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牽手(1 / 1)

林嵐奮鬥了半天,還是沒找準縫被子的方法, 縫了幾針不是找不著針了就是紮了手, 反正怎麼都不方便。她坐在那裡生了一會兒悶氣, 但是這東西它不能靠智商和情商解決,它就是一個手工。手殘黨是真傷不起。半天林嵐也沒縫出成果, 還把手指頭戳了好幾個洞, 頓時一陣挫敗,索性去自留地刨地準備種菜。冬天要囤白菜、蘿卜、土豆,她家裡五個孩子呢, 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糧食和蔬菜的壓力。快晌午她回家,孩子們陸續回來, 她趕緊收起來準備做飯。二旺趕著三旺, 麥穗領著小旺,小旺趕著旺旺和兩隻鴨鴨,沒看見大旺。小旺開心地跑進來, “娘, 我吹出來了。”說著就舉著笛子嘟嘟地吹起來。林嵐眼睛一亮, “小旺真厲害!”二旺道:“我們去割草碰到校長, 給我們割了一根蘆葦, 刮了個膜貼上。”林嵐一想還真是自己疏忽了, 買的時候供銷社可沒笛子膜賣, 她也就沒當回事,反正買回來哄孩子而已。哪裡知道小旺竟然無師自通,還能吹響, 真是不簡單。麥穗進屋看見炕上的被子,歡喜道:“娘,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床被子了?”家裡就她一個閨女,大了也沒法和小子一個被窩,肯定要一床被子。哥哥弟弟們卻沒這個待遇。她說著就要去掀開試試,林嵐趕緊摁著,“彆給我動亂了,沒縫完呢。先做飯。”二旺卻從林嵐臉上看出點什麼來,他小聲道:“娘,你讓俺大娘來幫幫忙唄。”“你大娘還得上工,家裡還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哪裡有功夫啊。”二旺就露出一個戲謔的笑來。林嵐看著,嘿,你這個小破孩兒,你知道啥?“做飯了啊,我看看攢幾個雞蛋了,晌午做洋柿子炒雞蛋。”“娘,還是韭菜炒雞蛋吧,洋柿子做湯。”三旺跑進來,一腦門子的汗,顯得那到月牙型的疤痕特彆亮。要是再黑一點,說個小包公也可以的。林嵐心裡內疚,“行,就做三旺愛吃的韭菜炒雞蛋。”家裡三隻母雞,雞蛋倒是不缺,就是缺油。做飯的時候孩子們都爭著去擺弄收音機,結果嗤啦半天聲音越來越扭曲,最後沒電了。二旺就怪麥穗:“是不是你又偷拿出去顯擺了?”麥穗臉頰一紅卻不承認,“胡說,我整天出去割草,什麼時候拿出去了?”三旺拿著一個西紅柿啃得滿臉都是汁水,“二姐你不是拿著收音機去和玉榮、嫚嫚兒她們聽了?”麥穗丟了麵子,趕著三旺就打,“咋哪兒哪兒都有你呢!”三旺就跑。這時候大旺騎著自行車馱著一大捆樹枝回來,深秋有些村裡會修樹,社員們可以撿樹枝回去燒火。不過也就大旺敢去鄰村撿。三旺躲在大旺後麵,“大哥,大哥,俺姐要打死我。”大旺就瞅了麥穗一眼。麥穗不服氣,“你再亂說啊。”三旺:“我哪裡亂說了,我都看到好幾次了。”林嵐喊道:“趕緊都回來洗手吃飯。”她又勸二旺:“乾嘛不樂意啊,不就沒電了嘛,又不是壞了。”二旺:“那電池這麼難買,沒電不就和壞了一樣?”“沒事啊,彆擔心,你爹都回來了。讓他想辦法唄。”二旺這才舒服點,卻還是不忘說麥穗一句,“娘,你可小心,彆把麥穗養得跟小姑似的,就知道臭美顯擺。”林嵐:原來的你毛病比麥穗可大多了好吧。“不是有你嘛,我二旺這麼勤快能乾,艱苦樸素,姐姐還能歪哪裡去?你帶著姐姐,娘放心。”說著揉了揉二旺的頭發,以茲鼓勵。二旺心裡美滋滋的,“那你得多讓她聽我的,她總說她是姐姐讓我聽她的。”“行行行,”林嵐笑著,轉身又跟麥穗道:“你看二旺多能乾啊,做飯又好吃,還替你乾活兒。你哄著他點啊,男孩子就得哄著他才勤快嘛。”麥穗嘻嘻笑起來,“那你哄我爹不?”林嵐:“吃飯吃飯。”一家人吃飯,林嵐道:“這兩天學校要開學了,我得去和校長說說,讓你們都去上學。”一個不落,當然小旺可以等兩年。三旺:“娘,能不能彆吃好飯的時候說這個?”真是掃興!林嵐:這熊孩子!二旺和麥穗倆年紀正好,一直跟著林嵐,被洗腦得對上學已經不抵觸。小旺還小,不急,大旺略大,他和三旺最抵觸。“以前說上學都是神經病,那是娘開玩笑。娘道歉,現在我覺得上學才有出息,能知道很多知識,不做傻子。”三旺摸摸自己腦門的疤,有點癢癢,還是不想上學。林嵐看了他一眼,“你喜歡遊泳,你知道人為什麼能在水裡浮起來?你知道為什麼嗆水會淹死?”三旺:“我劃拉劃拉就浮起來,就像吃飯嗆著似的,也能嗆死。”二旺道:“那淹死的人不劃拉也能浮起來呢。”三旺這就想不明白了,但是依然不想上學。林嵐也不多說,反正上學是必須的,等韓青鬆回來說。過了一會兒,大隊部那裡傳來嘈雜聲。三旺蹭得站起來,“俺爹回來了吧,我去喊爹吃飯。”大旺放下筷子,“我吃好了。”林嵐:“……”“你什麼時候吃的就吃好了?”大旺指指笸籮,“我吃了兩個半餅子。”林嵐看了看,果然笸籮空了一大半,還喝了一碗西紅柿蛋花湯,但是韭菜炒雞蛋大旺沒吃。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居然吃了倆餅子。林嵐根本沒看見,我的天,養不起了!她笑眯眯的柔聲道:“大旺啊,吃飽了沒?彆餓著。”大旺打了個哆嗦,“吃好了,我去割草。”過陣子就沒草割,現在要多割一些,曬了囤著冬天給牲口吃。現在割草,一筐子生產隊多給半工分。林嵐又覺得大旺還是很懂事的。“大旺,大旺,吃完了沒啊,快點,他們都去了,等你呢。”外麵有人喊。大旺蹭得躍出去,拎著筐子飛奔而去。林嵐:……剛以為你有進步呢,合著是躥出去玩兒呢。這孩子也厲害的,一邊玩也不耽誤割草,就是不知道他玩什麼,鬼鬼祟祟的。哎,兒大娘沒用,還得爹來揍。大旺剛走,韓青鬆就回來,三旺在跟他爹講自己還小,不能上學等等。韓青鬆:“家裡的事兒,你娘說了算。”三旺的腳步就沉重起來。林嵐招呼他們趕緊吃飯。爹在家孩子們有壓力,一個個急著吃完各做各的去。天冷了林嵐尋思三旺也不能再下水就沒管他。三旺嫌二旺管東管西,不如大哥好玩,一扭頭就跑出去。小旺現在已經開朗很多,隻要林嵐忙,他就跟著哥哥姐姐。二旺和麥穗領著小旺出去割草、拾柴火,有機會也去拾地裡掉的糧食回來。轉眼間孩子們走得一乾二淨,還能聽見二旺和麥穗拌嘴的聲音。林嵐把剩下一碗韭菜炒雞蛋和一小盆湯端出來,她也還沒吃呢。韓青鬆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和大旺一樣,速度不慢,很快就說吃完了。等他吃完,林嵐看那碗炒雞蛋還剩著呢,他根本沒吃,“你把炒蛋吃了。”韓青鬆:“我飽了你吃吧。”林嵐:我怕你一個人無聊,所以等著你一起吃,你可好,自己三下五除二吃飽了。最後反而是我吃得最慢,看來以後還是先吃吧。她好奇韓青鬆這麼快就回來,“那些人怎麼處分的?這種真應該重判,影響太壞,要是隨便就闖入彆人家裡,以後老百姓還敢放心睡覺嗎?”按照她的了解,這種偷竊一般都是各大隊革委會自己處置,押著遊街、開大會批d,然後繼續上工,下了工隔三差五就開會遊鬥,而且這種壞分子的罪名一經扣上就摘不掉,隻要有政治任務就拿他們開涮。當然,這裡麵可操作的空間就很大。本村的大家互相勾連,隻要不是殺人,一般都會原諒。比如說劉春和,雖然半夜入室偷竊可恨,可罪不至死,同村都有親戚關係,抬頭不見低頭見,隻要不是黑5類,韓永芳自然也要對他網開一麵。外村的則要遣送回本村去處罰,彆人無權處置。遣送回去,會不會受罰,那就要看人家村乾部的決定以及那人和村乾部的關係如何。像趙建設這樣有點小關係的,回縣城以後頂多教育一下,寫封保證書就沒下文。頂多像那個瘦子矮子,可能要被開會批d一下,留下個案底,之後也就沒事。要這樣,她覺得便宜他們,現在覺得大旺敲那些棍子很解氣,就算放了他們也不虧。反正在她看來,這幾個入室盜竊份子,可比那些所謂的政治犯可恨。很多政治犯或者經濟犯的,並非真的犯罪,不過是寫了什麼不符合要求的,或者說了什麼話被處分而已。比如說運動來了,上頭要求本單位也搞運動,要求互相揭發、批評與自我批評或者抄大z報的時候寫錯了字,算錯賬等等。那純粹是為鬥爭而鬥爭。可這幾個人一點也不冤枉,半夜入室盜竊,說不定還會演變成傷人搶劫,十分惡劣。韓青鬆點點頭,“暫時關在公社裡,過兩天出最終處分。”按照流程要調查取證,看看有沒有前科,最重要看他們的成分。如果成分不好,罪加一等,如果成分好,就可以從輕處罰。革委會主任的意思,估計還得考慮一下這些人有沒有什麼背景,比如那個趙建設,他叔好像和縣革委會有點關係。這些韓青鬆就沒說。林嵐很高興,關得好,就得狠狠懲處這些壞分子!後頭老韓家,韓老太太飯也不吃,糊了一臉膏藥,哎呀哎呀地呻yi著,念叨著老三怎麼還不把老四給領回來啊。這時候劉春芳扶著餘痦子進來,“嫂子,求你高抬貴手啊——”韓大哥看著,攔著她們,“乾嘛呢,去公社喊去吧。”劉春芳顫聲道:“大哥,俺娘要和大娘說兩句話。”韓大哥不肯,趕他們走,“沒什麼好說的。”“讓她們進來!”韓老太太在屋裡大喊著。餘痦子得意地瞅了韓大哥一眼,拉著女兒進了屋。一進屋餘痦子就開始哭,“大嫂子啊,你可得救救我們小子啊。都是趙建設那個挨千刀的啊,他從你們老四嘴裡打聽著那1500塊錢,就攛掇著我們小子來探路偷錢啊。”韓大哥氣道:“你說什麼話呢,明明就是你們劉春和勾搭了外人來村裡偷錢,怎麼還扯上我們老四?”老四本身還有看反動書籍的罪名呢,要是再加上一個勾結外人盜竊,那還了得?韓大哥也是怕老太太聽餘痦子忽悠,趕緊把利害點出來,讓老太太知道餘痦子不懷好意。隻可惜老太太腦回路不一樣,這會兒在她心裡林嵐最可惡。她隻想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一天也不想耽誤。老太太嗬斥住老大,“你閉嘴,彆說沒用的,先把你弟弟領回來是正事。”韓大嫂就拉拉韓大哥的衣袖,讓他彆多管閒事了。餘痦子開始忽悠韓老太太,如何如何,韓老太太想著自己老四也被關在縣裡,這會兒和餘痦子倒是同病相憐。劉春芳聲音軟軟地道:“大娘,你們家三哥這會兒可厲害呢,轉業當了公社的公安局局長,這些小偷小摸的小事,都是三哥說了算呢。隻要他一句話,不管是你們家老四還是我們家春和,都一點事兒沒有。”她說著還拿了兩塊錢出來,“大娘,這會兒不寬裕,等過陣子扯兩丈布謝你。”這就是事成必有重謝。老太太沒看上那兩塊錢,她被餘痦子帶來的消息震驚著呢,老三去公社當官了?這個不孝子,竟然不告訴自己!他這是分了家就怕自己當娘的沾光啊!韓老太太氣得兩眼冒火。耳房正躲懶的韓小姑聽見兩丈布,就過來看看,也攛掇她娘去找三哥。“肯定是那潑婦使壞,不讓俺三哥出麵領人呢。”劉春芳立刻拉著她的手,“還是青杉妹妹明事理。”韓小姑心裡很是受用,“娘,俺三哥和他們一起回來了,咱們去找他。”韓大哥還想勸,卻被韓老太太罵了一句,“你們都巴不得老四不回來,都是些黑心腸子的。”韓大哥被罵得臉色一白,急於辯解,老太太卻根本不聽,一夥兒人鬨哄哄地往林嵐家去。韓大哥還說去找爹來主持大局。韓大嫂譏諷道:“你可真老實,什麼也看不明白。”老韓頭這幾天話也不說,飯也不愛吃,人都不朝麵,基本都躲在地裡乾活。擺明了就是想讓老太太去鬨騰老三,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還讓他回來主持大局,做夢呢。沒看老二兩口子也縮頭烏龜一樣不露麵?叫她說老四回來,分明就是他們大房最倒黴最吃虧,就得好好關起來,家裡也消停一下。這個傻老大竟然還跟著張羅,真是笨死了。韓大嫂氣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根本不聽她說,看看人家老三。吃完飯林嵐準備繼續縫被子,又怕韓青鬆看見笑話,就問他,“對了,你不是轉業了?安排什麼工作?要不要去上班?”韓青鬆道:“去公社管治安,上午已經報到上任。沒什麼事兒不用天天去。”雖然他有三個職務,可其實現在公安局就是擺設,社員們都被生產隊拘著乾活,也沒什麼犯事兒的。無非就是接收幾個政治犯之類的,這個也不用他親自去押送。他的三個職務,主要是為了湊工資的,爭取轉業不讓他吃虧。林嵐尋思那就是和治保主任差不多,“讓你當公社的民兵連長?”也算平級,隻是民兵連長跟他那個連長可沒法比,差遠了呢。總歸也有工資,挺好的,總比回來種地強。韓青鬆點點頭,“差不多。”反正現在民兵連也歸他管。林嵐對他的工作沒報什麼大希望,村裡治保主任是沒工資的,就是補貼一些工分,公社以前的民兵連長好像也沒幾塊錢。一個月估計不到十塊錢。她現在手上兩千多塊錢呢,不在乎這十塊幾塊的。不過怎麼說也是乾部,會發糧票和一些副食品票。這是林嵐最喜歡的。鄉下人不但沒現錢,除了布票棉花票煤油票,其他根本沒什麼。現在韓青鬆有職務,到時候就能多買一些。她尋思他剛回來,除了公社也得去大隊跟乾部們聯絡一下,就道:“你隻管忙去吧。”韓青鬆看著炕上的被子,“沒什麼忙的,你在縫被子?”他伸手就去拉林嵐疊在炕上的被子。林嵐趕緊製止,“放著彆動,我自己縫就行!”韓青鬆已經大手一扯,就把被子扯開,露出裡麵揪成團的線。之前林嵐穿線有些長,縫了兩針又打結,這會兒弄成一個疙瘩,在那裡發出無聲的嘲弄。韓青鬆:“……”禁不住眉眼都彎了彎。林嵐:……老丟人了。韓青鬆已經拈起那枚針,“我幫你吧。”林嵐驚恐地看著他,你不是要上演什麼東方不敗、繡花大盜吧。韓青鬆對上她驚訝的表情,露出一絲笑意,朝她伸手。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挺好看的一隻手,就是繭子和傷口也挺多的。林嵐伸手握了握,夠硬,這巴掌要是打孩子屁股保管很疼,“讓您見笑啦。”韓青鬆:……他順勢握住她的手,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給包住。他大手乾燥溫暖,還帶著多年訓練的力度。這感覺讓林嵐有點奇怪,心跳加速,趕緊把手抽出來。韓青鬆:“頂針?”林嵐臉頰一紅,他要頂針啊,她從針線笸籮裡趕緊拿出來。韓青鬆試了試,把頂針掰開一點戴在手指上,開始變身慈祥的老母親縫被子。林嵐:!!!韓青鬆個子高,這樣坐在炕上顯得炕都小了,隻見他右手在被底下托著被子,左手捏著針,開始一針針縫起來。“被子太厚,棉花也舊,你下針要斜著進去,斜著出來。”韓青鬆還在給她講解要點。林嵐都看呆了,現在get那句做家務的男人最帥了。幾分鐘以後,韓青鬆道:“需要找個粉子印一下直線,要不縫歪了。”林嵐爬過去看看,“不歪,好著呢。”再歪也比她縫的好。韓青鬆卻還是放下,“我去後麵嫂子家借個。”林嵐立刻道:“我去吧。”很快她就把縫被子印直線的滑石粉包借來,在韓青鬆的指揮下給被子印了幾趟白線。“照著這個縫,就不會歪了。”他開始繼續縫被子。林嵐就跟著學,“我從這邊開始縫,咱倆一起應該快點。”她聽韓青鬆說了竅門,覺得掌握沒問題,隻是下麵的手看不見,一針紮下去容易……“啊!”她嘶了一聲,趕緊把手抽出來。韓青鬆扔下針線,把她手拿過去,擠了擠,有血珠冒出來。林嵐生怕他像電視那樣把自己手指頭塞嘴裡,嚇得趕緊抽回來,“沒事沒事,誰縫被子不紮兩下。”韓青鬆:“還是我縫吧,給我倒碗水喝。”林嵐拿他帶回來的茶缸,倒一茶缸水,“家裡還沒買著暖壺,水涼湊活一下吧。”韓青鬆表示沒關係,“在外頭經常喝生水呢,沒事。”林嵐把茶缸遞給他,他卻就著她的手低頭喝水,林嵐隻好配合著傾斜一下。喝完,她看他嘴上沾著水珠怕滴到被子上,就拿手給他擦了一下。誰知韓青鬆正用舌尖自己舔了一下,恰好舔在她手心上。酥酥癢癢跟被電了一下似的,林嵐飛快地縮回手,為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拿著茶缸子喝口水壓壓驚。喝完又意識到這是韓青鬆喝的,便有點不好意思。韓青鬆發現她臉上表情變換,一會兒露出個羞澀的表情一會兒又有些狡黠,一會兒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明白她在經曆什麼內心活動,隻覺得很神秘。林嵐感覺他眼神都帶上了熱度,心裡有點慌亂,趕緊道:“包還沒給你收拾呢。”她趕緊去收拾韓青鬆的大背包。裡麵主要是衣服。有兩套衛衣,還有兩套春秋衣,再有軍裝,兩雙解放鞋,幾雙帶補丁的襪子,還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韓青鬆都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還有兩塊肥皂,兩把刮胡刀一盒刀片。林嵐還找出一小疊各種票來,軍隊的飯票都是全國通用的,還有幾尺布票、糖票。林嵐發現這飯票上帶著油,可以去買糧食和食用油!她又摸出一個鋁飯盒,沉甸甸的差點閃了手腕。這麼重?裡麵難道藏了金子?她打開看看,明晃晃地直閃眼,竟然都是一些軍功章。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滿滿的一飯盒!她拿起來瞅瞅,這得多拚命啊?她不由得扭頭去看韓青鬆。他坐姿筆挺,側對著她,陽光給他透出一個完美的剪影,濃眉高鼻,嘴唇厚薄適中,下巴微微前翹。還挺帥的嘛。韓青鬆以為她有事,就扭頭看向她。林嵐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繼續收拾背包,還有幾本紅寶書、巴掌大的筆記本。一封信從書裡掉出來。她發現寄信地址和寄信人沒有,隻有收信單位,這種情況一般是匿名舉報信。她一時好奇就掏出來看了一眼,一看給她嚇了一跳。信裡舉報韓青鬆亂搞男女關係,不配繼續當軍官,應該趕回家。林嵐心裡嗤了一聲,寫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瞎編……艾瑪,她突然想起來,這、這不是“她”喝農藥之前找人寫的嘛!!!林嵐尷尬得冷汗都出來了。韓青鬆應該一猜就知道是“她”乾的吧?他回來居然沒立刻質問她,他會不會心裡憋著勁,找機會跟她算賬呢?林嵐心裡頓時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韓青鬆。他感覺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過來。林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無其事地抽出一本紅寶書故作驚喜道:“你還帶了書回來呢。”她煞有介事地翻開看看,“紅寶書啊,咱家也有紅寶書了。”上麵有他的批注,其實就是表決心的話,比如聽m主席的話,跟黨走諸如此類。韓青鬆是在部隊裡學的識字,那字銀鉤鐵畫力透紙背,真是力道十足。就是——真醜!她又翻開本子,第一頁抄著m主席語錄,後麵寫著幾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簡單,沒有一點文學修飾,在林嵐眼裡看來跟初學者差不多,簡單得可愛可笑。她看得禁不住彎了彎雙眸。“你會看書?”韓青鬆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林嵐嚇了一跳,愕然地看著他,他什麼時候過來的?一點動靜都沒!“能啊!”她一副不服輸的樣子,順口念了一句。隻念對了四個字。韓青鬆眼中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剛才翻得那麼專注,還以為她看得懂呢。林嵐覷著他眼裡的笑意,發現他笑起來比不笑好看,“你們在部隊真好,還能學認字,你教教我唄。”無所謂學幾個,隻要有學的意向和動作,那自己以後能讀書識字就有借口。韓青鬆倒是沒拒絕,他大手貼著林嵐的手臂伸進包裡,把幾本書拿出來,順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裡。他把書放在林嵐手裡,“交給你保管。”然後他回去繼續縫被子。林嵐就挑了一本書上炕,翻開第一頁讓他教,幾遍以後又要學第二頁。韓青鬆:“先學第一頁,記熟再往後學。”“你再給我念兩篇,我多學一點,這樣念叨念叨就記住了。”韓青鬆看她一眼,她雙眼清亮澄澈,透著孩子一樣的單純和好玩,不像其他婦女那樣充滿算計,不禁一怔。林嵐眨眨眼,“乾嘛拿審犯人的眼神瞅我?”韓青鬆立刻移開視線,“亂說,你先念第一頁我聽聽。”林嵐故意念錯幾個字,韓青鬆給糾正了。林嵐笑道:“我先識字,不求寫,你多教幾頁唄。”韓青鬆又教了兩頁,林嵐都念會,還能合上書背誦。韓青鬆目光中有驚訝和讚許。林嵐小得意道:“支書總組織學習,男人們去大隊部學,女人們在家裡也叨咕幾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記住。”她居然如此上進好學?韓青鬆又看她一眼,心裡居然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湧動,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臉頰上親的那一下,不禁心口發燙。他決定繼續縫被子。林嵐念書,聲音抑揚頓挫,還學著小學生搖頭換腦,竟有一種少女般的可愛。韓青鬆覺得沒法繼續縫被子了。“我教你寫字吧。”他這樣說,耳朵尖不受控製地紅了。林嵐看見就拿破蒲扇給他扇風,“不用,你縫被子吧。”她就說縫被子很累,你看把韓青鬆累的,鼻尖都出汗了。關鍵她不想跟著韓青鬆學寫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萬一他自卑呢?再說,萬一他太敏感,懷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綻。她隻需要跟他學認字,以後自己會寫,就說跟孩子學得。嘿嘿。……………………………………正說著韓老太太被餘痦子等人簇擁著擠進小院。“老三,老三!”韓老太太扯著嗓門喊。韓青鬆趕緊下炕迎出去,林嵐也趕忙跟出去,狀若隨意道:“我覺得你還是快去把老四領回來吧,要不老太太不會消停的。”韓青鬆到了院子,看著一群人,蹙眉,“娘,你們這是?”“老三啊,你都當局長了,怎麼不告訴娘啊,娘怎麼也得擺上幾桌歡慶歡慶啊。”韓老太太語氣陰沉,沒有一點歡慶的模樣。韓青鬆:“娘,為人民服務不分職務,都是光榮的,局長沒什麼。”劉春芳一臉崇拜地看著韓青鬆:“局長當然了不起!革委會都說了,全公社的治安都歸局長管。”林嵐沒想到韓青鬆當局長,正暗暗高興呢,看劉春芳那眼神就不順眼,懟她,“了不起跟你也沒關係!”劉春芳一愣,隨即憤憤道:“局長是我們村的,和我當然有關係。”韓青鬆道:“我這個局長就是治保主任。”韓老太太立刻道:“那怎麼能一樣,你可是公社乾部呢,青鬆啊,快去把你弟弟領回來。你是局長,你一句話的事兒。”韓青鬆:“娘,為人民服務不能徇私枉法。”他本就嚴肅,說這話的時候更是一本正經。韓老太太被噎得腦袋都往後頓了一下,看著自己兒子,“老三,娘沒讓你那什麼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給他領回來,咱們自己好好教育。”餘痦子也跟著喊:“就是就是,我們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領回來好好教育。”她又跟韓老太太訴苦,“大嫂子,你說小子從來沒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給把腳卸下來,餓了一晚上沒給口吃的啊——”餘痦子越說越怨恨。昨天半夜她知道兒子被抓,想來搶回去,結果被老支書給罵回去,說大半夜的人家韓青鬆剛回來要睡覺,憋著一肚子氣她要是敢觸黴頭保管兒子還得吃苦頭。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著韓青鬆把人送到大隊部去呢。當時看著自己兒子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從祖宗十八代開始把韓青鬆全家詛咒了一個遍。結果韓青鬆一轉眼就成公安局局長,她還得來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嘔出來。林嵐看老太太和餘痦子一唱一和給韓青鬆壓力,她就道:“老四一時糊塗,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給他領回來吧。”當眾做做好人,這樣老太太要是在外麵詆毀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老太太立刻跟著說:“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婦兒也這麼說,她都不生氣了,你就把老四領回來。”韓青鬆卻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按章辦事,誰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賄賂、不得腐b作風,這是黨和人民對乾部的要求,任何乾部不得違犯。我要是違反,我也要去勞改。”韓老太太張了張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沒想到老三這麼不給麵子。她不禁有點後悔,乾嘛不悄悄跟老三說,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下不來台,老臉都沒地方擱。餘痦子還指責韓青鬆沒有人情味兒,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幫襯一下。韓青鬆麵色一凜,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們去替我當這個局長?”“你、你……你說話這麼堵人呢?”韓青鬆一臉正色,“我說真的。”林嵐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們非要跟韓青鬆這種正經人胡攪蠻纏,正經人皮起來一般人受不了。這時候治保主任也從公社回來,聽到這邊動靜就過來問問。“青鬆才上任你們就逼著他犯錯誤,這是想把他也送勞改農場去?支書讓你們都散了,彆沒事找事。”這時候每個村自成一體,社員們不怕外麵乾部,卻畏懼村裡支書、隊長,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餘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著走了,韓老太太卻進了屋,坐在炕上開始哭鼻子抹淚。林嵐擠兌她:“老太太你也不用哭,你拿根繩把他爹也拴著送過去給老四作伴唄。”要是說拿老三的前途或者用老三把老四換出來,老太太絕對樂意,林嵐看她那樣就忍不住要懟她。“你怎麼跟娘說話呢,是不是你挑唆三哥不管小四的?”韓小姑之前沒插上話,這會兒都走了,她要顯本事。林嵐嗤了一聲,“你說我?我要是說了算,連你也得抓進去,切~~”誰怕誰啊。韓小姑氣得臉都白了,“你、你……哼!”她一跺腳,“三哥,你看她。”林嵐沒好氣道:“都該乾嘛乾嘛去,我還得縫被子呢。”她拿了塊破布呼啦呼啦趕韓小姑,“再胡說我揍你啊。”韓小姑氣得想和她打,卻又不敢,她腦子裡已經深深地烙下了林嵐舉著斧子追砍她的恐懼,好多次夢到林嵐砍得她滿身是血。她看林嵐要打她三哥又不管氣得跺跺腳跑了,留老太太自己在那裡哭。韓青鬆看老太太在哭,想了想,“娘,老四在縣城作風不正,引來彆人報複。現在送他去勞動,不是壞事。否則他留在縣城,早晚闖大禍。”他認定的事情,遵守原則,絕對不會輕易更改。韓老太太哭也不好使。韓老太太就在這裡哭,死活不走。大有韓青鬆不去領回老四,她就哭死在這裡。林嵐怕韓青鬆難做,就道:“時候不早,你該去上班了。”她示意韓青鬆躲出去,不在家老太太也沒辦法。他一走,她就可以把老太太給懟走。誰知道韓青鬆不知道是沒領會還是不領情,“公安局沒什麼事兒。”林嵐:……她道:“哎呀,我還有活兒呢,先縫被子了,你們隨意啊。”願意哭就哭吧,哭成孟薑女才叫本事呢。她感覺自己已經學會縫被子,就上炕學著韓青鬆的樣子,左手伸到底下托著被子,右手捏針開始紮。她想得很美好,自己肯定可以像韓青鬆那樣遊刃有餘!一針下去……沒紮透,太直了,要斜著刺進去,再紮……又歪了,縫得針腳好難看……林嵐:……真是沒麵子。韓老太太也不哭了,瞅著林嵐縫被子的姿勢,發出很大的冷嗤聲,扭頭去看韓青鬆,尋思兒子一定得生氣。結果她看兒子不但沒生氣反而表情都柔和起來,頓時又氣又酸,罵道:“真是個拙老婆!”林嵐:……韓青鬆沒在意老太太的嘲諷,反而擔心林嵐又把指頭戳了,趕緊從她手裡把針拿過去,大手握著林嵐的肩頭示意她讓開,“還是我來吧。”韓老太太比林嵐之前還受驚嚇,顧不得哭了,捶著炕,罵道:“哪裡有老爺們拿針線的,娶老婆是乾什麼的?”韓青鬆道:“在部隊裡都是自己縫補的。”林嵐抿了嘴笑,瞅了他一眼,很是滿意。韓老太太看著倆人眉來眼去(隻有林嵐)已經要氣昏頭,指著倆人罵道:“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在家裡耍老婆,丟不丟人,讓不讓人家笑話,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韓青鬆看向老太太,“娘,你不是要替我上班嘛?”韓老太太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再也不肯聽自己的話,氣得一跺腳撫著胸口就走,“兒大不由娘啊,有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了啊——”韓青鬆似乎已經習慣老太太演戲,不為所動,繼續縫被子。林嵐趕緊喊:“老太太你咋走了,留下吃晚飯唄。”韓老太太氣得腳下一個踉蹌。作者有話要說:國慶節大家都出去玩,我的行程就是一號碼字,二號碼字……寫了一整天才寫完一萬字,感覺自己都被掏空了,大桃花要變成乾桃花了。寶寶們,求鼓勵,你們的愛是我不乾涸的源泉~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