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旺雖然比另外一個孩子小了兩三歲,卻一點都不犯怵,跟對方抱在一起摔跤。很快大旺一腳將對方絆倒在地,惹起一片喝彩聲。緊接著,他被大孩子反壓騎在身上,摁住了臉,“臭小子,你服不服!”大旺自然不服,他既不叫疼也不求饒,卯著勁要把對方掀下去。很快,他腰部發力,雙手扳住對方的肩頭,猛得把對方給掀下去,順勢騎上去,雙膝曲起壓製住對方的雙臂,順手薅住對方的耳朵,“服不服!”“啊——疼死啦!”那大孩子反而哭起來,雙腿亂蹬著要把大旺蹬下去,“疼死了,韓大旺,你敢打我,看我不告訴我爹和我哥來打你!”大旺卻不管,隻薅著耳朵不放,冷聲喝問不斷:“你服不服,服不服,以後聽不聽話!”“聽……聽,聽聽聽……”“叫老大!”“老……大……”“哈哈哈,”周圍的孩子們都笑起來。這時候有大人滿村子喊孩子吃飯,什麼狗剩、柱子、鐵蛋的,孩子們一哄而散,都回家吃飯。很快就剩下大旺一個,他站在那裡有些茫然,似乎不能接受一下子沒了追隨者的場麵。沒人叫他,他也不想回家,轉身走到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大旺。”林嵐叫他。大旺一愣,誰叫他?他抬頭看到林嵐站在不遠處,蹭得站起來,扭頭就跑。“大旺,你乾嘛去,回家吃飯了。”林嵐趕緊追他。“管好你自己,彆管我!”大旺轉身跑了。林嵐知道他討厭原主不顧臉麵動輒吵鬨、尋死,覺得丟人、沒個大人的樣子,再加上原主總是跟他抱怨韓青鬆不寄錢給她、老太太偏心、家裡人都欺負她等等,他真的是一秒鐘也不想和原主同框,免得又被拉著叨叨,叨叨個沒完沒了。林嵐能體諒他的心情,畢竟前世爸媽嘮叨她的時候,她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要不是弟弟終於結婚生子,她感覺在爸媽看來這輩子弟弟就是她的責任了,娶不了媳婦兒就是她這個姐姐的錯。所以她能理解對父母有意見的心情。現在她最著急大旺,畢竟11歲是個很尷尬的年紀,開始進入青春叛逆期,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如果爹娘沒有成為他的榜樣或者尊敬的人,那就是不理解他、丟他人的敵人。中二病是很可怕的,發作的時候真是山崩海嘯不足以形容。否則哪裡來那麼多父母皆禍害的言論?更何況,原主已經是他的反麵榜樣,再不改,怕是要晚了呢。林嵐覺得自己既然接管了這軀殼,總不能白白擔了人家親娘的名聲吧,將孩子們引上正途避免最後的悲劇,也是她的職責。可惜,這麼大的男孩子都有主意,當娘的還真管不住,這不林嵐都沒機會跟他證明自己不會叨叨他。她是真怕自己對大旺的人生無能為力啊。她隻好回家,這時候家裡人除了大旺都回來,正擺桌子準備吃飯。夏天都在天井裡擺飯桌,趁著天沒黑的時候吃飯,這樣不用點油燈,省油。韓二嫂跟醋缸裡撈出來一樣,酸氣衝天,看林嵐是哪哪都不順眼,恨不得借著晚飯的時候開家庭批d會正式批d林嵐。林嵐覺得她這就是蹬鼻子上臉,要是擱以前,原主開口就跟她罵,絕對不這樣好聲好氣說話,她也沒敢當麵那麼多唧唧歪歪。所以說,她這是在試探的邊緣徘徊啊,絕對不能慣著。吃飯的時候,韓老頭兒先問問小旺的病情,最後少不得批評一下,“老三家的,你要給孩子看病,這是好事,家裡也支持。你私自開介紹信借錢的事兒,也不批評你了,以後彆再犯。”說支持看病這事兒,林嵐也不懷疑,但是就不給錢唄。她也沒頂嘴,點點頭,“我知道啦。”韓老太太看她竟然不給自己賠不是,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心裡更加火大。隻是老韓頭兒再三給她使眼色,她也隻得強行作罷,又不順氣,少不得吃食上克扣老三一家子。韓老太太一把扣著飯笸籮,冷哼道:“秋糧還沒分,小姑小叔還上學,得用糧食換糧票去,這家裡口糧不夠,現在開始定量。”男人給玉米麵的餅子,再喝一碗南瓜豌豆粥,孩子吃厚粥,女人嘛就吃地瓜乾好了,粥則是盛完之後的涮鍋水。林嵐和韓大嫂吃的最差。韓大嫂似乎習慣了,任勞任怨,有意見也不敢當麵發出來。林嵐看了看那碗渾濁的湯,露出非常嫌棄的表情,可實在太餓,所以悶頭吃蒸地瓜乾。啊呸,發苦發澀發酸,這什麼東西?難以下咽!真是懷念楊晗的白麵饅頭啊。等分家了的,自己一定要吃上白麵大肉,到時候饞死你們!林嵐不懂,其實這個季節的地瓜、地瓜乾是真不好吃。地瓜一般都是中秋節之後才收,一部分曬地瓜乾,霜降之後收的囤在地窖裡吃一冬天。如果儲藏得當沒爛掉來年春天也能湊合,可基本過了年就開始爛的,隻能把壞的削掉剩下烀烀吃掉。就算那樣的也絕對留不到這個季節!現在吃的,其實是用來發芽秧地瓜的地瓜母種,切片曬乾,留著糧食接不上頓的時候吃。這種沒營養不管飽還可能有毒的地瓜,當然就是女人吃了。可老韓家其實沒窮到吃這個的份兒,這不是老太太氣不過,故意讓韓大嫂烀上給林嵐吃麼。小旺端著自己的碗喝粥,突然,他捧著粗瓷碗往林嵐手上放,“娘、吃。”本來各人都吃自己的,小旺突然這麼來一句,而且他說話也不是那麼利索,所以很突兀。小旺這麼一說,二旺端著碗猶豫了一下,麥穗則看了一眼沒什麼反應隻管吃自己的。三旺扭頭看了一眼,驚訝地大聲說:“娘,你的粥怎麼這麼稀?”他又扭頭看彆人的,發現也不那樣,再看看自己的,撓撓頭,“娘,我分你一半。”說著他就把自己的粥給林嵐倒了一半。雖然女人吃最差的飯在鄉下也是約定俗成的,除非那些強勢、病弱或者特殊情況的女人,家家戶戶都是這麼來的。可一旦被人說破,滿桌子男人還是臉上無光的。韓大嫂則拿眼瞅自己的男人和幾個孩子,可惜他們一個個就知道埋頭傻吃,唏哩呼嚕的根本沒想著要分她點。韓老太太臉上掛不住,筷子指指三旺,“就你個愣頭小子,吃你的飯吧。”三旺兀自好奇呢,“埃遣皇竊奐乙渤圓黃鴟沽耍磕敲魈糊腋畈蕕氖焙蛩潮閫諞安稅桑銥蔥vk嵌紀諛亍!韓老太太差點被他給噎死。老韓頭兒隻得道:“吃飯吧。”又看了一眼笸籮,裡麵還有一些餅子,就示意老太太讓孩子們吃。老韓家外麵的事兒都是老頭子當家,家務事則都是老太太管,錢糧都是她把著,但是有些事她還是要聽老韓頭兒的。畢竟不能在孩子麵前駁了老頭子的麵子,這也是鄉下的規矩和男人的體麵。她氣呼呼地把笸籮放在桌上。三旺立刻站起來夠了一個最大的餅子,二旺一把搶過來遞給林嵐,“娘,你吃餅子。”三旺習慣了,就顧自吃自己的。林嵐掰開分給幾個孩子,看麥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硬塞給她一塊。吃完飯韓大嫂帶著自己閨女收拾碗筷刷鍋刷碗,韓二嫂邁不過心裡的坎兒,又衝著林嵐吆喝。“我說老三家的,你自己借了大隊的錢你自己還啊,彆指望用家裡的工分還。”不等林嵐說話,三旺喊道:“俺爹會寄錢回來還的。”韓二嫂氣得牙根疼,“你爹的錢是全家的,不算!”三旺納悶了,他可是個耿直又較真的孩子,就想跟二嬸掰扯掰扯,“二娘娘,你說,俺爹賺的錢,咋個就不算?”韓老太太煩得揮揮手,“滾滾滾,一邊兒玩去。”說到寄錢回來,她忙著掰手指頭初五十五地數數,“哎今天十八還是十九,老三該彙錢回來了,郵遞員怎麼還沒送單子?”雖然每年都差不多這時候,但是部隊後勤人員也有很多工作,差個一兩天也是正常的,反正在家等彙款單就成,又不會丟。林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錢呢她已經藏好,坦白是不可能的,畢竟坦白從寬嘛,在老太太這裡錢的事兒是沒可能從寬的,那就隻能等到東窗事發。過了兩日,晌午。社員們下工回來就看見穿著製服的郵遞員進村,一群小屁孩兒追著他的自行車往韓家跑去。郵遞員到了門口,喊一嗓子,“有件兒!”“哎呀,我的彙款可下來了!”韓老太太樂得見牙不見眼,也不說自己體弱腿疼了,擺著胳膊顛顛地小跑出去,腦後的發髻都跟著一跳一跳的。“小董啊,單子呢,快給我。”韓老太太氣喘籲籲地出了門,朝著郵遞員伸手。郵遞員瞅了瞅單子,笑道:“韓大娘,這一次不是給您的,是給林嵐的,林嵐在家嗎?”“啥?”韓老太太一下子懵了。她如同被一支利箭穿透胸膛,渾身力氣被抽空,整個人無意識地往地上滑。半晌,她喉嚨裡發出一聲尖嘯,“老天啊,這個不孝子啊,有了媳婦忘了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