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個熊孩子離開,一家人放好行李坐定。韓青鬆讓林嵐坐靠窗的位子, 他坐在外側讓她靠著自己睡覺。四個孩子擠在三人位上, 雖然煤煙味兒很濃, 孩子們卻不介意,反而好奇地觀察那黑煙是怎麼飄過來的。小旺把臉探在下風處, 小臉上一會兒就落一層黑灰, 麥穗從水壺倒水給他擦擦。等吹煤煙吹膩歪,小旺把自己線釘的畫圖本和紙卷炭條拿出來畫畫。他和三旺一樣,不是很喜歡寫字, 但是他喜歡畫。這一路上他們坐著騾車,兩岸秋收風光, 火車站, 兩個外國人以及檢票員,還有大火車全都要畫下來。甚至還有火車裡麵的人,尤其那三個和哥哥差不多年紀的丟人熊孩子, 白口罩、瓜子皮、以及甩鍋老王, 都在他腦子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要給他們畫下來。大旺看水壺裡水不多, 就拿茶缸去找列車員打開水, 麥穗和二旺則在火車裡溜達看看廁所在哪裡, 以及車門處的風光。片刻, 麥穗和二旺回來,看小旺畫那個老外,兩人也描述一下自己的見解和觀察的細節。麥穗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語言以及服裝、儀器, 進而好奇他們的國度。二旺也好奇他們國家什麼樣子?他們吃什麼?他們平時乾什麼,是不是也早請示晚彙報,是不是也是生產隊?是不是也……這些在他心裡播下一粒種子,生根發芽,越來越好奇,讓他有一種衝動,想要出去看看。於是小旺畫畫,麥穗和二旺各人拿出日本及開始寫日記。麥穗的日記感情也是充滿色彩的,寫下她的感想,她的憧憬,她的願景,家鄉為起點,縣城是小時候最大的城市,如今要去省城,未來還會更遠更遼闊。世界這麼大,她一定要去看看!林嵐看三個孩子都在忙著寫寫畫畫,她也不打擾,就笑微微地看著他們。韓青鬆伸開手臂攬在她肩頭,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低聲:“睡一會兒。”昨晚她就沒怎麼睡,今早起得又很早,如果晌午不迷瞪一會,晚上也容易休息不好,第二天可沒精神呢。林嵐就靠在他懷裡,閉上眼睛,耳邊是韓青鬆結實有力的心跳以及唦唦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她美美地睡著了。大旺找了兩節車廂都沒找到打水的地方,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麵,卻也不像彆人那樣著急大呼小叫。最後他在第六車廂的乘務室找到個列車員,管他要開水。列車員:“找鍋爐。”大旺:“鍋爐在幾車廂?”列車員正閉著眼養神,也不睜眼:“九……哦,第2吧。”大旺:“到底幾?”列車員嘟囔一聲,這火車上是用鍋爐燒開水的,不是每個車廂都有,也不隻有一個鍋爐,要輪流燒的。“你去餐車吧,九。”列車員又縮回去,他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而且這種最差的慢車,煤煙味兒實在是嗆人,讓人提不起精神。大旺就去餐車看看,火車過道太窄,對麵來人就要讓一下。他走到半途見對麵有人來,就側身讓過,結果那人正是白口罩,上來就擰他胳膊,“臭小子!”大旺左手被擰向背後,上身被壓著往座椅上趴去,座位上的人立刻讓了讓,有人喊道;“彆打架啊!”季廷深自以為把大旺製住,還得意地哼一聲,拍拍大旺的肩頭,“小子……”大旺把自己茶缸遞給座位上的人幫忙拿一下,腳下一勾一彆,帶著季廷深的一條腿就朝過道劈過去。沒練過一字馬的人可受不了這個動作。“哎呀!”季廷深驚呼,立刻從後麵抱緊了大旺,想把他給摔在過道裡。大旺一彎腰,拿住對方的雙手,下腿沉腰,一低頭,就來了個小幅度過肩摔把季廷深給摔趴在過道裡。他收腿蹲在旁邊,拍拍季廷深的頭。季廷深:“臥日!”大旺微微蹙眉,“嘴巴欠抽!”他一把扯下季廷深的口罩,揚手要去抽他的嘴,待看見對方的臉卻又抽不下去。眼前這張臉太漂亮,讓他第一反應:這是個女孩子,打人勝之不武。大旺把口罩丟他臉上,沒和他一般見識,拿著茶缸跟人道謝,然後去打水。季廷深:“小子,有種留下名號。”大旺理都沒理就走了。等他打水回來經過六車廂,又看到那三個小子。三人還是那麼囂張,占著五個座位,那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少年一臉邪氣陰鬱,眉梢眼角都寫滿桀驁不馴,這表情看著倒不像女人。大旺尋思這樣看著不像女孩子,他們要是再挑釁就胖揍一頓。季廷深一歪頭:“坐。”他一說坐,對麵一夥伴立刻把腿橫起來攔著大旺的去路。大旺蹙眉,瞥了他們一眼,“打架?去車門。”那裡寬敞一些,不會傷及無辜。季廷深嗤了一聲,“你不用怕,我們不會欺負你的,坐,聊聊。”他用下巴點了點自己旁邊。大旺倒是沒害怕,坐下,把茶缸放在小桌上。“你叫什麼?當然,你要是怕就不用說。”大旺:“韓旺國。”季廷深撇嘴,鄉巴佬!“季廷深。”大旺沒反應。季廷深:“我說我叫季廷深,他是周曙光,欒耀輝。”他介紹了一下。大旺:“哦。”你們叫什麼,管我什麼事兒?三人:“……”臥日!這是個傻子?“韓旺國同學,你們家是省城的?”對麵的周曙光問。大旺:“不是。”季廷深:“你說話怎麼這麼不利索?你爹是哪個單位的?”周曙光:“彆誤會,我們沒有找茬的意思,想和你交個朋友。”大旺:“我不和你們交朋友。”欒耀輝:“哎,你小子咋那麼拽?你爹頂天也就是公安局的局長?我看夠嗆,這一大家子大包小包擠上來,頂多……”大旺拿了茶缸就走。欒耀輝立刻攔著他,“哎,還沒說完呢。”大旺冷冷看了他一眼,“讓開。”周曙光:“彆激動彆激動,咱們看你身手挺厲害,想和你交個朋友。我看你們應該是從x縣去省城的,第一次出門吧,聊聊嘛,彆生氣啦。這麼小年紀,身手這麼好,脾氣咋這麼暴躁呢?不好。”他看大旺一家人的氣質像是省城人,不過看他們衣著像鄉下的。再看韓青鬆雖然穿著製服,但是自己帶著老婆孩子擠火車,並沒有享受什麼優待,想必官職不會太高,估計是縣城或者鄉下公社的。而大旺滿車廂找打開水的地方,顯然是第一次坐火車,那更肯定他們是鄉下出來,不應該是城裡人。他看大旺麵色稍霽,知道是誇他身手好拍對了,就笑道:“旺國同學,你是跟你爹學的嗎?你身手這麼好,你爹肯定更優秀,我們最佩服身手好的啦。”他看著大旺的臉色果然更和緩兩分。周曙光繼續笑道:“剛才我們心情不好,實在不是故意找茬的。我們從坐上來就不斷有人讓我們讓座,我們也很氣嘛。本身想買臥鋪不給買,就多買倆座位舒服點,結果總有人來指責,你想我們也沒錯是不是?”大旺倒是不管他們浪費還是奢侈,既然給道歉,那他就接受,“沒事。”季廷深立刻道:“那……我去給你家人道個歉。那倆是你姐姐和妹妹?”大旺:“……”原諒你了。“我娘、妹妹。”“臥日!”三個小子又開始咋呼起來,“真是你娘,不像啊,一點都不像。”他們就說去給道歉。大旺:“不用。”季廷深卻很積極要去道歉,仿佛之前那個跋扈囂張的小子不是他一樣。大旺瞪了他一眼,“你離我妹妹遠點。”季廷深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彆誤會,既然你原諒,那咱們算朋友吧。”大旺起身,端著自己的茶缸,淡淡道:“不算。”隻能不是敵人。等大旺走遠了,季廷深一拍桌子,“一個……鄉下小子,拽得上天了!”周曙光:“可他身手真的很好啊,比正規的警衛員不差呢。”欒耀輝卻不以為然,“要他爹那麼厲害,咋才是個鄉下乾部?這麼厲害,不得留部隊?”周曙光搖頭,派係爭鬥,殃及池魚這種事,說了欒耀輝也不會懂的。欒耀輝:“你們說,咱……還真去部隊啊?”季廷深漂亮的眉擰緊了,“那你說怎麼辦,身上一分錢一斤糧票沒有,不乖乖去難不成要餓死?”要飯都沒地要,丟不丟人?都說參謀不帶長放屁也不響,擺弄他們幾個可來勁的。三人啞巴一瞬。“哎,你說咱們把那小子一起拐去,嘿嘿……”季廷深笑起來。周曙光:“人家爹娘還在呢。”“那咱拐那個小俊嫚兒?”季廷深笑得很是邪氣,“鄉下還有這樣有意思的小丫頭。”欒耀輝:“屁,有啥意思?敢拿巴掌扇男人?勁兒更大?快拉倒吧。你要想結婚,你吱聲,部隊都不用去。”季廷深嗤了一聲,“你腦子有坑?我才十六我結狗屁的婚?”季廷深歪著身子探了探,突然遠處一抹身影引起他注意,竟然是那刺玫瑰在門口晃悠。她和另外一個小子說說笑笑,姿態非常親密,笑起來讓季廷深覺得眼前好像有什麼神秘的花兒開放了,明麗得很。她嬰兒肥的臉上帶著幾分嬌憨之態,尤其跟家人撒嬌的時候,眼波軟軟的,清澈又溫柔。突然,她注意到他的注視,眼神立刻變換,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季廷深懵了一下,下意識就往後靠了靠想躲開她凶狠的眼神,臥日,小丫頭還真凶。麥穗狠瞪了季廷深一眼,然後收回視線,換了個位置看車門外麵。二旺:“咋了?”麥穗:“那三個小混混在那裡呢。”二旺扭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沒事,不是小混混。”這時候火車報站,要到中間停靠站,能看到站台上擠著一堆人,沒一個排隊的。二旺立刻拉起麥穗:“要上人,咱們回去吧。”麥穗就和他走了。季廷深瞅了一眼,撇撇嘴角,“這麼大了還拉拉扯扯,沒規矩!”周曙光:“你生個什麼氣?人家興許感情好呢。”季廷深:“我又沒有姐妹,我不知道。”麥穗和二旺回到座位上,林嵐還在睡覺,他們也不出聲,就輕輕地坐下。等上來人以後,5車廂就塞滿了,味道也更加渾濁難聞起來。有列車員推著小貨車在車廂裡叫賣瓜子、零嘴、汽水兒,多少年如一日的貴,除非寬裕或者大手大腳的男人,一般精打細算過日子的都不會買。等到了地區,停靠時間長一些,林嵐醒了起來活動一下。列車員一遍遍地喊讓乘客不要隨便下車,不能逗留。林嵐看看外麵,太陽還老高,但是距離省城還有三分之二的路呢。這時候火車特快也就90公裡的時速,他們坐的這種普通火車,快的時候能有70多公裡,慢起來40公裡也是它,跟個電動車差不多。外麵能看到農田,社員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秋收。林嵐看了看手表,提醒孩子們,“可以聽收音機啦。”一般下午和晚上,地區台會插播一些體育賽事。麥穗立刻把收音機掏出來,放在小桌上打開調頻,旁邊的乘客們聽著,都紛紛探身子豎起耳朵聽。一開始是一些新聞、歌曲之類的,過了一會兒,女廣播員硬板板又高亢的聲音傳來,“下麵插播一組賽事,73年省青少年秋泳運動會在省城人民體育場正式舉行,今天是預賽階段。上午分年齡段預賽……預賽中出現一位遊泳小將,因為動作太快而被人稱為水輪、賽道上的黑鴨子,他年僅十歲,卻遠遠超過同組的十三四歲選手們……”火車上信號不穩定,等開起來的時候嗤啦嗤啦聽不太清楚。小旺激動得抱著收音機拍拍它,你快說,“肯定是我小三哥。”麥穗:“肯定是,賽道黑鴨子,這是什麼稱呼!哈哈哈。”二旺:“三旺肯定氣死,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大黑鵝。”鴨子就是扁嘴啊,走起來歪來歪去的,遊泳也不見得多快,怎麼就黑鴨子了?當然是大黑鵝啊!這時候收音機裡又傳來男播音員高亢激動的聲音“這位小將天賦異稟,黝黑光滑的皮膚跟魚一樣,在水裡好像沒有什麼阻力,他就是水上寵兒!嗤啦……”“明天就是激動人心的決賽……嗤啦……”終於沒信號了。小旺哈哈笑著,又唱起來,“我是一條魚~從東遊到西~我家小三哥,他是黑鴨子~~”被收音機這麼一勾搭,一家子恨不得眨眼就到省城,眨眼就天亮去看三旺比賽。小旺還學三旺的動作,“我小三哥是這樣遊的,娘,這應該是什麼姿勢?”林嵐故意:“我也不懂啊,自由泳?還是蛙泳?三哥你咋教的小三哥啊。”她逗韓青鬆。韓青鬆他們不是專業遊泳運動員,自然用最簡單省力的爬泳,和自由泳差不多。“可惜沒有實況轉播啊,要是能賽場直播就好了。”林嵐有些遺憾,也不知道比賽有沒有錄像,估計肯定沒有呢。轉眼到他們家吃晚飯的時間。夏天熱乾糧容易壞,他們隻帶了午飯,還剩下兩個饅頭。林嵐決定帶孩子們去餐車吃頓飯,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省城,第一次吃頓餐車飯,讓他們加深一下記憶也挺好。於是她和韓青鬆帶著孩子們去餐車吃了一頓大家記憶深刻的、幾十年如一日、價貴質劣的晚飯。兩盤菜、一碟子鹹菜、兩大碗麵條、兩碗疙瘩湯,把自家的饅頭泡進去,一家人對付一下。旁邊有人拍桌子抱怨餐車飯難吃,花冤枉錢,氣呼呼的樣子讓人側目。“娘,以後都不想吃火車上的飯。”麥穗幾個也如是說。林嵐笑起來,“要是不吃一次,咱們也不知道多難吃不是?這就叫花錢買見識,沒什麼不好的,咱們吃飽了,也沒吃虧。”孩子們覺得也是,要是不吃一頓,總憧憬著餐車的飯多好吃呢,現在可長見識。雖然飯菜不如自己家的好吃,但是也見了光景,大家還是很開心,說笑著回去座位上。小旺困得直打哈欠,趴在大旺懷裡一秒鐘睡過去。七點天色暗下來,火車卻還沒到站,這時候的火車晚點很正常,最後八點半多才到達省城火車站。此時天已經全黑。韓青鬆把小旺接過去,大旺、二旺負責行李,麥穗和林嵐就背著各自的書包。一到省城,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要下車,全都潮水一樣湧向車門,生怕被留在火車裡下不去。“彆擠,彆擠,俺鞋掉了!鞋掉了!”林嵐:“大站停靠時間肯定長,咱彆急。不和他們擠。”依然大旺二旺開路,麥穗走中間,林嵐跟著她,韓青鬆殿後。林嵐回頭看看小旺的腳,彆把鞋子掉了,小孩子睡著很容易丟鞋子。韓青鬆單臂抱著小旺讓他趴在自己肩頭睡覺,一手護著林嵐,生怕後麵的人推擠她。“快點啊。”季廷深三個人也從六車廂擠到五車廂,跟在韓青鬆身後。韓青鬆聽見聲音,回頭瞅了他們一眼。周曙光立刻朝他點點頭,很有禮貌道:“韓叔叔好。”韓青鬆微微頷首,卻依然麵無表情並沒有和他們說話。季廷深:“韓旺國,你們去哪裡?”大旺在前麵聽著,假裝沒聽見。二旺:“哥,他們叫你?”大旺:“甭搭理。”麥穗回頭瞅瞅看誰叫大哥呢,就見季廷深朝她擠眼睛,她撇嘴,這日日的肯定是個有毛病的。她扭頭沒理睬。下了車,一家人檢查一下,一起跟著人潮出站。韓青鬆:“我給錦繡發了電報,他會派人接咱們過去。”一家人一起出站,檢票員又將車票剪一個缺口才放行離開。“韓局長!”一個身穿草綠色71式軍裝的軍官大步走過來,他笑容燦爛,張開懷抱就朝著一家三口抱過來。韓青鬆放開林嵐的手,手臂一伸就截住陸錦繡的臂膀,用力抱了抱。陸錦繡生怕他單臂給自己掀起來,哈哈大笑:“班長,好歹給我留點麵子,要臉,現在要臉!”韓青鬆放開他,伸出手示意一下。陸錦繡和他擊掌,卻不肯掰手腕,“周紹東不在,咱倆就免了,反正一百年我也掰不過你。”他撇開韓青鬆朝著林嵐伸手,一雙笑眼溫潤柔和,“嫂子,久仰久仰!”林嵐的臉卻騰得紅透了,幸虧天黑燈光暗也看不出什麼,她跟陸錦繡握手,“給陸政委添麻煩。”陸錦繡握著她的手搖了搖,“什麼政委不政委的,嫂子你臊我呢。”韓青鬆把林嵐的手握回來,“這就是陸錦繡,你叫他錦繡就行。”陸錦繡:“大哥,我好像告訴你改名叫陸解放了?嫂子你叫……算了,你還是叫我錦繡吧。”韓青鬆又讓三個孩子過來介紹一下。三個孩子規規矩矩的,立正,“陸叔叔好。”陸錦繡眼神在三個孩子身上一掃,最後落在大旺身上,大手在肩上啪啪拍了兩下。大旺紋絲不動。“好小子!”陸錦繡扭頭對韓青鬆道:“送我這裡來啊?”韓青鬆:“你能做主?”陸錦繡:“那必須啊。”韓青鬆淡淡道:“不合規矩。”陸錦繡看他麵色知道他還是那性子,也就不說什麼,隻笑著跟林嵐和孩子們說話,誇林嵐和麥穗漂亮,男孩子們有氣勢。“嫂子,”陸錦繡跟林嵐說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叫嫂子的時候,林嵐總覺得他暗搓搓藏著揶揄的腔調。“多住些日子,讓我好好儘儘地主之誼,領著你們出去逛逛。”林嵐笑了笑,“你隻管忙工作,我們熟悉一下,到時候自己也好溜達的。”“那怎麼行?我不能隨便出去溜達,可來省城這兩畝地兒,那得我說了算吧。”陸錦繡領著韓青鬆一家去坐車,他自己開吉普車來的,到了車前看到兩輛吉普車,他突然記起什麼,一拍腦門,“見了班長一高興暈頭了,忘了,還有三個小子得接著呢。”他讓韓青鬆等一下他回去接人,轉身就看到季廷深三人正朝著他們走過來。周曙光上前規規矩矩的,“請問您是周叔叔的戰友?”陸錦繡笑容已經斂起,不再是跟韓青鬆一家說話的嬉皮笑臉樣,麵色肅然,不怒而威,“我叫陸解放,是周紹東的政委,你們三個是來投奔他的?”三人在火車上玩世不恭的尾巴早夾得好好的,“陸政委好。”各人自我介紹。陸錦繡也不和他們握手,揮手讓他們上車。韓青鬆抱著小旺坐在陸錦繡的副駕駛,林嵐和孩子們坐後麵,有些擠。大旺主動跳下去和季廷深他們一起坐另外一輛。陸錦繡親自開車,往他們軍區招待所去,“學校宿舍條件差,嫂子和女孩子遭罪,還是住招待所。”韓青鬆:“不違規?”“一點都不,這招待就是我們自己的。”陸錦繡看著模樣斯斯文文的,說話動作卻大開大合,開車跟野驢拉練一樣。韓青鬆伸手在方向盤上握住,“後來沒再翻溝裡去吧?”陸錦繡:“……”哥,我叫你大爺行不?韓青鬆把手收回去,陸錦繡開車倒是慢一些。後麵那司機這才收了冷汗,都說不許陸政委自己開車,他比周團長還橫衝直撞,一點都沒有政委們該有的細膩穩重。此時省城還不是很大,總共有六十平方公裡,他們又是在沒什麼人的夜裡開車,速度不慢,沒多少時間就到招待所。到了地方下車,陸錦繡領著他們進去辦手續,登記處的工作人員見是他立刻起身問好,陸錦繡擺擺手,讓給開倆房間。韓青鬆把介紹信等證件拿出來,遞過去,“給我們一個房間加張床就行。”陸錦繡探頭看了看那邊掛著的工作簿,笑了笑,“妹兒,套間還有吧。”他把自己的工作證遞過去,用的是師部工作證。韓青鬆剛要說話,陸錦繡笑道:“要不是我家住不開,咱還用得著住外麵?”開好房間,他讓人帶林嵐和孩子先過去安頓,低聲跟韓青鬆說了一下那三個孩子的來曆。韓青鬆麵色如常,“原來是老參謀長家的。”陸錦繡怕他心裡不舒服,“周紹東和他們有親戚,估計是打發來曆練的。”韓青鬆:“不用管我,好好招待。”他就先去房間。陸錦繡招手讓那三個少年過來,“介紹信帶了吧。”周曙光把書包裡的一遝子文件拿出來交過去。陸錦繡翻了翻,瞅了一眼季廷深,勾唇笑了笑,“你們想留在部隊?”周曙光笑得很乖巧:“陸叔叔,您可一定要收留我們,您要是不收留我們,我們就得流落街頭呢。老爺子說三年不許回家。”陸錦繡胳膊架在一邊的台子上,挑眉,“我說你們這……犯錯了吧。”三人移開視線。他把介紹信之類的丟過去,給他們開個房間。季廷深:“我們要……”他想說也要個套間,卻被周曙光拉住。開好房間,陸錦繡道:“你們就在這裡吃飯,過兩天周團長回來再安置你們。”他交代兩句,讓人帶季廷深幾個去安置,他則去找韓青鬆。他跟韓青鬆和林嵐講一下醫院的事兒,聯係的是省軍區總醫院,這醫院隸屬於軍區後勤部直接管理,所以安排床位、大夫都比較容易。“醫院離這裡不遠,你們休息兩天,讓我侄子緩緩放鬆放鬆,過幾天安排手術。”林嵐就把他們明天想去看三旺比賽的事兒告訴陸錦繡。陸錦繡一臉驚訝,“哎呀,韓局長行啊,幾個娃娃全麵發展呢,那必須捧場啊。”他從前說話就喜歡打趣人,拿韓青鬆現在的職務來活絡氣氛也是他的性格,韓青鬆並不介意。韓青鬆:“你隻管忙你的,等你空了我們再說。”陸錦繡:“我現在真不忙。不騙你。”他問問比賽的地點情況等等,“明天我送你們去。哦,對了,我讓人給你們做點吃的過來。”林嵐忙道:“錦繡彆麻煩啦,我們火車上吃過,不餓。”陸錦繡還戀戀不舍的,“嫂子,等給孩子看完病,有時間有心情,咱好好聊哈。”韓青鬆拍拍他肩膀,示意送他出去。陸錦繡就和他一起順路去看看那三個臭小子,又叮囑兩聲,知道他們沒錢沒票的也跑不了,不再管他們。走到門口,他欲言又止。韓青鬆:“回去吧。”陸錦繡看看他,“要是有機會,不想回來嗎?”韓青鬆:“不了。你們也知道我的脾氣,不合適。”“怎麼就不適合呢?”陸錦繡說:“要是你回來,咱們三個也有幫襯。”韓青鬆:“我回來,隻能拖你們後腿。我在公安局挺好的。”陸錦繡小聲道:“說是集團軍還要調整,也是個機會。”韓青鬆拍拍他肩膀,“這是你們上的機會,好好抓住。”陸錦繡笑了笑,揶揄他,“行,趁著我還能動,你也多提提要求,彆整天就知道寄藥啊什麼的。”韓青鬆卻麵不改色,“等我小子做完手術,去跟你們活動活動筋骨,看看是不是身居要職就疏於訓練自己。”陸錦繡臉色一變,“大局長饒了我吧,活動筋骨你找周紹東那廝。我先走一步,明早來接你們吃飯,再跟我問嫂子好啊。”他上車發動車子,突然想起什麼,從車上拿了一個布包丟給韓青鬆,“哈哈,彆說兄弟不貼心,走啦。”他一腳油門下去,吉普車跟野獸一樣轟轟地跑出去。韓青鬆捏著那書包麵不改色,拎著回去。林嵐已經帶著孩子們洗漱,幾個孩子對招待所的洗手台、水龍頭、蹲坑、抽水衝桶、地磚、地毯、大鏡子、還有那木床、沙發等等都十分好奇。他們那裡就算縣城也並沒有呢。麥穗:“怪不得他們都愛來城裡,不隻是吃得好,吃得多,住的用的也好嘛。”二旺也道:“這麼比比,咱們鄉下和城裡差著二十年呢。”怕是三十年不止呢。林嵐:“孩子們,早點睡覺,明天咱們早起吃飯。”林嵐和韓青鬆帶著小旺睡在裡屋,外麵有兩張床,中間有木質屏風隔開,大旺二旺一床,麥穗自己一張。軟軟的床,新換的雪白被單,這一切都那麼令人好奇。房間裡燃著蚊香,還有花露水的味道,所以並沒有什麼蚊子,讓人一夜好眠。……省體育學院的宿舍裡,吃過晚飯以後,褚雲峰等幾個老師就開始給學生們講解白天比賽的要點以及注意事項。三旺滿腦子想的是他娘有沒有聽收音機啊,知不知道這兩天比賽啊,自己來這裡也收不到信,應該有封信到學校了吧?他瞅瞅傅正源幾個,比賽呢,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給自己寫信,隻能拉倒。他真的真的好想給娘他們講講今日比賽的事兒!太氣人了!真的太他嫲嫲的氣人了!怎麼能叫人家黑鴨子!黑鴨子是什麼玩意兒?那不是黑扁嘴?扁嘴這東西那麼醜那麼傻,怎麼能和自己比?不是黑天鵝,怎麼也得黑大鵝好吧?說自己是水的寵兒是什麼東西?自己明明是爹娘的兒子!水輪什麼無所謂,不好不壞,這個黑鴨子不能忍!褚雲峰:“三旺,你今天預賽成績非常好,要保持,明天決賽也要這樣。”青少年遊泳比賽,分為青年組和少年組,青年組是18到23歲,直接分組預賽的。而少年組因為年齡差比較大,預賽的時候分了年齡組,10歲到13歲,14到17歲。輪組淘汰製,直到最後一組比出冠亞季軍。明天上午半決賽加一部分決賽。三旺想說老師你能不能讓他們不要叫我黑鴨子,一叫我我就渾身不得勁。傅正源:“老師,明天我想放棄一百米自由泳,專心二百米自由泳和仰泳。”褚雲峰點點頭:“也行。”在五十米一百米這兩個項目裡,因為黑鴨子的存在,其他人再厲害也出不了頭。他一下水就跟以水為動力似的,直接劃成個水輪子,大人在五十米對他也沒有優勢,如果他再練半年,一百米估計也沒優勢了。他看了看,覺得自己學校和三旺差不多年紀的,都可以考慮開發新換項目。長距離可以考慮戰略戰術以及耐力,五十米一百米,純粹看速度,其他什麼都不需要考慮。隻要這小子正常發揮,就是他的天下。三旺思慮再三,“老師,那個……”褚雲峰以為他有什麼為難的事兒,“三旺,有話就跟老師說,有困難就跟老師講,不要害羞。”三旺:“老師,你能不能告訴一下他們,不要喊我黑鴨子,太……”褚雲峰笑道:“多親切,咋啦?”三旺:“多難聽啊,要是……要是上收音機,多丟人啊。”讓娘他們聽見,自己還要不要臉啊。褚雲峰哈哈大笑,“中,明天就跟現場播報的工作人員講一下。”但是估計沒用。……第二日林嵐等人跟著陸錦繡吃飯然後坐車去人民體育場,他通過關係給弄了幾張坐票。文g時期不管是娛樂還是體育賽事都不多,所以一旦有什麼活動,那是人山人海。這時候省城也沒有大型的體育館,隻有人民體育場有遊泳池,一個露天的一個室內的,露天的是五十米泳道,室內的就隻有25米。青年組在五十米賽道比賽,少年組則在25米賽道,分開比賽,時間更充分。這時候也沒有先進的觸摸板,比賽的時候就是裁判打發令槍,一個賽道一邊蹲著兩個裁判在岸上掐秒表監督。林嵐還怕韓青鬆太打眼,讓他換上普通的衣服,再扣上老農民的草帽,隻等著看三旺比賽。她也怕三旺看到他們太激動,萬一心情狂喜影響比賽結果那就不好。反正他也不知道他們過來,那就悄悄看,等他比賽結束,他們再露麵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想好了,大家都注意隱蔽。昨天已經舉行過預賽,三旺保持第一遙遙領先,半決賽的時候隻要不出意外,三旺肯定還是第一。廣播員一組組地報名字、名次,在觀眾們浪潮般的呼聲中,林嵐一家人保持著冷靜,期待著自己最想看的那個人。真是激動又神奇的感覺啊,渾身都發抖啦!隨著廣播員的報名聲響起,兩旁已經了解的觀眾們開始喊:“黑鴨子,黑鴨子!”巨大的聲音差點把林嵐的耳朵給震聾了。黑鴨子……林嵐覺得好囧的外號啊,果然三旺似乎也不是很喜歡。他微微嘟嘴,修長的濃眉也皺起來,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33號小選手今年才十歲,十歲啊,可他卻是水之子,一入水就化成遊魚,眨眼就躥到終點!一定不要眨眼睛哦!”“咦,33號小選手怎麼不大開心呢?”“黑鴨子,黑鴨子,加油!”觀眾們狂喊著,他們除了喊口號,很少有機會這樣狂歡、激動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都借著賽場浪潮般的呼聲發泄著自己的激動和激/情。三旺咧了咧嘴,好難聽,還不如叫遊魚呢。他扭頭瞅了瞅,也不知道有沒有老師說的記者在周圍觀看比賽寫稿子呢。他要是給寫成黑鴨子,上廣播那可不妙呢。有點丟人。他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小臉卻很沉得住氣,除了微微蹙眉,也沒如何,反正沒有半點緊張。小旺看三旺看過來,立刻要揮手,又趕緊把小手抱住,“娘,小三哥會不會看見我?”林嵐笑道:“不會,他就是隨便那麼一掃,沒目的的,看不到。”林嵐目不轉睛地看著三旺預備姿勢彎腰,聽著發令槍一響,運動員們就噗噗噗一起躍入水中,他們就如同遊魚一般,在岸上是人,進了水裡就化身為魚,嗖嗖地往前衝。這時候的遊泳姿勢也沒有要求那麼嚴格,自由泳就更加寬鬆一些,加上這個姿勢是最省力的,所以運動員們速度都很快。其中那個黑小子特彆突出!“看!他就和一隻可愛的黑鴨子似的,太快啦!”“他竟然轉彎了轉彎了!落下第二名一身!太不可思議了!”“看來他又一次打破自己的記錄!”毫無懸念,50米和100米半決賽三旺依然保持小組第一名。接下來就是其他項目。在休息區休息的時候,三旺情緒有點低落。傅正源幾個靠過去,“想什麼呢?”三旺:“沒。”萬福標:“韓旺民,你第一你還不高興,你想乾啥子?你不想要第一,你給我啊?”三旺:“你說咱們會不會上收音機啊?”傅正源:“聽我媽說收音機有播的。”三旺:“那……那我娘他們在家也能聽見,爹娘哥哥姐姐弟弟,還有沈遇哥哥他們,還有大隊裡同學們,媽呀,全都能聽見啊!”三旺心裡一陣熱血沸騰,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難以掩飾的窘迫,他不喜歡人家叫他黑鴨子。少年的心思也是沒法猜的,他不說,誰也猜不著!這時候一直咬著三旺的第二名溜達過來,嗤了一聲,“喲,黑鴨子啊,是挺黑的,還是個沒毛的黑鴨子呢,丟死人了!”三旺的臉一下子漲紅。這人叫汪宏圖,今年14歲,非常有遊泳天賦,在沒有遇到三旺之前,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在省城少年組也是橫著走的。可這一次卻遇到了他平生最大的對手——黑鴨子。真是讓人惱火。傅正源立刻維護三旺:“嫉妒是沒用的,韓旺民比你小好幾歲,越來越厲害,你以後還是不要在100米內混了。”“誰要跟個鄉下黑鴨子一般見識?”汪宏圖輕蔑地瞥了三旺一眼,感覺三旺很在意這個稱呼,所以他越發表現得鄙夷。傅正源幾個安慰三旺:“彆聽他胡說,他不知道多嫉妒呢。說實話,我們不知道多羨慕嫉妒你呢,以後都不能和你撞組了。”三旺嘿嘿一笑,“我會加油的。”等輪完,十點半開始,進行少年組50米決賽。少年運動員出場,按照半決賽的成績來安排賽道,三旺和汪宏圖挨著,一行人排隊過去,因為掐表的裁判比較多,過去的時候有點擁擠。三旺和人碰了一下,突然就覺得大腿傳來一陣刺疼,他下意識就抓了一下,竟然從泳褲邊緣掏出一個毒蜂來,他的腿已經腫起一個包來!他立刻瞪向汪宏圖,剛才他從自己身邊撞過去的。這時候一個裁判發現他的異樣,問他:“33號選手,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得退出比賽。”如果有經驗的運動員就會要求暫停比賽,因為自己被人弄傷,需要處理傷口揪出凶手。可三旺沒有經驗,他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他隻知道這個比賽對自己很重要。因為一家人在等著聽收音機裡播自己的消息,如果自己不參加比賽,他們不知道怎麼回事會急死的。而且老師和同學們都很緊張,他們非常非常看重這個比賽。如果自己拿第一,褚老師就會很高興很高興,他已經盼了很久。校長還親自鼓勵他,如果他拿第一就可以給學校爭光,以後就能申請招更多學生。校長還說,如果他拿第一,會給他一筆獎金和糧票。所以他必須先比賽,其他的比賽完再說。他的腿刺疼得厲害,他咬住唇搖頭表示沒什麼。裁判示意他上預備位,準備打發令槍。三旺彎腰預備,低頭狠狠地瞪向汪宏圖。後者得意地朝他扯了扯嘴角,這樣的大馬蜂,被蟄一下不會死人,但腫一個大包腿都會發麻不利索的。自己必須得第一,絕不能輸給一個臭小子!作者有話要說:為了寫到小三哥,我使勁寫,從早上爬起來寫到晚上十一點,所以寶寶們彆再問我要二更啦,我已經把自己掏空啦。嚶嚶~~【求作者收藏,還沒有收藏桃花露的小仙女麼,魔法走一個~~】………………………………【昨天那個意大利人,其實是借用一下拍攝紀錄片《中國》的米開朗琪羅.安東尼奧尼。他是72年5月拍攝的,咱們現在寫到73年9月份。反正架空,我就借用一下這個拿著攝像機記錄生活的旅行家身份,不把他當成現實的人。為以後埋個小照應。想想孩子們長大以後,如果和這個旅行家在歐洲會重逢,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很神奇的經曆吧。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跨越時光的驚鴻一瞥。】…………………………謝謝寶寶們打賞:雁卿瑤扔了1個地雷鬆鼠班長扔了1個地雷阡金難求扔了1個地雷26605731扔了1個地雷湯圓扔了1個地雷19551906扔了1個地雷放肆的青春詮釋了悲傷扔了1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