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神聖的信仰”阿蒂米斯神父和所有老年人及大部分思想家一樣,他睡得少,但他的短暫的睡眠卻非常安穩。對於像他這樣虔誠的耶穌會會士而言,在哪裡休息都一樣。早晨在陌生的佛羅倫薩三一大教堂靜修了一個鐘頭,然後再念他的彌撒經。彌撒經念過後,吃了一塊蘸著牛乳汁的黑麥麵包,隨後走出教堂,在佛羅倫薩的大街小巷裡散步。他低著頭,扶著一根長拐杖,穿著他那件相當樸素的神袍,腳上穿著紫襪和粗笨的鞋子,頭上戴著平頂帽,三束金流蘇從帽頂的三隻角裡墜下來。他走進那些破爛人家,他經過的地方就象過節似的。一路走過,就一路在散布溫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都為他的到來而迎到大門口,有如迎接陽光。他祝福大家,大家也為他祝福。他隨處停下來,和小男孩小女孩們談話,也向著母親們微笑。他隻要有錢,總去找窮人;錢完了,便去找有錢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董南絕不會相信他就是教皇陛下的私人代表。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教廷是個藏汙納垢的代名詞。“神父,您又在布道啊。”卡洛紅衣大主教在人們的指引下,終於在三聖橋找到了這位地位不高,但對教廷和神聖羅馬帝國影響力卻一點都不小的神父,連說話的態度都變得恭恭敬敬。工作被打擾的老修士有幾分不悅,帶著陰沉的、疲憊的麵容,抬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董南,低聲問道:“主教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嗎?”真是一個奇怪的老頭兒,他骨骼寬大、皮膚發黃、滿麵皺紋、敦敦實實的,那雙炯炯有神的淺灰色眼睛上垂下斑白的眉毛,給人以神聖而莊嚴的感覺。相比之下,身份要比他高出許多的卡洛,簡直就像一個演員,而且還是演技拙劣的那種。眼前這位可不是盞省油的燈,作為教皇陛下的私人代表和斐迪南國王的懺悔神父,他對教廷和哈布斯堡家族具有著驚人的影響力。卡洛不敢怠慢,連忙回頭笑道:“神父,這位來自東方的朋友,想向您請教幾個神學問題。”董南立馬走上前來,微微的鞠了一躬,“見到您很高興,尊敬的阿蒂米斯神父。”老修士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往教堂走去,一邊意味深長地問道:“閣下,您很年輕,您也很不幸!儘管我已經老了,但我依然願意竭儘全力地幫助您。”奧布雷曼努埃爾-阿薩尼亞公爵戰死,西班牙步兵全軍覆沒的消息,最快也得四天後才能傳回來。還蒙在鼓裡的老修士對戰局充滿信心,以至於對談判都不那麼熱衷了。“不幸?”董南可不會這麼快把底牌亮出來,微笑著說:“您真是一個仁慈的神父,我很感謝您……”“如果我們之間的談話因為某種緣故而使您感到不愉快的話,那末,閣下,就請您率直地說。”老修士的麵容顯得不那麼和藹了,甚至變得冷漠而嚴峻,儘管如此,他的言行舉止還是對董南產生了強烈的魅力。見董南皺起了眉頭,他又出乎意外地流露出父親般溫柔的微笑。毫無疑問,他很直接地認為西班牙人穩操勝券了。或許在他看來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如果想活命的話,那就老老實實把耶穌會的錢交出來,否則將死路一條。…,看誰笑到最後!董南打定了主意,乾脆岔開話題,煞有介事地說:“神父,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的確很不幸。尤其在靈魂方麵,我甚至懷疑得不到您那位上帝的救贖。”“上帝會寬恕你的,”老修士諦視著他的眼睛,想了想之後,突然說道:“我屬於耶穌會,我代表我自己,向您伸出友誼的手。”“我怕……我怕我頭腦簡單,難以理解,怎麼說呢,我怕我對整個宇宙的觀點和您大相徑庭,我們是不能相互理解的。”“我熟悉您的觀點,”大西洋公約組織以神的名義,發出的那份最後通牒早就搞得滿城風雨。老修士同樣早有耳聞,便直言不諱地說:“您所說的那種觀點,對於您仿佛是思維活動的產物。這是大多數人的觀點,也就是驕傲、懶惰和愚昧造成的同樣後果。閣下,請您原諒我,如果我不熟悉它,我就不會跟您談話了。在我看來---您的觀點就是一種可悲的謬見。”董南笑了笑,一邊讓開一輛迎麵而來的馬車,一邊微笑著說,“正如我所能推斷的那樣,您也陷入了謬誤之中。”“我決不敢說,我洞悉真理,事實上誰也不能獨自一人獲得真理,從我們的始祖亞當到我們當代,隻有依靠千百萬代人的共同參與,才能一磚一瓦地興建起不愧稱為偉大上帝所在地的廟堂。”老修士那明確而堅定的言詞,越來越使董南感到驚訝。話說完之後,居然閉起了眼睛。卡洛連忙一把扶著他胳膊,生怕他磕著碰著。董南從未想過跟一個神棍討論神學,之所以說這些,隻是想借此了解這位談判對手。見他露出一臉不屑地表情,董南趁熱打鐵地說:“神父,我應當對您說,我不信仰,不……信仰上帝。”老修士突然睜開雙眼,仔細地瞧瞧董南,微微一笑,那神態就像擁有百萬家財的富翁對一個窮人露出微笑似的,“是的,閣下,您不知道他,如果信也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也正因為您不信他,所以您將麵臨不幸。”“如果他不存在呢?”董南不無挑釁地問。“那我和您就不會談到他了,”老修士狡黠地笑了笑,“閣下,我們談到的是什麼?是誰?你否定誰呢?”他的話音中帶有極度興奮的威嚴,“既然他不存在,那是誰臆想出來的?為什麼在你身上會有一個假設;有這麼樣的不可理解的內心世界?為什麼你和全世界已經推測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內心世界——具有萬能、永恒和無限這些特性的內心世界的存在……”說到這裡,他停下了來,很久地沉默不語。信仰對董南而言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無論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他對宗教信仰總是同時持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名真正的科學家,能不能同時是一個基督徒?”這是現代一位法國天文物理學家,同時也是著名的基本粒子物理學權威l-蘭蓋提出來的問題。他的答複是肯定的,他說:“我是一個有信仰的人,我沒有喪失過宗教信仰。”偉大的自然科學家愛因斯坦說:“科學發展的頂點是哲學,哲學發展的頂點是宗教,沒有宗教的科學是跛腳的,沒有科學的宗教是盲目的。”他在研究相對論時說:“我終身從事科學研究,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科學在造物主無窮的奧秘麵前不過是兒戲。”…,甚至連正在托斯卡納搞研究的伽利略都是一個耶穌會士,儘管他備受排擠,但他仍然堅持:“科學是探索自然規律的,教會是管理人靈魂的,他們不應相互衝突。”從這個角度個來看,存在的即合理,有信仰終究比沒信仰好。尤其穿越前在美國留學和創業時,董南不止一次的想說服自己應該信點什麼。然而潛意識裡總是很排斥,不管基督教還、佛教還是道教,更不談什麼伊s蘭教了。見董南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老修士乾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他是存在的,可是難以理解他。如果他是一個人,你懷疑這個人的存在,我可以把他領到你身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給你瞧瞧;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凡人,怎麼能向那個盲目的、或者熟視無睹的、不去理解他而且有目也看不清也不清楚自己的肮臟行為和缺陷的人展示他的萬能、永恒和仁慈呢?”他沉默一會兒,含著陰悒的譏笑說,“你是什麼人?你是什麼東西?你自命不凡,認為你是個賢人,因為你會說出那些褻瀆的話!你比小孩更愚蠢、更不明事理,小孩玩耍精工鐘表零件時,會冒失地說他不信任製造鐘表的師傅,其原因是他不明了鐘表的用途。閣下,認識上帝是很困難的,從始祖亞當到我們今天,許多個世紀以來,我們一直為這種認識而進行工作,但是我們還遠遠未能達到目的,我們都認為,不理解上帝隻是我們的弱點和他的偉大……”卡洛插了進來,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句,“傑克,上帝不是靠智慧所能理解的,而是要在生活中去理解。”說話間,三人魚貫走進了教堂。見周圍沒什麼人,董南驀地回過頭來,一臉嚴肅地說:“神父,不得不承認,您說服了我。我和我的朋友們仇恨生活,所以我們要改變它。通過淨化認識智慧,踏上尋找真理的道路,不至於陷入虛偽和不幸的深淵。”不戰而屈人之兵,阿蒂米斯神父欣喜若狂,立馬指著教堂裡側說:“閣下,我想您需要一個懺悔神父。”說了那麼多廢話,打了那麼長時間啞謎,現在該是亮出底牌的時候了,董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緊盯著裡麵的耶穌受難聖像,麵無表情地說道:“不知道上帝能不能寬恕我們的罪惡,要知道我們剛全殲了一萬多英勇的西班牙步兵,甚至連虔誠的基督徒奧布雷曼努埃爾-阿薩尼亞公爵都因我們而死。”阿蒂米斯神父徹底傻眼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緊盯著卡洛的雙眼,急切地問道:“真的?”卡洛長歎了一口氣,凝重地說:“是的,非常不幸,願上帝保佑他們。”董南一屁股坐了下來,若無其事地說道:“維也納陷入重圍,菲力浦國王陛下答應斐迪南國王陛下的那8000援兵,以及用於招募一萬士兵的經費卻依然沒有到位。尊敬的神父,難道您不認為這是休戰的最佳時機嗎?”“這不能成為休戰的理由,況且我也代表不了西班牙。”董南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鑒於阿薩尼亞公爵置神聖的信仰於不顧,跟馬拉喀什的異教徒相勾結,無限製的擴大戰爭,我方不得不對這一惡劣行徑加以報複。但為了表示我方休戰的誠意,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一直保持著極大克製。”…,先不說哈布斯堡王室有沒有財力把這一仗繼續打下去,就算能打下去最終倒黴的還是波西米亞國王兼匈牙利國王斐迪南。畢竟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完全依賴於西班牙和教廷的援助。其中的利害關係,沒有人比阿蒂米斯這位斐迪南國王的懺悔神父更清楚。儘管如此,他還是冷冷地問道:“這算是威脅嗎?“您可以這麼認為,但在我看來這是教皇陛下斡旋的最佳機會。”董南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如果一星期後西班牙人還沒能表示出足夠誠意,那薩累將會出現一個尼德蘭聯省共和國任命的總督,大西洋公約組織聯合艦隊也將會對大西洋航線上的所有天主教國家商船不加區彆的予以攔截,並保留襲擾西班牙、葡萄牙本土及其新大陸殖民地的權利。”老修士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退還賬款,釋放俘虜,昄依天主教,如果做不到這三點,教皇陛下是絕不會赦免你們,更不會給你們和平的。”“俘虜可以釋放,昄依天主教也沒有問題,但戰利品則要用另一種方式支付。”“什麼方式?”“我們可以參戰,在教皇陛下的旗幟下參戰,免費為斐迪南國王陛下解決波西米亞問題。”阿蒂米斯神父搖頭說道:“那也花不了幾百萬杜卡特。”“既然這樣,那就讓菲力浦國王陛下再花幾百萬杜卡特跟我們繼續交戰吧!”“傑克,彆這樣傑克!”卡洛連忙打起了圓場,“有話好好說嘛,畢竟這麼大的事,神父也需要一個充足的理由。”形勢逼人前,阿蒂米斯神父不得不作出一些讓步,飛快地權衡了一番後,冷冷地說道:“閣下,您的誠意遠遠不夠,如果就這麼答應你們,那跟教廷向你們屈服又有什麼區彆?”“在我看來恰恰相反!”董南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們會向教皇陛下和紅衣主教團表示出足夠的誠意,至於白銀艦隊中耶穌會的那些損失,完全可以在薩累大主教區通過建設教會學校、教會醫院、教會孤兒院等一係列方式彌補。”教廷在摩洛哥得到一個大主教區、斐迪南國王得到一支實力強悍的援兵,教皇陛下和紅衣主教們獲得大筆賄賂……這筆帳真是太好算了,畢竟到嘴裡的肉很難再讓他們吐出來,與其一拍兩散什麼都撈不著,還不如將損失降低到最低限度。“除此之外呢?”真是個貪得無厭的老神棍,作出這麼大讓步他還不滿足,董南冷哼了一聲,麵無表情地說道:“沒有之外!如果教皇陛下和斐迪南國王陛下錯過這個機會,那我們同樣會參戰,隻不過打得旗幟有一些區彆罷了。”卡洛演起了雙簧,裝出一副好奇地樣子,禁不住地問道:“尼德蘭人給你們開出了什麼條件?”“其實也沒什麼,”董南輕描淡寫地說:“比如每年提供五十萬盾的無償援助,幫著薩累建立一支更為強大的海軍。並給予薩累以荷蘭省、澤蘭省同等的政治地位,不會被視作為殖民地;當然,這一切都是有條件的,好在他們的條件與我們目標並不相悖。”資助天主教國家敵人的事情,那幫墮落的尼德蘭新教徒乾多了,阿蒂米斯神父可不認為傑克-董是在開玩笑。畢竟從曆史和地緣上麵來看,薩累雖然遠離歐洲,但卻是一個襲擾葡萄牙和西班牙本土的最佳基地。他們真要是倒向尼德蘭,那西班牙將不得不抽調大量兵力用於防守,甚至連海軍都無法向南尼德蘭運送援軍和戰略物資,更無力對神聖羅馬帝國準皇帝斐迪南提供援助。想到這些,老修士不得不抬頭說道:“給我三天時候,但你必須保證三天內不得采取任何行動。”“我給您一個星期,並委托紅衣主教隨您一起去羅馬向教皇陛下表達我們的誠意。”“我?”卡洛連連搖頭道:“傑克,這不太合適吧?”“主教大人,您是最合適的人選,畢竟我們在某些問題上的看法是一致的,比如糟糕到極點的波西米亞局勢和斐迪南國王陛下岌岌可危的處境。”打起西班牙來比誰都狠,對同屬哈布斯堡家族的斐迪南卻這麼照顧,老修士糊塗了,忍不住地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幫斐迪南?”董南轉過身去,指著裡麵的聖像,一本正經地說:“為了神聖的信仰!您剛才不就是這麼說的嗎?”…………………………………………………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