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平柳村的日子和附近幾個村落沒有區彆, 這些村子裡的百姓都是靠天吃飯的, 家裡孩子多, 日子過得也苦哈哈, 嫁女娶媳多在這幾個村子裡挑選, 但自從平柳村借由單家的緣故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之後,村子裡待嫁的閨女,還有要娶媳婦的兒郎都跟著搶手了起來。誰不知道平柳村種出來的蔬果口感更好, 這些莊稼往外頭賣的價格也更高,在鎮上和縣城的集市裡, 隻要掛上平柳村的名號, 攤位上的蔬果就能賣的又快又好,往往是周邊攤位的蔬果還沒賣到一半, 平柳村帶出去的那些蔬果已經銷售一空了。掙的銀子多了,村裡人對閨女相對也比其他村子舍得了一些, 不說私底下給多少嫁妝吧, 幾乎很少有昧下夫家給的彩禮的人家了,這也導致了平柳村的姑娘在相親市場上越發走俏,前來說親的除了附近村子條件比較好的人家,還有許多鎮上縣城裡以前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城裡人”, 娶媳婦也是, 越來越多鎮上縣城裡的姑娘, 願意嫁到村子裡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往那些讓村裡人倍有麵子的城裡親戚,在雪災麵前, 反而是更需要接濟幫助的了。現在雪災持續的日子還不算太長,鄉下地界,再怎麼樣家裡的存糧還是足夠一家子熬過一整個冬天的,但是城裡就不一樣了,鎮上和縣城裡的人家多數一次隻買十天半個月的口糧,幾乎是在縣城糧店限量出售米麵的時候,家裡就迎來了糧食緊缺。不說高價糧都讓人肉疼吧,現在他們麵臨的問題,幾乎是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可一大家子總不能餓死吧,那些有親戚在鄉下的,就開始將腦筋動到了那些家裡還有餘糧的親戚身上。“娘,你就可憐可憐女兒吧,你看看你外孫,難道你真的舍得讓他餓死不成?”平柳村的蘇家今天格外熱鬨,幾個出嫁的孫女似乎跟約好了似得回了村子,張口談的,就是關於要糧的事。蘇家在蘇湘那一輩,就隻有她一個閨女,可是蘇湘的四個哥哥卻都有女兒,除了四房最小的姑娘,其他幾個早就已經出嫁,最大的孫女比蘇湘年輕不了幾歲,孩子都快到說親的年紀了。蘇綠娘是蘇家排行第四的孫女,出生蘇家二房,蘇二嫂是四個兒媳婦裡最精明也是最會鑽營的,靠著單家的名聲,她幫閨女說了一門好親事,蘇綠娘嫁的人家是在鎮上開雜貨鋪的,雖說店鋪不大吧,可每個月起碼也能掙二三十兩銀子,比多數地裡刨食的人掙得多,她雖然嫁的是雜貨鋪家的老二吧,可勝在老二也是老小,很受上麵長輩的喜歡,將來分家未必會吃虧。蘇綠娘生了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都還不到啟蒙的年紀,或許是這些日子鎮上的人都在節衣縮食的緣故吧,往日虎頭虎腦白白胖胖的小哥倆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整個人懨懨的,精神頭很是不好。蘇青娘和蘇藍娘是三房的閨女,倆人是同卵雙胞的姐妹,嫁的也正好是一戶人家的堂兄弟,這對姐妹的親事還是孫綠娘搭的線,那戶人家同樣是在鎮上開小鋪子的,家境還算殷實。這三姐妹說親的時機比較好,都是在單家的名聲打響後說的親事,相比之下,蘇家前頭幾個孫女嫁的都是附近的農戶,在災害到來之前,並不屬於嫁的特彆好的那一撥。蘇二嫂和蘇三嫂以往沒少因為自己的閨女嫁的比較好而在大嫂和四弟妹麵前顯擺,今天她們口中嫁的頂頂好的閨女卻是頭一個跑來借糧的,這多少讓兩人臊的慌。“怎麼就到了要借糧的程度了?難不成鎮上的糧店都沒有糧食了?”蘇二嫂是個精明的女人,她雖然疼愛閨女吧,可更疼自己的幾個兒子,在她看來,閨女嫁出去了,那就是彆人家的了,隔山差五地給她帶點孝敬過來,那是好閨女,可要她倒貼,那就是不孝加白眼狼了。尤其這個時候,大房和四房的人都在場,蘇二嫂覺得這個往日給她掙臉的閨女讓她出醜了,臉上火辣辣的。“二伯娘,你是不知道現在鎮上和城裡的糧食有多吃緊,每天賣的糧食就那麼點,可是買糧食的人卻從前一天就守在門口了,這麼冷的天,裹著條棉被團在糧店外,還隻能買定量的一斤糧食,就那麼點,夠多少人吃啊。”蘇青娘幫著四堂姐說話,麵露淒苦:“現在這天多冷啊,上了點年紀的老人可不敢讓他這樣在外頭過夜,要是凍壞了身子骨,遭罪是小,沒命是大,也因為這件事,陳輝他們幾個年輕力壯的兄弟每天都得受這樣的罪,有時候受了罪,還不一定能夠買到糧食。”她口中的陳輝就是她的夫婿,說起為了家人吃了不少苦頭的丈夫,蘇青娘忍不住低頭抹了抹眼淚。“娘,你就可憐可憐閨女吧,現在外頭這天多冷啊,陳輝哥幾個每天回來的時候,臉都是鐵青的,兩條腿凍得又紅又腫,腳趾手指還有耳後數不清的凍傷,他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女兒不想做寡婦,也不想孩子沒了爹啊。”蘇青娘說著跪了下來,用膝蓋挪動爬到蘇三嫂的麵前,苦苦哀求到。“爹,娘,你們可憐可憐女兒吧,今天要是借不到糧,過些日子,你們恐怕就要替女兒收屍了。”蘇藍娘和雙胞姐姐一樣跪下,兩張相差無幾的臉同樣的淚眼婆娑,看的人於心不忍。作為平柳村乃至附近村落都稀罕的雙胞胎,即便是女兒,蘇青娘姐妹都是很招父母以及祖父母疼愛的,蘇三嫂這人有點小心思,但心腸不壞,麵對閨女這般苦苦哀求,哪裡還撐得住,希冀地看著坐在主位上的公婆,希望他們能夠開口借糧。“你們想借多少?”蔣淑蘭歎了口氣,看向了跪在下麵的三個孫女。“五十、不、一、一百,借一百斤糧食。”原本因為自家親娘的表現有些絕望的蘇綠娘睜大了眼睛,一臉欣喜地說道。“一百斤糧食,你怎麼不去搶呢!”一直都悶不做聲的蘇四嫂坐不住了,原本對於事態的發展她是呈觀望態度的,可現在蘇綠娘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借一百斤糧食,三個出嫁的閨女,就是三百斤,這得值多少錢呢。蘇家和單家可不一樣,蘇家四個兄弟沒有分家,地裡的田產出息都是歸公中所有的,二房和三房的出嫁女一口氣就要了三百斤糧食,跟剜蘇四嫂的肉沒什麼區彆。這三百斤糧食裡,有七十五斤是屬於他們四房的,按照現在糧食上漲的價格,每市斤十八文,那就是一兩半不到的巨款啊。尤其現在糧食有價無市,遇到那些有錢又買不到糧的,糧食的價格還能再更高些。蘇四嫂可是記得當初小姑子上門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賣手中的糧食,因為誰也不知道雪災會持續多久,鬨不好,他們手裡的這些糧食是要吃到來年秋收的,蘇綠娘現在開口借一百斤糧食,可實際上她婆家那麼多人,這一百斤再省吃儉用,又能吃多長時間呢,這一次借了糧食,一定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沒完沒了的,到時候全家都得被這些出嫁的閨女拖累。蘇四嫂這個人要說多小氣惡毒,那倒沒有,可是在災害麵前,明擺著的就是幫了彆人餓了自己,蘇四嫂自己有兒有女的,可不希望就因為幫了蘇綠娘等人,就餓到自己的孩子。“四嬸娘,你這是要見死不救嗎,現在出事的要是紫娘,你也能狠心地說不借糧食?”蘇綠娘是蘇家二嬸的閨女,性格和她像個十成十,都是精明小氣又潑辣的,此刻蘇四嫂跑出來攪和她的好事,即便是長輩,她也照懟不誤。“嗬,彆給我扣帽子,大嫂你平平理,你說這糧食咱們該不該借?”蘇家大嫂是蘇家四個兒媳婦裡脾氣最好的,她有三個閨女,或許是因為當初生大閨女的時候年紀太小的緣故,大閨女一出生就體弱多病,熬了兩年就去了,後頭又生了兩個閨女,這一次倒都立住了,身子骨還格外強健,倆姑娘嫁了蘇家大嫂娘家的村子,雖說家裡頭條件沒有頂頂好吧,這個時候不缺糧還是肯定的。顯而易見,蘇家那兩個大姑娘是不會上門來借糧的,而蘇四嫂的閨女還沒出嫁呢,也就是說之後會回家裡要糧食的,也就蘇綠娘等人,蘇四嫂覺得這件事他們四房和大房都是吃虧的,大嫂隻要不糊塗,都該和她站在同一條戰線。“我、我聽娘的。”蘇大嫂都是當祖母的人了,可性子還是立不住,此刻她就唯唯諾諾地看向了一旁的公婆,對於三個妯娌的目光,她再一次選擇逃避。“彆說了,分家吧,轉眼你們都是當祖父祖母的人了,這個家早該分了。”蔣淑蘭知道這糧食肯定是得借的,總不能看著三個出嫁的孫女真的因為沒糧而餓死吧,可是這糧食,不能從公中借。“娘!”“奶!”在場的人聽到了蔣淑蘭的話無比麵露驚色,有些人是不舍得分,有些人則是麵含欣喜,覺得終於等來了分家的這一天。“早晚都得分的,分了家,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們想怎麼幫助自家閨女,都和旁人無關了,老四家的也不用擔心彆人占了你的便宜,反正都是銀錢和糧食鬨得,分的清清楚楚的,誰也不用急的跳腳了。”蔣淑蘭歎了口氣,樹大分枝,其實她早該學自己的堂姐,早早將這一大家子分開的。這樣的場景發生在平柳村的許多人家,在這幾天裡,作為公證人的王秉生以及單老頭這些公認有威望的長輩幾乎都走斷了兩條腿,幫著見證了許多分家協定。也在這些天裡,村裡的爭執吵鬨變得格外地多,一部分出嫁女來的一趟,鬨得家裡分家後帶著糧食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一部分跪在家門口苦苦哀求,卻連家門都沒有進一步,在大雪紛飛裡步履蹣跚的離開。福寶會趁天氣好的時候站在院子裡朝外眺望,也見到了好些個無功而返的出嫁女,她不知道,在這場望不到儘頭的雪災中,等待那些人的到底會是什麼。*****轉眼又是二十天,大雪依舊沒有停止的趨勢,眼見年節都要到了,整個村落卻安安靜靜的,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這期間,上一趟好不容易從分家後的親娘手裡借了六十斤糧食的蘇綠娘再一次過來借糧食了,隻是蘇家分家後,蘇家二房分到的糧食也隻夠全家人緊巴巴地撐到來年秋收,在不知道雪災什麼時候停止的情況下,全家人都不敢冒險,支援糧食給這個出嫁的閨女。後來還是蘇綠娘拿了銀子,蘇二嬸才勉強拿出了五十斤糧食,隻是這一次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同樣的,蘇青娘姐妹也回來過,她們夫家的親戚更多,似乎是覺得兩姐妹要點糧食很容易,那些糧食拿回家沒多久,就被夫家的公婆分給了自家親戚,兩姐妹加起來一百多斤的糧食,隻撐了十天就見底了,家裡斷了炊,兩姐妹又被婆家攛掇著回了村子。蘇三嫂心裡頭發苦,她家這兩個漏洞比二嫂家那一個可厲害多了,她還有兒子孫子要顧忌,也沒法一直填那個空缺啊。最後還是憐惜閨女的心思占了上風,蘇三嫂咬牙又拿出了一百斤糧食,隻是這一次說好了,這些糧隻給兩姐妹以及她們的夫婿孩子,要是這一次姐妹倆沒管好自己的糧食,被公婆拿去做了人情,她這個親娘,是再也不會管她們姐妹了。借糧的時候,姐妹倆詛咒發誓,可誰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信守自己的諾言。“也不知道坤叔和山生哥怎麼樣了?”福寶在和哥哥奶奶還有娘親玩葉子牌的時候,忽然感歎道。看幾個表姐上門求糧的模樣,鎮上縣城的糧食供應應該已經出現了大問題,嚴坤和嚴山生就住在鎮上,即便爹爹說了他曾經提點過坤叔,福寶還是有些不放心。或許人就是這樣禁不起念叨,話音剛落沒多久,屋外就響起了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