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1 / 1)

辟寒金 蓬萊客 2127 字 2個月前

三月中旬, 河西大片廣袤的田野之上, 綠意盎然,天氣開始真正轉暖。節度使府的管事今日大早起便忙碌了開來。女主人走了次日, 府裡的地火龍就停燒了。照慣例,每年停燒之後, 都要叫人來通地道和膛口,免得積灰過多堵塞, 影響次年取暖。這事本來早該做了的, 但因為前些時日管事的事情多, 加上天氣不好, 腰痛的毛病又犯了, 趴在床上走不了路,拿翁主先前教的法子灸了幾天, 人才爽利了些。事情便如此一拖再拖,拖了一兩個月,見這幾日天氣不錯, 便叫人過來乾活。昨天趁著節度使人不在, 把後屋那片全給通完了。今天將爐膛口的活給乾了, 事情就算好了。“手腳麻利些!灰土倒這邊!”“都小點聲!今日大人回了, 人還在後頭, 彆吵到了大人!”管事正忙著指揮工匠做事,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之聲,仿佛有人疾奔而來,轉頭, 見是司兵參軍曹虢來了。也不知出了何事,竟失態至此地步,隻見他神色焦慮,忙迎了上去。“曹參軍,出了何事?”曹虢一把抓住管事的衣袖,喘息著問:“謝節度使呢,他可從外頭回來了?”謝長庚前些日人一直不在城中,去了邊地。管事道:“大人昨晚下半夜回的。曹參軍何事?”“出大事了!萬分火急!土人聚眾鬨事,包圍交城,揚言要放火燒城!”交城距離姑臧不過五十裡地,地方不大,是姑臧的附屬之地,但卻很是重要,城裡有個貯糧的大倉,主供河西十數萬兵馬的糧草,萬一真的燒了起來,不是小事。交城令名叫許軻,平日做事很是牢靠,對謝長庚也是忠心耿耿。管事倒抽了一口涼氣,叫他稍候,自己立刻轉身,奔入後頭的正院,到了門口,朝裡張望了下,看見臥房的門窗還閉著,問一個在院門外掃地的仆婦。仆婦小聲道:“大人五更才從書房回的房,睡下去沒多久。”事關重大,管事不敢耽擱,快步而入,停在門外,叩了幾下門,喊道:“大人,曹虢曹參軍來了,出事了!”內室裡靜悄悄的,床帳低垂,厚重的帳簾裡,光線昏暗。聲音傳入,謝長庚從睡夢中被驚醒,垂覆著的一雙眼睫微微動了一動,卻沒有立刻睜開眼睛,人也沒有動,繼續閉目躺了片刻,等那陣隨睡夢逼來的令身體發緊至脹痛的感覺緩和了些,方睜眼,翻身坐了起來。他看了眼下腹處還隱隱支著衣裳的異狀,撩開帳簾下地,入了浴房,片刻後出來,套了件外衣,過去開門。管事見他現身在了門後,眉眼一縷淡淡不快,趕忙躬身:“知道大人辛苦,睡下去還沒片刻,隻是方才曹虢來了,說出了事,小人不敢耽誤,鬥膽來喚大人。”“何事?”謝長庚轉身,一邊繼續穿衣,往裡而去,一邊問道。“土人聚眾鬨事,要放火燒了交城!”謝長庚驀然停步,轉過頭。“叫他去前堂,我馬上過去。”管事應了一聲,忙回去傳話。曹虢等在節度使府的前堂,不停地張望,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看見謝長庚的身影出現,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大人,出事了!方才收到消息,許多土人出動,奔去了交城。我怕出事,大人你快去看看!”“好端端的,土人怎會突然攻擊交城?”謝長庚疾步而出,問道。曹虢一邊追,一邊向他解釋原委。交城令許軻的兒子和一名土人女子私通,前些日私奔而去,不知去向,昨天女子家人上門要人,雙方言語不合,大打出手。對方人少,當時被打了出去,沒想到一夜過去,今早土人便從四麵趕來,全往交城去了。謝長庚眉頭緊皺,邁出大門。門外已有一隊騎兵等著,謝長庚接過隨從遞來的馬韁,上馬出城,往交城方向疾馳而去。五十裡地,他兩刻鐘便趕到了,遠遠看見城門之外,密密麻麻地聚了至少上千的土人男子,或手持刀斧,或操著棍棒,也有手裡舉著火把的,個個怒容滿麵,義憤填膺。謝長庚停馬,眺望遠處,看見不斷還有土人正從四麵八方趕來,加入圍城的隊列。人越來越多。交城城門緊閉,城頭之上,士兵張著弓箭,嚴陣以待。氣氛極是緊張,一觸即發。“謝節度使到了!你們還不散去!是要公然造反嗎?”曹虢會說土語,衝著前方高聲吼道。聚在城門前的土人聽到說話之聲,紛紛回頭,看見道旁來了一隊人馬。當先一名男子,端坐馬背,身著官服,看起來雖才二十多歲,很是年輕,卻雙眸如電,威儀迫人。嘈雜之聲漸漸停息,四周安靜了下來。謝長庚在對麵投來的無數雙怒視自己的目光之中,翻身下馬。兩旁刀斧相對,他目視前方,神色從容,大步穿過人群,到了城門之下,站定了,頭也沒回,喝了一聲:“交城令許軻,出來!”昨天土人找來起爭端時,交城令許軻人不在家中,知這回闖了大禍,兒子和那個土人少女又不知所蹤,一早城門被圍,眼見土人越聚越多,怎敢輕舉妄動。方才看到節度使來了,既鬆了口氣,又愈發膽戰心驚,人在城門那頭,聽他喝了一聲自己的名,慌忙打開城門,奔了出來,跪在了謝長庚的身畔,痛哭流涕,叩頭請罪:“下官該死!先是教子不嚴,後又管束家人不力,以致闖出如此大禍!大人便是砍了下官腦袋,下官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隻求大人看在下官平日做事還算用心,並無過失的份上,饒我一回!”謝長庚神色陰沉,盯了他一眼,轉頭看向對麵一個領頭的土人壯漢。他來此任節度使後,一直想收服土人,以利對北戰事。計劃雖至今沒能達成,但對境內這幾十個土人村寨的情況,早已了若指掌。知這男子名叫白隆,在土人裡頗有威望。謝長庚與對方對望了片刻,對曹虢說了幾句話。曹虢便上前道:“白隆,節度使說了,人不在這裡,他會派人找回來的,找到後,就讓許家娶了你們的女子。至於昨天的口角,大人也問過了,雙方皆有過錯。你們固然有人受傷,許家人也是一樣。考慮到當時你們人少,確實吃虧在先,大人願做個中間人,叫許家向你們陪個不是,要什麼補償,你們儘管開口,此事就此揭過。”白隆道:“不是我不給節度使大人麵子,隻是即便我答應了,也要問問我的兄弟,他答不答應!”他看向邊上一個男子。這男子便是私奔走了的女子的兄長,頭上包著布條,布條上還沾著隔夜的斑斑血跡,怒道:“你們的人,勾引了我妹妹,把她藏了起來,昨日我帶人去要,你們非但不還,還打傷了我幾個兄弟,我豈能善罷甘休?讓我把妹妹嫁去?做夢!今天你們不交人出來,我就放火燒了這地方!”他話音落下,身後之人跟著發出一陣喧鬨之聲,群情激動,朝著城門湧了過來。曹虢大怒,正要叱罵,謝長庚上前一步,自己開口,用土語道:“我已說過,人不在城中!你們便是燒了城池也是沒用,不過愚蠢至極的泄憤之舉罷了!”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對麵之人,神色轉為森嚴。“何況,你們真當這裡沒有王法,想怎樣便怎樣?我不妨叫人打開城門,你們進去找便是。隻是我告訴你們,你們倘若膽敢放一把火,燒一座屋,傷一個無辜之人,我必十倍以報之。你們十八寨三十六地,從今往後,休想有一處安寧!”“開門!撤弓箭!”他說完,厲聲喝道。曹虢等人吃驚,看了眼城門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遲疑了下,終還是不敢抗命,令士兵照著吩咐,大開城門,撤去箭陣。謝長庚往側旁退了一步。“進吧!”方才還嘈雜不堪的城門之下,再次安靜了下來。土人麵麵相覷,最後看向白隆。白隆驚疑不定,看了眼大開的城門,又上下打量著謝長庚,見他氣定神閒地站在一旁,抬手示意眾人止步,道:“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城裡一定設有埋伏,好將我們一網打儘!你想讓我上當,我偏不上當!”謝長庚微微一笑:“白隆,你很聰明,隻是你想過沒有,男女私奔,豈是一方之責?男固然有錯,你這位兄弟的妹妹,難道便全無過錯?許家傷人固然不對,我叫他們備禮賠罪,你們受傷之人,我派軍醫治傷,跑了的人,我也會去找,找回來了,是分是合,要打要殺,悉聽尊便,你還有何不滿之處?”白隆僵了片刻,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謝長庚道:“我堂堂河西鎮守經略節度大使,涼州都督,朝廷二品大員,我既開口,便不食言。”他話音落下,白隆卻冷笑了起來:“罷了,你們這些朝廷的官,沒一個是好的!我們若是信了,才真叫上當!今天我們人都來了,便不好白走一趟。人若不在城裡,那就把昨天打了我們的人全交出來!我們也不以多欺少,他們幾人,我們便幾人。他們昨日如何斷的我們的胳膊,我們便一樣斷回去!”他話音落下,身後那些土人紛紛附和,吼聲此起彼伏。許軻戰戰兢兢,心裡又氣又怕,俯伏在地,不敢抬頭。事情到了這地步,彆說交出昨天動手的人,便是要殺了那些人,他也不敢不應。他怕的是謝節度使下不了台。話都說到這地步了,這些土人竟還提出這樣的要求。聽起來好似公平,實則半點也不給他顏麵。曹虢大怒:“白隆,不要給你臉不要臉!大人對你們已是夠仁慈了,真當拿你們沒辦法不成?”白隆哼了一聲:“一報還一報罷了!還完我們就走!”“來人!保護大人!”曹虢高聲下令。大隊的士兵,立刻衝了上來。“大人,把這些人抓起來,看他們還敢不敢鬨事!”曹虢勸道,等著謝長庚下最後的命令。土人也紛紛舉起手中武器。謝長庚沒有立刻開口說話。無數雙眼睛,全都盯著他。方才緩和了下去的場麵,變得再次緊張了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土人撥開同伴,用力擠到前頭,嘴湊到了白隆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白隆聽完,臉上露出不情願的神色,但傳話之人地位似乎頗高,他遲疑了下,終還是收了腰刀,示意眾人後退,乜斜著眼,向謝長庚說道:“罷了,看在夫人曾有恩於我們的麵上,今日且信你一回!這個虧,我們吃了便是!”他說完,傳了聲令。一傳十,十傳百,土人知悉了命令,相互交頭接耳,議論聲中,轉頭離去。很快,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城門之外,人走得空空蕩蕩。曹虢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命士兵撤了,見謝長庚還站在原地,視線落在那些土人離去的方向,上去奉承道:“今日多虧了大人,決斷無二!便是叫他們入城,他們也是不敢!末將心悅誠服!”他拍完馬屁,見謝長庚臉色陰沉,忙閉口。謝長庚轉向許軻,冷冷地盯著他。“管好你的兒子和人!若再有下回,我絕不輕饒!”他說完,上馬朝著姑臧疾馳而去,背影轉眼便消失在了馳道之上。許軻如逢大赦,人一下癱軟在地,爬也爬不起來了。曹虢平日與他關係不錯,見他今日嚇成這副樣子,上去扶起他,低聲說道:“許兄,算你運氣好。總算這些土人還有幾分良心,還記翁主當日對他們的恩,要不今天,大人下不了台不說,事情真鬨大了,你就這麼一句話了事?”許軻驚魂未定,擦汗道:“不消你說,我也知道的。等翁主哪日再來,我叫我夫人備禮重謝!”謝長庚疾馳回到姑臧,天還沒過晌午,到了門口,下馬入內,管事匆匆迎出說道:“大人,南城尉那邊傳來話,說長沙國派了人來,已經到了,求見大人!”謝長庚一肚子的火氣,頭也沒回,冷冷地道:“告訴他們,他們的翁主早回去了!讓他們掉頭也滾回去!不見!”管事哎了一聲,正要去傳話,謝長庚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問道:“來的是什麼人?”“說領隊的名叫袁漢鼎。”謝長庚眼前浮現出當日去長沙國時於宗廟外見到的那個青年男子,沉吟了片刻,改口道:“你去,把他們迎進驛館。什麼也不要和他們說,隻說我有空,便會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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