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0(1 / 1)

賀鬆柏跟李大力聊了兩句, 李大力經過這一次生病後變得愈發地沉默了。但眼神卻比以往更深邃,思考得也更多了。漫長的複健期, 他曾有過僥幸生還的慶幸、但躺在床上藥如流水地吃著, 養了幾天, 李大力就受不了了。素來肩上擔著一個家的他,頭一遭變成了吸附人骨髓的蛆蟲。他陷入了煩躁的精神折磨之中, 偶爾徹夜難眠的時候, 想過倒不如死在山崩裡落得乾淨。但他的婆娘用善良而包容的心, 容納了他大大小小的毛病, 她用那雙糙厚得生滿繭子、根本不像女兒家該有的手, 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扯了回來。沉穩、有力,絕不放棄。她用她的沉默和決心, 讓李大力知道, 他好歹還是個被需要的人。李大力嗅著小舅子身上的血腥味,道:“你先去洗個澡, 這裡有我。”賀鬆柏擦了擦汗,很快地去打井水洗澡了。李大力住在賀家, 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賀鬆柏知道大姐在做衣服的時候, 他也在一旁搭手。李大力可不像他那個傻大姐,心思純白,他當了幾年的大隊長了,見識到的絕對不比賀鬆柏少。賀鬆柏脫了衣服,蓋頭澆了一桶的冷水, 一邊想著眼神愈發地漆黑。他把渾身的血腥味都洗掉了,換上了破舊卻乾淨的衣裳。趙蘭香這會也醒來了,她很快去做了一頓早飯。大姐也醒來了,背著阿婆上廁所、洗臉刷牙。她醒來後就發現丈夫不見了,當她在院子裡看見他甩開膀子奮力地劈柴的時候,眼淚跟決了堤的洪水一樣衝下來。被孫女背在身上的老人家用手,抹掉了孫女的眼淚。她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的安慰,笑道:“你這下可以放心了。”“大力是個好孩子,他會幫你分擔活乾,你以後不用這麼累了。”有男人跟沒男人似的,李阿婆找孫女婿可不是誠心給孫女添堵的。她滿意地看著孫女婿高高的身子板,淡淡地道:“以後給他多吃點飯,爭取把肉都養回來。”賀鬆葉戀戀不舍地看了眼丈夫,她含淚帶笑點了點頭,很快背著老祖母去解手了。這一天的早飯,大夥吃得比以往都熱鬨。圓溜溜的破木桌上,破天荒地多加了一個位置。……吃完早飯的賀鬆柏點了點自己的積蓄,抽了幾張出來。他默默給對象使了個眼色。趙蘭香接收到了賀鬆柏的眼神,她跟了上去。賀鬆柏取了單車出來,拍了拍它,把車頭推到了對象的麵前:“我要去百貨商店買點東西,你陪我去嗎?”今天正逢周末,是忙碌的春耕後過的第一個完整的周末。趙蘭香當然不會拒絕,她坐上了賀鬆柏的單車。“我先走,咱們在岔路口彙合。”賀鬆柏點點頭,望著對象呼啦地騎著單車消失的身影,自個兒也邁起雙腿,徒步走出了河子屯。趙蘭香早就在那裡等了半個小時了,賀鬆柏走到的時候,她不知從哪兒采了一捧的野花,留了一朵彆在自己的耳後。淡紫色素麗的山花襯得她麵龐清秀,愈見素雅。迎麵撲來如水的靈動,令賀鬆柏忍不住捏了捏她白玉似的耳朵。“喜歡這種花?”“瞧你喜歡成這樣,我回來的路上,這種野花開滿了山路,我以後每天給你帶一把吧。”趙蘭香應了一聲,“好啊,你還沒有送過我花呢!”想起來有些感慨,以前的老男人追她的時候,每天按時一束漂亮的花。擱年輕加強版的他,就變成了每天一串豬肉。連鐵柱都懂得隨手送婆娘一束野花。現在他終於有些覺悟了,這令趙蘭香有了種談鄉村戀愛的淳樸的感覺,滿心都是像檸檬似的味道,青澀、又持久。她問賀鬆柏:“今天要置辦一身做生意的行頭嗎,你找我準沒錯了,我能幫你從頭到腳挑個全。”賀鬆柏隻是笑笑,沒有接話。很快,他帶著對象來到了百貨商店。來來往往的不乏成雙結對的男女,春天的好日子很多,龍抬頭前後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賀鬆柏帶著她,挑了兩塊女人用的布料,的確良扯了三尺,棉布扯了六尺,可以做一身衣服了。趙蘭香摸著質地軟和的女式布料,售貨員雖然冷漠,但一看是對新人,也忍不住說:“新人最好還是買點口紅塗塗最要緊,大喜的日子怎麼能少了它呢?”櫃台上陳列著城裡時髦的女性用品,但比起s市來說卻是差得遠了,不僅少而且還貴。趙蘭香看了一眼就不想買了。賀鬆柏低著頭,認真地給她挑了百雀羚的雪花霜,用貝殼裝著的,旋開有股淡淡的幽香。“小夥子,你選這個就沒錯了!國產的名牌子,從大城市運過來的高檔貨呢!”雖然賀鬆柏拇指也蠢蠢欲動想給對象買支口紅,但他一看見它就想起新婚的模樣,麵紅耳臊,一眼都不敢看了。售貨員仍在不留餘力地推銷她的結婚必備的唇紅。旁邊的一對真正的新人,女方豎鼻子蹬臉地指摘著男人,“一塊像樣的布都不舍得給我買,你看看人家。”“六尺棉布三尺的確良,不帶眨眼的。我怎麼挑了你這個窮光蛋!”趙蘭香不好意思地笑笑,拉著賀鬆柏落荒而逃了。最後,賀鬆柏拉著她來到了一隻煤爐前,他說:“看見你每天都被柴火熏得眼睛疼,我覺得我應該早點買一隻煤爐。”趙蘭香拉住了他的手。“家裡不是有柴燒嗎?整這麼大一隻爐子,以後還得常常來城裡買煤,多麻煩啊。”賀鬆柏徑直地付了錢,又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煤票,去供銷社領了十斤的煤。他用扁擔一頭挑一個,原本還像是來逛商店買東西的新郎官,這回就活像是乾苦力的民工了,灰溜溜的。趙蘭香一點浪漫的氣氛都感受不到了,這男人傻氣得直讓她忍不住發笑。“你的東西不買了嗎?那麼早就挑了這些東西。”賀鬆柏搖了搖頭。趙蘭香快步地又鑽入了百貨商店,花了十二塊錢買了一雙皮鞋,用自己的布袋裝好背在身上。她坐在單車的後座,煤炭和爐子被賀鬆柏放在單車的橫杠上,兩個人慢悠悠地騎著、反正大把的好時光,他們不必趕路。獨處的悠閒時光,令賀鬆柏很享受。他騎得很慢,趙蘭香坐得也很舒服。她輕聲地念起詩來:“如果生活不夠慷慨 ,我們也不必回報吝嗇 。”“何必要細細的盤算 ,付出和得到的必須一般多 。”“如果能夠大方 ,何必顯得猥瑣 。”“如果能夠瀟灑 ,何必選擇寂寞 。”“獲得是一種滿足 ,給予是一種快樂 。”賀鬆柏默默地聽完了,發現自己完全沒聽過。他隻當是自己沒文化並沒在意,他說道:“你可真愛讀書。”趙蘭香心念一動,說道:“我爸媽就是讀書讀得好,後來才能找得到穩定的工作的。”“如果有機會讓你讀書,你會讀嗎,柏哥?”賀鬆柏聞言,完全是沒有負擔地隨口說:“會吧。”“讀書多好,又輕鬆又不用乾活,讀出來了還能吃國家糧。”趙蘭香說:“我跟你說說我在學校的有意思的事情吧。”她知道賀鬆柏從來都沒有讀過書,於是便跟他說了她中學時上生物課頭一次去博物館看標本、做化學實驗,每天除了背紅寶書之外,還偷偷背有意思的詩、學唱時下流行的女明星的歌,但是每次考試都能考得很好。賀鬆柏聽著清脆的聲音,耳朵跟下了一場春雨似的,濕濕潤潤,濕進了心窩子。“真好。”趙蘭香又說:“阿婆教過你啥學問,數學物理化學……國文?”賀鬆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很雜的,估計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教了什麼。數學會一點,物理也教一些,國文教了很多,英文也有,畫畫、吹笛子……什麼的。”“那個笛子啊,是阿婆用竹子鑽孔做的。我小時候吹著吹著就把它當柴燒了,氣得阿婆好幾天不理我。”賀鬆柏頓了頓,靦腆地又道:“你還記得那天跟你去牛角山挖木盒嗎,那裡邊的小本子其實是我以前畫過的畫。”“我特彆討厭這些東西的,學得很糟糕,不過後來也畫得像樣了。”賀鬆柏永遠記得,老祖母當時為了騙他畫畫,跟他說說了一個神筆馬良的故事,最後說,如果他像馬良那樣,畫得惟妙惟肖了,他就能用筆畫出自己想要的東西。賀鬆柏天天想著吃肉,照著大隊裡的豬仔,畫了一個夏天,結果連個屁都沒有鑽出來。趙蘭香聽得簡直目瞪口呆。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趙蘭香:聽完的我,腦補出了柏哥可愛的童年。賀鬆柏:聽完的我,終於知道為啥對象這麼皮了。平生君:明明說好了要引導高考的,結果……香香你在乾嘛?香香:不說話,捂臉遁走。今天雙更啦,可把我厲害得雙手叉腰,仰天笑。你們要不要評論粗長點,再粗長點呢?《假如生活不夠慷慨》——汪國真如果生活不夠慷慨 ,我們也不必回報吝嗇 。何必要細細的盤算 ,付出和得到的必須一般多 。如果能夠大方 ,何必顯得猥瑣 。如果能夠瀟灑 ,何必選擇寂寞 。獲得是一種滿足 ,給予是一種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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