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舟船(1 / 1)

平安傳 西風緊 1511 字 2個月前

武昌城鄉間籠罩著一層水霧,陽光久久不能驅散。田地間種上了小麥,放眼望去成片綠幽幽的田野,好像春天早早就到來了一般。村莊宅院之間顯得額外有人氣,許多人坐在房屋外曬東西的壩子裡忙活著。正值農閒,這兩年買賣不好做,很多百姓都不出門了,他們有了另一種工作:鑽槍管。各地的保長從武昌兵器局領一些煆裹後的鐵管以及簡陋的手工工具,分給各家鑽磨光滑。人們搶著領活乾,因為加工好一根槍管後能得到一張票,到縣裡領豬肉三十斤或棉布兩匹;而且沒有風險,如果鐵管沒弄好報廢了並不必賠償,隻不過活乾得不好的下次保長可能就不會再分發鐵管。據說鐵管並不值錢,鑽好的才精貴。鑽那鐵管費事卻比較簡單,就是手麵活,手腳麻利有力氣的二十天就能弄好一根,慢點最多一個月。這時節地裡的活很少,又快過年了。人們能額外得到一些肉,這年過得也能滋潤,或者換兩匹棉布回來,大人小孩都能置辦一身新衣服。有的家裡四五口人,在保長那裡爭活爭得幾乎要打架。對百姓來說閒著也是閒著,人力不值錢。不是武昌府的人,還沒有這種機會……據說生豬棉布大多都是從江西運回來的,東邊打了勝仗,一般人在這種時候才感受到了些許不同。不過鄉裡最有錢的還是那些家裡有當兵的,每個月都能領兵餉,有時候能拿回來一些銀錢,有時候是實物,這種收入都遠遠超過了莊稼人和手藝人,畢竟是賣命的錢。前陣子大家並不羨慕,還怕將來被當成亂黨,不過近段時間市井鄉村間的說法又不同了,主要是那些有見識的士紳說道,好像是說湖廣湘王能成事。……沙湖之畔的水榭敞廳裡,徐子新正在講述在武昌城外的那些農家見聞。他原本在嶽州輔佐姚家父子造船及管理水師,被張寧密招回武昌,這兩天才到。徐子新同樣為建文政權的局麵轉好而感到高興……以前朱雀軍進占嶽州府,知府率嶽州府縣各級官吏投誠,他不得已跟著過來,前途並不樂觀;他當然擔心像江西各府的官員一般,數月前被官軍控製,幾十個曾投降建文朝的知府知縣或被罷黜或被押解到南京問罪。但現在不同了,湖廣的穩固給徐子新等官吏吃了定心丸。而且他在宣德朝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門路的知縣,現在被湘王重用,說不定反而是一個難得的晉身機遇。他現在就坐在旁邊和湘王有說有笑,他心裡當然明白,建文朝廷這邊的皇帝是沒有實權的,江山都是麵前的湘王打下來的,如今就在湘王跟前的待遇非同尋常。徐子新談論了一陣民間的見聞,一拍額頭道:“差點忘了,臣從嶽州府來,帶了一點薄禮,請王爺笑納。”張寧隨口回應了一聲,興趣並不高的樣子。他確實不貪私財,作為一個集團的最高實權者,占有的地方都是他的,收集那些財寶玩物有什麼意義?不過待徐子新招呼隨從抱著一個壇子上來,他的神色頓時就舒展開了,看起來應該是一壇酒之類的東西,這種禮物倒也挺好。隨從將壇子放在木桌上,徐子新輕輕拍了拍,笑道:“酒是越老越香,這酒從長江裡打撈上來,在江底藏了二三十年。據查三十年前一艘從四川下來的貨船在江上遇匪被劫,財物被搶船也被鑿沉了,不過船上的酒卻被沒搶,而今咱們打撈了一些上來,便成了好酒。臣離開嶽州時,知府便命人送了幾壇,我留了一壇贈王爺,餘者進貢宮裡了。”張寧一聽很有興趣,隨口胡謅道:“如此來曆確是上品。我聽說在西洋,有一種酒被稱作xo,便是貨船在海上遇難沉船,數十年後撈上來成了極品價值如黃金。”徐子新忙順著意思恭維道:“王爺見多識廣,臣拜服。”張寧靠近那酒壇嗅了一下,抬頭笑道:“哈,有淤泥的氣味,果然還帶著江底的味兒。晚上就廚房做幾個菜,就將這壇酒與你接風洗塵。”“不敢不敢。”徐子新忙客套推諉。這時也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便向隨從遞了眼色,隨從遂將包裹打開,小心地將一堆卷好的紙放上來。徐子新在裡麵挑了一陣,選出一張來展開,隻見是一幅畫著大船結構的圖紙。“王爺請過目,這便是車輪舸。九江水戰中我軍所遇到的官軍水輪戰船,應該就是這種船。車輪舸並不稀奇,往年兵部下令造江船,嶽州船塢也造過。其構造類似平底沙船,大船通常造四台水車,很適合在內地江湖之中快速航行。”徐子新侃侃而談,“江河上不比海上,一般都是風平浪靜,帆船施展不開,隻能靠木槳;但是戰船沉重,用槳費力又慢,若用水車則力大。”張寧對戰船確實是毫無經驗,但並不影響他判斷什麼樣的船更有效。九江水戰,官軍戰艦十分犀利,既然官軍可以仿照自己的火繩槍,己方又為何不能學習官軍的戰船戰術?他沒看過船隻的圖紙,這會兒卻也很仔細地揣摩。很快他就發現這種圖紙非常粗糙,沒有比例尺和尺寸標注,也就是畫個模樣簡單勾勒出構造。這個時代好像並不太流行規格上紙,大多都是靠熟練工匠的經驗和師徒傳承。“咱們要造新戰船,單是模仿不夠……”張寧若有所思道,“如果是同樣的船隻規模和戰術,要在水上擊敗官軍,隻能拚消耗比實力。官軍所占東部造船廠多、工匠多,他們的人力物力也比咱們區區兩個省強。墨守成規是很難掌握長江製水權的。”徐子新道:“王爺所言極是,隻不過一時難以超過官軍。隻因朝廷的水師以往都是以長江下遊和大運河為重,另有沿海各城造海船,湖廣這邊確實稍有不如。”張寧的腦海中浮現出風帆戰列艦的模樣,大艦巨炮那才叫霸氣,隻可惜光是從影視裡看到的模樣,如何能設計得出來?而且現今水師的主要功能是在內河作戰,正如徐子新所言帆船作為戰船不靈活,還是隻能就地學習以往的經驗。他態度謙虛地對徐子新說道:“徐知縣曾管過船塢,如何造船我還得聽你的……不過我有個想法。”徐子新忙躬身道:“請王爺賜教。”“九江一役,我於岸邊親眼看了鄱陽湖大戰的過程,發現此時的水戰仍以衝角、接舷近戰為主。”張寧一邊琢磨一邊說,“但是咱們的火炮已經可以在陸戰上發揮巨大優勢,如何能裝備在船上,改炮戰對敵?”“這……”徐子新好像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張寧又道:“側舷麵積大,可以一線擺開多門火炮。咱們應該想辦法讓舷炮作為主戰設計戰船。”徐子新沉吟道:“王爺言下之意是以船載大炮擊沉擊傷戰船,一般的輕炮是辦不到的。若是裝載重炮,震力是大問題。重炮就是放在小城薄牆上,連牆都頂不住,何況是水上的舟船乎?”“有多大的船放多大的炮,要想法子辦到。”張寧道,“如果能辦到,我可以命令兵器局專門為水軍鑄造舷炮。”他的心情變得有些急切,直接承諾道:“徐知縣若是能將設想實現,我讓兵部新設一司,提你做兵部郎中,專管水軍。”“謝王爺栽培。”徐子新忙道。張寧拿出地圖,指著九江的位置道:“江西巡撫的治所設在九江,你以後就駐江西行轅協助巡撫,主管造船水軍諸務。這裡是八裡湖,咱們擇地建一個船塢造船,並在湖上訓練水軍;同時下令當地官員征丁開通沙湖到長江的運河,待水軍練成,直接從運河拖進長江,可循江而戰,也可從湖口進入鄱陽湖,控製水麵。”徐子新道:“臣深感重任,定竭儘所能……臣另有一言,我朝在九江大肆造船練兵,宣德偽朝定會預先識破我軍遠略,定要順江東下取南京了。”張寧笑道:“這等戰略是沒法瞞天過海的,叫他們知道了也無妨,大事原就該堂而皇之決出高下,難有終南山捷徑。我軍的戰略當然是取南京,從上遊順江而下,有天時地利之便,何樂不為?若走荊襄進河南,一則偽朝必調北疆邊軍、關中諸軍、遼東軍圍堵,容易拉長戰線陷入消耗;二則江西分兵把守,兩線作戰,地小力薄也難以支撐。以南伐北,不能急躁求成,還是得仿照當年高皇帝的方略,‘先剪羽翼後搗腹心’。這也是武昌內閣諸公一致讚同的大略,以後也不必輕改了。”張寧說罷手掌拍在徐子新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道:“子新還年輕,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今番的功業若是上心實乾,本王定無虧待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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