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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 熹微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趙蘭香的身上。她扭動了一下脖子,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緩緩的睜開。她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他們以前常約的小樹林裡, 一塊背靠在大樹粧邊。而她的腦袋正擱在賀鬆柏寬闊的肩上。她眯起眼, 伸了個懶腰。“柏哥,早。”賀鬆柏見她醒了, 把她拉了起來, 默不吭聲地跟著她從林蔭小徑一路走回了家。一連幾日, 趙蘭香都是跟著賀鬆柏一塊來守穀場的, 原來的穀場雙姝是趙蘭香和蔣麗, 在男知青的眼中可謂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乾活累了,往那邊瞅瞅, 比吃了飯都有勁兒。蔣麗走了之後潘雨來守場子, 男知青們也漸漸發現了這個在縣城中學念書的姑娘深藏的美麗。不過她隻來了一天,令很多人不免可惜。然而想到潘姑娘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他們心裡又有了希望。等把糧食全都賣了,再拿出家裡的積蓄湊一湊, 總能湊夠彩禮錢,就是不知道這念了中學的潘姑娘看不看得上自己。穀子一共曬了三到四天, 交公糧的推車絡繹不絕地推往縣城,李大力和李來福決定“謊報數據”,今年的總產量比去年增長了48%,但上報的數目卻是同去年差不多的,隻堪堪多了一噸左右。交完公糧後的某個清晨, 賀鬆柏剛從養豬場回來準備歇下的時候,他的門被叩響了。他以為是對象鬨“突襲”,於是便躺在床上裝睡沒有動作。過了一會,他的門又噔噔噔地響了起來。賀鬆柏這才發現不是對象,如果是她,她敲門隻是禮貌性地通知,第二次就是直接破門而入了。賀鬆柏穿上了衣服,去開了門。一個意外地不可能出現的人,站在了他的麵前。潘雨穿著一身深藍色長袖襯衫,酷熱難耐的夏天裡她穿著仿佛提早過深秋了,偌大的衣裳套在她身上頗有些伶仃意味。她實在太瘦弱了,健康的麵色不複存在,整個人仿佛從深井裡打撈出來的一樣,濕冷又蒼白。賀鬆柏詫異極了,不知該說什麼,隻好開口:“生病了?”潘雨搖頭。她抿著蒼白的唇,沒有說什麼話,而是投入了賀鬆柏的懷抱,她的眼淚衝了下來。“柏哥,我再問你一次,你可不可以娶了我?”賀鬆柏聽到後腦勺就疼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黑著臉下意識地推開人,但她投來的身軀顫抖著,背後兩塊碩大的肩胛骨仿佛不堪重負,仿佛他推了一下整個人就要支離破碎。他趕緊把人捉住扶到了一旁,他誠懇地道:“我有對象了。”“打心底地歡喜她。你對我的,隻是依賴,不是愛情。”……趙蘭香做完早飯,打算去叫賀鬆柏一塊來吃。她剛走進屋子,就聽見賀鬆柏說話的聲音。她推開門去看,穿著藍色外套的女人驟然地回過頭來,雙目含著眼淚,呆滯無神。她有著一頭烏潤的頭發,瓜子臉,雖然身材瘦削但胸前的發育卻是極好。十八.九歲的姑娘總是最富有青春的活力,處於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紀。潘雨這個含淚的回頭,令趙蘭香唇邊的笑意頓凝,她正欲開口發作,女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噌地不見了影兒。賀鬆柏的腦門冒出了汗,他敏感地發覺自己即將迎來一場狂風暴雨,他唇瓣蠕動了兩下,解釋道:“蘭香,你不要……”趙蘭香的腳跟黏在地上似的,一直沒有回頭,賀鬆柏也沒有辦法看清她此刻的臉色。他走了過去,抓住了對象的手,低頭去看她的眼睛。過了半晌,趙蘭香才回過神來。她心裡憋著火,即刻便要火山爆發一般,臉色沉得安靜,安靜得嚇人。但潘雨走之前的那個回望的眼神,卻震住了她,以至於她沉浸在潘雨那個絕望的眼神之中,回味了許久。趙蘭香搖搖頭。“我不想生你的氣。”她頓了頓道:“但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你們這是怎麼回事?”賀鬆柏聞言,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就、就說了一通沒邊沒際的話,讓我討她做婆娘。”“我跟她說清楚了。”趙蘭香回想起上一次在小樹林她發作前的那一幕,潘雨也是這樣一幅傷心掉淚地從小樹林裡逃出來。她信了賀鬆柏的話,生氣地捶了捶他。“賀鬆柏你當真是要翻了天了,窮成這樣還有招蜂惹蝶的本事,你給我好好反省!”賀鬆柏漆黑的眼暗了暗,他轉頭瞥了一眼自己的櫃子,又看了眼生氣的對象。“彆生氣,能有你這樣好的對象,我一定是燒了三輩子的高香,我這窮小子隻你一個眼瘸了能看得上呢!”賀鬆柏又說了一通話哄對象。趙蘭香看著他這一幅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的無奈又無辜的模樣,心裡的火才消下來。“去吃早飯吧。”賀鬆柏摸了摸對象的腦袋,說道。趙蘭香去叫了大姐和三丫,而賀鬆柏落後一步,默默地把自個兒抽屜裡的那個盒子拿出來,扔掉,但掂量了一下又覺得改天還給人家的為好。忙碌的日子如流水,賀鬆柏跟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樣連軸轉了一天,把還盒子的事遺忘到了腦後。晚上趙蘭香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她從賀鬆柏的屋子走出來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立即變成了嘩啦啦地流著的河水。她聽見人群喊道:“快來人啊——俺滴個玉皇大帝滿天諸神,失敬失敬。”迷信的農人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從水裡拉出一個落水鬼。屍體烏黑的發絲宛如水下糾結的水草似的,身軀泡得發脹、傳來陣陣惡臭味兒。不過天生跟豬屎牛糞打交道的農民卻早已習慣了臭味,他們不嫌臟臭地把人從水裡打撈起來。最後他們剝了落水鬼身上的東西,拿去辨認,潘家人才狼狽地跑過來,失聲痛哭。“二丫,二丫啊——俺的乖乖肉二丫。”“你咋變成這幅模樣了。”原來這是潘雨。趙蘭香震驚得無以複加,她捂住了嘴巴,擁擠的人潮擠著她的身體,她腦袋暈了一陣。再醒來睜開眼,趙蘭香發現已經是深夜。她回味過來了,剛才是在做夢。但是夢醒時頭暈的那一瞬,令她有種莫名的真實感,潘玉華失聲痛哭的表情曆曆在目,連人群擠壓著她的觸覺都是那麼真實。向來不信牛鬼蛇神的她,想起自己重生的這個奇遇,頓時一躍而起。趙蘭香心悸得厲害,心臟咚咚咚地跳個不停,她連忙推開了被子,連鞋子都沒有來得及穿便去找了賀鬆柏。賀鬆柏此刻此時穿好衣服,手裡握著手電筒正準備出發去養豬場。隻見對象突然衝進了他的屋子,劈頭蓋臉地責問了他一句:“白天的時候,潘雨到底跟你說了什麼。”賀鬆柏為難極了。他眼前浮現起了早上潘雨流淚的表情,她說:“賀同誌,你是一個好人。”“他們無法理解你身上可貴的品質,我對不住你,我是個懦夫,今後也將永遠是個懦夫……我隻盼你幫我保守秘密。”賀鬆柏嚴肅地搖了搖頭。趙蘭香生氣了,陷入了極為可怕的冷靜之中。她盯著他,慢慢地說道:“如果你堅持不告訴我,我馬上收拾包袱回g市。”“我們之間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恐怕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趙蘭香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嘴巴就被賀鬆柏堵住了,他無奈地道:“你這蠻不講理的婆娘,我也認栽了。”“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聽著心窩子戳著難受。”他把他遺忘了在櫃子裡的盒子取了出來,“其實也沒說什麼了,隻說了一通想做我婆娘的話。”“給我了這個,就走了。”趙蘭香快速地打開了盒子,裡邊有一封信,還有一些零散的鈔票,皺巴巴的發著黴味兒。她覷了賀鬆柏一眼。賀鬆柏看見這些錢,腦殼兒頓時就疼了。他什麼都沒做,就恍惚有了種自己成了負心漢的錯覺。趙蘭香撕開了信封,打開了這封信。她一邊拆一邊問賀鬆柏:“她給你這些東西,你咋不看看呢?”賀鬆柏此刻正是心虛之際,他恨不得雙手舉起來撇清關係,他老實地說道:“她送給我的時候,叮囑我後天再看。我沒想要,準備還給她。”趙蘭香看完了信,感慨道:“我現在是知道,她確實是了解你的人了。”這封信是潘雨的遺書,信中她用已經離開人世的口吻同賀鬆柏說話,潘雨確實相信了賀鬆柏對她的無意,甚至他可能連打開盒子的念想也沒有,這樣她才敢放心地把遺書放在賀鬆柏這裡。等她出事的消息傳出來了,他應該會打開這個盒子看看了吧。賀鬆柏聽見對象的話,臉色頓時變了,他湊上去看了一眼。隻見潔白的信紙裡最後一段寫著:“這些年來攢下的錢也不多,正好留給你,你用來買件體麵的衣服也好、過節買點肉吃了也好,這些都是我對你的愧意。你是我認識的精神最可貴的同誌。我走了,賀同誌,盼你苦儘甘來,一生順遂平安。”看完信的趙蘭香,盯著落款的日子,又重新地通讀了一遍。她想起自己夢中見到的那個場麵,大白天屍體泡得發腫,推算下來潘雨輕生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加上她讓賀鬆柏“後天再看”,也就是今天和明天的事情了。趙蘭香不知道老天爺讓她看到這一幕的用意是什麼,但這一年來的日子平靜無波瀾,她伺機等待的賀鬆柏的那個厄運遲遲不露痕跡。此刻她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直覺,她對賀鬆柏說道:“今天你不要去乾活了,去盯著潘雨吧。”“她一個前途無限的女同誌生出了輕生的念頭,挺令人惋惜的。”賀鬆柏頓了頓,猶豫了許久,才昧著發過誓的良心同對象細細地敘述了前年在玉米地裡發生的事。他說道:“前年,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太餓了,想出來扒拉點玉米葉吃。結果撞見了潘雨被人拉扯的一幕。天太黑,我沒看清那個男人的臉,不過卻狠狠地揍了他一頓……”趙蘭香一邊聽著賀鬆柏的描述,一邊回憶,難怪他總不願放她晚上獨自出行。她眼前浮現起挖阿婆的木匣子那天晚上,賀鬆柏突然生氣地翻臉的一幕。“你父母沒有教過你,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能亂跑的嗎?”趙蘭香又憶起了當年報紙上描述的下鄉的女知青背後鮮為人知的辛酸、黑暗。她不由地打了個冷戰,緊抿著唇,臉上的神色愈發變冷。賀鬆柏安慰著她道:“蘭香你彆怕,我會保護著你,不讓你少一根頭發絲的。”他回憶了一下,說道:“那個人打不過我的咧,上一次要不是沒吃飽飯,腦袋暈乎乎的,讓他溜了。不然我保準能把他往死裡打,把他揪出來。”賀鬆柏鎮定地道。趙蘭香聽著他這番話,心弦咯噔了一下,急了瞪眼。“壞人有壞人的治法,他會受到法律的製裁,用不著你來出氣。我把狠話說在前頭了,不準你再打架了,再來以前那套橫的,我得好好重新考慮考慮咱們的關係,到底能不能持久發展了。”賀鬆柏聽完,無奈極了。他誠懇地道:“隻是打個比方而已,我隻想告訴你不要怕,有我護著你。”趙蘭香把信折好,催促了賀鬆柏一聲:“你現在馬上去潘雨家附近守一守,等天亮了我把她招過過來說說話,開解開解她。”賀鬆柏忍不住親了親她。“我的香香真好,心地善良又聰明。”賀鬆柏心思細膩的地方全都耗在了養豬場那邊,白天壓根沒看出潘雨的不對勁來。但是他的蘭香看出來了,沒有被醋勁兒蒙住了心神,猜出了不對勁。趙蘭香拍了拍賀鬆柏的肩頭,叮囑道:“拿塊糕點墊墊肚子吧,等天亮了我去替你。”說著她踮起腳親了親他的側臉。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平生君:有一個職業,每年總得殺幾個人。比如我。比如作者君們。柏哥:“……”忽然蛋疼的蔣建軍:“……”平生君:本來想寫死潘雨的,但想想太悲劇了,後麵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得寫哭好多人(上輩子的潘雨確實也死了)然而思來想去糾結了很久,不舍得。所以,柏哥香香你們加油,開壇做法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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