樣子竟是像個大夫似的。賀鬆柏又把她背回了賀家,她淡淡地跟回複:“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想娶我葉姐兒,你們大力得來咱賀家住。不算入贅,但我舍不得葉姐兒。要是人活了他就住我家,死了就入你們的墳,葉姐兒也不去你們李家。”“不要你們一分彩禮,不成這事就算了。”李翠花聞言,差點要眼前一黑。她啜泣地說:“俺大力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俺要親手送他走。”李阿婆冷漠又固執地說:“不行就算了。”“送來我這裡,他有活路,我家砸鍋賣鐵給他治病。留你家,死了埋祖墳。”李翠花又央求道:“讓葉姐兒去我家伺候他幾天,讓他最後這幾天心裡快活快活。他歪在床上,啥都動不了,你家葉姐兒送完他一程還清清白白可以嫁人。”李阿婆生氣地砸了拐杖,“背了克死丈夫、成分又不好的葉姐兒,還能指望嫁人?”“愛聽不聽,滾。”李翠花艱難地做著決定,她眼珠子轉了又轉,她剛才傷心過度之下遺忘了老太太說的那句“砸鍋賣鐵”送大力去看病。她宛如瀕死之人抱著救命稻草似的,靈堂一亮,說不定老地主家還藏著金子哩!他們能救了她的大力!李翠花抹乾了眼淚,抽噎地答應了。李阿婆仍嫌不夠滿意,她敲著拐杖說道:“到時候請幾個公證人過來,讓他們聽聽大力以後得住我家。”“陪著我葉姐兒。”李翠花為了兒子的命又“屈辱”地應下了,傍晚立即請了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在他們的見證之下簽了這條約。大力活了,他就賺了一條命,又白賺了個媳婦,還不是入贅的!以後生了孫孫還是姓李不姓賀;大力死了,仍要入她李家的墳,賀鬆葉給他守兩年的寡。李翠花覺得這個約不虧,很爽快地簽了。趙蘭香在一旁看完了阿婆雷厲風行地給大姐搞定了一門親,她隻覺得這老人家肯定坑不了心愛的孫女。大隊長指不定還有一條命活呢!很快阿婆就把孫子叫去屋裡了,把那顆賀鬆柏沒舍得當掉的金豆讓他帶去當了,又告訴孫子去挖金子。賀鬆柏又驚又喜,原來他們家還挺“有錢”的?這金子接二連三地挖,挖不完。李阿婆白了孫子一眼,淡淡地說道:“這些錢全都是你阿公拚著命給咱留下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以後保命就靠它了,平時能挨得過的就咬牙挨。錢很少,你不要惦記它了。”賀鬆柏立馬說:“我不惦記,我自個兒能掙!”“把我這段日子給阿婆的錢也拿出來治姐夫吧,人是活的,錢是死的。我不想姐活守寡。”他很快改口叫姐夫了,今天訂下的約,比擺酒都有用。李大力死活都逃不出當他姐夫的命。說到這裡,李阿婆忍不住捂嘴笑。她說:“放心,你姐夫死不成!”“他們不舍得錢,不送好醫院,縣城那點破醫院能頂啥事。不過再耽擱下去,人也活不成了。”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阿婆:乖孫女的婚事有著落了開心。平生君:欠下的債還清了,開心。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