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來到澳門初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裡斯本都沒在澳門設立獨立的統治機構。而僅僅派出一名代權官,代表葡萄牙政府在澳門執行本國的命令和指示。幾乎所有重大問題,都由代權官與大明駐澳官吏和香山知縣協商決定。隨著海上貿易的發展,葡萄牙人也越來越多,內部的公共事務逐漸繁多,需要有人出麵來解決,所以在澳門的葡萄牙人集體選出一個富商卑利喇為首領,並同澳門副主教等人共同組成管理民事和教會的組織。然而,他們的行為未經葡萄牙國王認可,也未受葡萄牙在印度的總督任命,卑利喇不久就被廢除。而當時正好碰上葡萄牙和西班牙合並,本土亂成了一團,所以廢除令雖然下了,但並沒有得到執行。直到1583年,澳門主教賈尼諾召集所有葡萄牙人開會,選出六人成立市政議會,並於3年後獲得葡萄牙駐印度總督的批準,授予澳門以自治城市的資格。後來經統葡萄牙的西班牙國王承認,於二十年前正式設立澳門議事局,每三年選舉一次,產生三名議員,兩名處級法官和一名民政長官。議員輪流擔任主席,民政官同時是庫官和海關負責人,並負責與中國方麵進行交涉。同時,葡屬印度總督任命的一名首席法官作為官方負責人,行駛著3年前獲得任命,卻根本沒來上任的卡拉斯科總督行駛權力。“天啦!他們竟然一直瞞著我。”金尼閣會士的介紹,讓查帕普萊塔主教大吃一驚。怎麼也不敢相信本土居然又任命了一個總督,並且不遠萬裡的趕來上任。看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奧普多爾心中一凜,記不住地問道:“主教大人,有什麼問題嗎?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不,您來得太及時了,隻是我們沒受到任何風聲,感覺有些意外。”澳門的事情金尼閣並不是一無所知,見他打起了哈哈,便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提醒道:“查帕普萊塔,總督大人肩負教皇和國王陛下賦予的雙重使命,我認為你應該竭力幫助他,事實上這也是我們不動聲色先來這裡的真正原因。”奧普多爾笑了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有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現在的局勢很微妙。”查帕普萊塔主教回頭看了一眼,倍感無奈地苦笑道:“外部威脅就不用說了,如果不是議事局當機立斷地花重金賄賂,我們早就被中國人趕下海了;內部問題也不少,尼塞托法官上任後一直沒發揮出應有的作用,迄今為止,還是由羅薩裡奧四人組成的委員會,把持澳門的大小事務。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敏感時期,如果讓中國人知道澳門來了一位總督大人。那我們的境況將更為艱難。畢竟在他們看來,這裡始終是中國的土地,隻暫時給我們一點居留權罷了。”查帕普萊塔主教並不是危言聳聽,早在葡萄牙人混進澳門開始定居,僅蓋茅棚十幾間時,時任廣東按察使的丁以忠即指出:允許葡商入派鏡澳,“必為東粵他日憂”。還有人稱“粵之有澳夷猶蛆之在背也”,要求將葡萄牙人趕出澳門。接著,當葡萄牙人強行在澳門蓋屋成村時,抗倭名將俞大猷便挺身請求對澳門的葡萄牙人加以討伐,他在給朝廷的奏章上寫道:“今欲剪之,豈無良方,若以水兵數千攻之與水,陸兵數千攻之與陸,水陸並進,彼何能逞?”…,他從詔安、走馬溪等地打敗葡萄牙人的經驗中,看出隻要敢於與之決戰,是可以消滅澳門葡萄牙人的。所以他強烈要求參與驅逐葡萄牙人的戰鬥,甚至慷慨激昂地宣稱:“今與之大做一場,以造廣人之福,竊謂名上能操發從之權,唯猷可勉鷹犬之勞。”但他的意見並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和采納,十幾年後,廣東禦史龐尚鵬又提出“區劃濠鏡,保留海隅”的奏疏,他尖銳地指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喜則人怒則獸”,主張“使之撤屋而隨舶往來,仍泊往年舊澳”。嘉靖三十五年,廣東番禺舉人盧廷龍入京會試時,也堅決主張把葡萄牙人儘數驅逐出澳門……總之,對於他們盤踞在澳門,幾十年來要求嚴加處置的聲音就沒斷過。諸如“於澳門狹處,用石填塞,杜番舶潛行,以固香山門戶”,“縱火焚其居,以散其黨,為力較易”等議論,不一而足。之所以能在如果強烈的民意下堅持下來,完全在於海上貿易能帶來一些貢品和稅鈔收入,朝廷既有利可圖,地方官員又油水可撈。甚至連朝廷所需要的香料、珠寶等奢侈品,幾乎都靠進口貨物中得來。真要是把他們趕走,不僅地方官員的薪俸會出現問題,甚至連宮裡所需要的高級消費品都會受到影響。當然,這一切與那些見錢眼開的漢奸是必不可分的,此外跟上層關係密切的耶穌會也發揮出了一定作用。對於長期自信為“天朝上國”的中國人來說,多年以來,土地可以談,通商也可以談,做買賣吃虧也認了,但惟獨沒得談的就是麵子。半點招呼不打,就派來一個總督,這跟占大明朝的地盤又有什麼區彆?查帕普萊塔主教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奧普多爾總督微微的點了下頭,深以為然地說道:“或許我來得還真不是時候,主教大人,您儘管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的。”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不把旗號亮出來,那幫土生土長的葡萄牙人顯然不會買賬。事實上就算打出來,他們也不一定買賬。儘管如此,查帕普萊塔主教還是低聲提醒道:“可您是國王陛下任命的總督。”“正因為我國王陛下任命的澳門總督,所以更要對澳門的臣民負責。至於這個總督當不當,完全可以先放到一邊。”說到這裡,奧普多爾總督突然話鋒一轉,一邊四處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事實上我已經有新的計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護送我上任的艦隊,再過幾天就會跟盤踞在福摩薩的尼德蘭人開戰了。主教大人,您在澳門呆了這麼久,難道不認為這送給國王陛下的海外臣民,以及中國政府最好的禮物嗎?”“開戰了?”查帕普萊塔主教,忍不住地問了句。“開戰了!”不等奧普多爾開口,金尼閣會士便重重的點了下頭,確認道:“我們前,國王的軍隊就對尼德蘭人發起了進攻。作為上帝最忠實的仆人,教會的中堅力量,我們這些在東方的子民,也應該響應教廷、神聖羅馬帝國和西班牙國王陛下的號召。”自從尼德蘭東印度公司涉足東方貿易以來,澳門的葡萄牙商人一直處於極其被動的地位。跟中國海商襲擾東南沿海的武裝商船被黑吃黑,往返與日本和菲律賓的商船時不時被洗劫,可麵對著實力強悍的敵人,他們隻能敢怒而不敢言。…,要不是澳門位置特殊,攻擊他們就等於同大明朝廷宣戰,對中國貿易垂涎三尺的尼德蘭東印度公司,早就憑強悍的海上實力取而代之了。可惡的新教徒!查帕普萊塔主教暗罵了一句,並緊抓著奧普多爾的胳膊,急切地問道:“大人,你帶來幾艘戰艦?需不需要我們做些什麼?”“一共九艘,除了剛進港的那三艘外,其餘戰艦和人員都在駛往福摩薩的路上。至於你們能不能做些什麼……那是以後的事。在此之前,我想先麻煩您帶我四處轉轉,畢竟作為名義上的澳門總督,我不能總對這裡一無所知。”“沒問題,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查帕普萊塔主教似乎想起了什麼,頓了頓之後,又問道:“對了,我是不是先通知下尼塞托法官和羅薩裡奧民政官?還有議事會那邊,要不要先召集議員們開個會?”外部威脅一時半會間無法解除,內部問題也不可小視。奧普多爾權衡了一番後,搖頭說道:“至於他們,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國王陛下的命令在這裡不太好使,如果輕舉妄動反而會適得其反,查帕普萊塔主教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地說道:“這樣也好,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想邀請幾位靠得住的商人過來一起共進晚餐,畢竟您初來乍到,沒有人支持是萬萬不行的。”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耶穌會的位置擺得很正。儘管尾大不掉的澳門議事會是他們牽頭搞出來的,但一有總督上任,就毫不猶豫的站到了總督這邊。為了不引人注意,奧普多爾和穆秀才還在他的建議下換上了黑色粗布神袍,同樣想儘快了解這個東方國家的湯若望、鄧玉函等傳教士也跟了過來。“西岸濠江是內港,與珠三角河道連成一體,船隻可以到達石歧、江門、佛山和廣州;南邊是伶仃洋,往東北航行可達汕頭、廈門、寧波等港口。從遠程航線上來看,東北可達日本,西行可達果阿。”查帕普萊塔主教這個導遊很稱職,一爬到山地,就滔滔不絕地介紹道:“但由於珠江的泥沙不斷淤積,附近海域大部分較淺,內港在低潮時沿岸水深隻有一到兩米,最深處不到五米。總得來說,隻要稍加留心,一兩千噸的商船還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心思都放在台灣的奧普多爾,對這些可沒多少興趣,而是若有所思地問道:“貿易呢?”“由於前幾任中國皇帝均實行海禁政策,抑製海外貿易,對澳門的貿易客觀上形成了‘在此一舉,彆無分號’的局麵。正因為如此,從這裡運往果阿和歐洲的貨物種類非常多,比如白絲、各種絲線、綢緞、黃金、黃銅、水銀、朱砂、白鉛粉、棉線、麝香、茯苓、樟腦、瓷器、大黃、甘草等等。據議事會粗略統計,去年運至果阿的生絲達6000擔,價值白銀48萬兩。”查帕普萊塔沉思了片刻,繼續說道:“由歐洲經果阿運過來的貨物有白銀、胡椒、蘇木、象牙、檀香等,其中白銀為最大宗,每年至少流入十五萬兩。”如此巨大的貿易逆差,讓隨行的湯若望大吃了一驚,忍不住地問道:“主教大人,這是不是意味著中國在貿易上占據主動?長此以往,就算新大陸的白銀再多,也經不住這樣流失啊!”貴重金屬,一直歐洲國家經濟的命脈。…,西班牙為防止白銀流失,並以法令的形式嚴禁黃金白銀出境;甚至連尼德蘭和英國東印度公司船隊在前,都需要向王室申請白銀配額。查帕普萊塔主教哪能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立馬轉過身去,指著東北方向的海麵,似笑非笑地說道:“修士,彆忘了我們還有一條航線。從這裡運往長崎的白絲、鉛、紅木、黃金、水銀、錫、糖、棉線、棉布、麝香等貨物,占所有輸出貨物的一半以上,而運回來的主要是白銀。相比之下,從歐洲流入的那十幾萬兩又算得上什麼呢?要知道光去年下半年,我們就運回來四船白銀,達245萬兩。”真是一顆搖錢樹啊!如果能在這裡乾上三年,東方艦隊的所有資金,根本用不著家裡操心,自己就能解決了。查帕普萊塔主教的一番介紹,更堅定了奧普多爾拿下台灣,壟斷對日貿易的決心。穆秀才想得則是另外一件事,查帕普萊塔主教的話音剛落,便低聲問道:“主教大人,朝廷在這裡都設了哪些機構?”“最初的管理機構隻要守澳官和市舶司,不過幾十年來,管理的機構越來越大,除了守澳官和市舶司外,還相繼設立了‘提調、備倭和巡緝行署’。‘提調’相當於治安官,掌管治安、緝拿盜賊事宜;‘備倭’負責防守海岸、緝拿海盜;‘巡緝行署’則負責巡查緝捕奸究事宜,說白了就是防我們,確保澳門的中國人不倒向我們。”查帕普萊塔主教指了指香山縣的方向,接著介紹道:“至於一般的民政、司法則歸香山知縣管理,並受負責廣東海防的海道副使管轄。為了防止我們進入香山內地,他們在蓮花徑設立關閘,閘門上懸掛一條橫幅,寫有‘孚威鎮德’四個字。平時用六張封條關閉,每月開發六次,允許我們在嚴密監視下采購糧食和日用品。交易一結束,香山縣就派官吏清查驗收,關閉閘門,並在門上貼上‘畏我威懷我德’六個字的封條。任何人在重新開閘前都不得自行拆封開閘,否則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置。”還好換了個地方,真要是按照董南那便宜妹夫的話做,那跟坐牢又有什麼區彆?至於東方計劃更是扯淡,在如此嚴密的監視下,彆說招募水手、炮手、陸戰隊員,甚至連教會學校、教會醫院都辦不了。奧普多爾暗歎了一口氣,接著問道:“主教大人,既然他們如此小心,怎麼會容許你們公然設立議事會呢?”“正如您所說的那樣,議事會並未經過中國政府的批準。為此,幾任代權官、主教和民政官付出了巨大努力。直到我們多次聲稱葡商過去及現在常常是中國皇帝的順民,並承認皇帝是我們的保護者,他們才默許了我們的自治。當然,賄賂是必不可少的。除了每能兩萬兩白銀的稅負、五百兩白銀的地租之外,還得打點香山乃至廣州的官員。甚至因此而獲得了一個‘夷目’的官方任命,可以合法的代表中國政府管理內部事務。”陪同前來的龐迪我修士接過話茬,一臉苦笑著補充道:“隻能說是有限的自治,一旦讓他們感覺到即將失製,就會馬上收回相應的權力。幾年前就發生過一次,自治法庭對一個首犯判刑,引起一部分葡萄牙人不滿鬨事,香山知縣蔡善就親自趕來重審,並推翻了我們之前的判決,甚至還頒布了一個《製澳十則》。”《製澳十則》,帶個“製”字,想都不用想是用來限製什麼的。像賊一樣的被人防,想乾什麼都乾不了。這個總督不當也罷,隻要能保持現狀並壟斷貿易就行。奧普多爾終於打定了主意,隨即回過頭跟穆秀才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穆秀才微微的點了下頭,不無感慨地說道:“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不過這麼一來,我也沒有了繼續呆在這裡的必要。總督大人,要不我們就此彆過?”台灣沒有這麼多限製的同時,也沒有東印度公司所亟需的人力資源。想最短的時間內把東方艦隊組建起來,也隻能靠眼前這位了。奧普多爾權衡了一番,毅然說道:“也隻能這樣了,穆先生,祝你一路順風。記得多些錢,最好能在這裡招募幾個可靠的隨從。”…………………………………………………………#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