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七十章 河湟(三)(1 / 1)

王韶前去秦州,圖的就是河湟。這很不容易的,自秦州到岷州、階州以西,以前皆屬於中國領土,可自唐朝末落,吐蕃占有再崩潰後,這一帶蕃羌混雜,各族都有各族的武裝勢力,宋朝一直未收回來,想要征服,王韶所能動用的兵力僅是秦鳳一路兵力,兵力少!也就是王韶一旦征服時,必須保持場場以少勝多,還要是大捷,才能實現這一目標。其次就是財政。朝廷可以撥款,但從朝廷撥款太難了,還沒有動手呢,朝堂就議論紛紛。必須手中得有一些錢帛。再者,是征服,非是擊敗,必須恩威並用,除了武力手段,還得要收買。收買就得花錢,這些錢甚至花得不明不白,不能公開,又得手中有錢,才能從小金庫裡挪用。於是有了市易有了營田。開始申請時,朝廷同意。以為是鄭朗那種市易營田,包括李師中。但實施時王韶做得太狠,李師中反對,其中就有營田一項,為從極短的時間內得到大筆財帛,於是自渭州南部到秦州大肆開墾,原來也有,韓琦學習鄭朗開墾了一批營田,隨後又交給蕃戶或者弓箭手。韓琦離開後,文彥博接手,無為而治,便沒有再動了。另外甘穀城與通渭堡的矗立,也使得宋朝勢力範圍籠罩到秦州西北,又使王韶得到一批營田。不過為了極短時間內能斂財,必須將原有的一些弓箭手田侵吞。弓箭手也就是當地的一些漢蕃戶民兵,冬天訓練,有時候戰爭到來時,當成救火兵士前去支援。但鄭朗發起改製後,包括壯丁、弓箭手等在內。力役下降。甚至戰爭到來時。與正規兵士一樣的待遇與賞賜。平時免其稅賦,又有一些補貼,王韶認為再賜大量的田地,是過了的。於其這樣。不如將他們編入鄉兵行列,還能增加緣邊的軍隊厚度。因此在營田過程裡將一些弓箭手田也侵占了。與鄭朗改革遭遇的種種困難一樣,人們往往不看總賬,也不看進的。隻看出的,導致一些弓箭手不滿。李師中調到舒州,文彥博與馮京仍然與台諫官員合力攻擊王韶,以為欺罔生事。同時向寶與王韶這對好友反目成仇,說王韶招惹托碩族連生羌擾邊,使秦州動蕩。趙頊隻好下旨,以李若愚等體量,令竇舜卿打量,前去查看營田事。竇舜卿與王韶是什麼關係,再說竇舜卿此時知秦州。他同樣想開邊立功,能說麼?至於宦官李若愚。可彆忘了,此時秦州還有一個大佬與王韶合穿一條褲子,高遵裕。高遵裕也許不算什麼,後麵呢?高滔滔。李若愚敢實話實說?難道以後不想回皇宮了?兩人查了查,上書稟報,秦州是有營田,一頃。奏報到了京城,雖鄭朗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直哆嗦。幾乎所有君臣讓這個一頃雷得嘴中要噴白沫。營田麵積有多大,自後世華亭到莊浪南部,通渭東部,包括秦安、甘穀、天水、張家川等所有地區,當然這麼廣大地區不可能都是荒地,但也不可能隻能開墾出一頃營田。諸臣不服,朝廷又讓沈起去查。選對了主,沈起乃是王安石親信大臣,而且是一個不怕事多,就怕事不多,喜歡開邊的主。沈起就在慶州,接到詔書很快去了秦州,下去查了查,將情況彙報,說不錯,隻有一頃多營田,並且這一頃多營田還與當地幾個蕃人在扯皮。也就是說實際這一頃田名份都沒有定下來。托碩生事,乃是托碩失理,不能失了理,朝廷還要幫助托碩。後者似乎可信,關健是前者,誰能相信。王韶要營田要市易,鄭朗曾經同意。不過後來漸漸緘默了,王安石卻一直力挺,與鄭朗無關,而是王韶開邊,甚得他歡心。到了這時候,王安石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說道:“李師中與向寶前後奏事誣罔不一,朝廷兩派使案問,具得李師中與向寶乃是欺罔。李師中不遵詔令,望加追罰。”此事陝西是李師中,朝堂是文彥博,兩人先後興起,文彥博在洛陽不清不楚,心中也疑惑,難道當真隻有一頃營田,不象啊。先奏書道,邊帥收閣詔令不行,乃是常事。不遵詔書,便宜行事多了海去,自己,韓琦、範仲淹、龐籍、鄭朗,皆乾過。得先將李師中保下來。王安石批注道,朝廷若詔書不可行,必須奏請。收閣不行,又不奏請說明理由,安得無罪?沒有情由不執行,也是不可恕。況且所閣詔令,其情乃在於害邊事,且又奏事不遜,如何可恕?文彥博回奏道,既任邊帥,當奏成,今令王韶中間相攪實難。王安石又回批道,王韶雖是特旨差為機宜,也是李師中力奏王韶有王佐之材,請令朝廷讓其勾蕃部事,故朝廷從其奏。然事亦皆李師中相度施行,王韶有何能力相攪?文彥博辨不過,隻好粗暴地說了一句,王韶之勢,赫赫於關中,誰敢違者?吳充看不下去,便說了一句,雙方都有錯,不管是王韶還是向寶,做為國家大臣,吵到這種地步,本身就有錯,應各自降官。說得也有道理,但是王安石倔強發作,大聲道:向寶有上書不實罪,王韶有何罪?文彥博這回反應過來,在洛陽呼應,道,沈起善顧望,豈肯追究王韶罪狀?若大的秦州,怎麼可能隻有一頃營田。趙頊看後也是啞口無言,這幾個人太胡來了,那怕三百頃五百頃,也能有一個交待,一頃田,誰相信啊?隻好下詔再讓韓縝下去核查。韓縝下去,查得仔細,僅是他查出來的就有四千頃地。一百畝變成了四十萬畝!不過韓縝也老實地稟報。營田是有那麼多。可沒有李師中所說的危害。趙頊說道:“邊臣誕妄誠害事。緣理可知,而事不可知,可以理解。但邊臣奏報要誠實決事,如竇舜卿說王韶所奏的隻有一頃。當時朝廷以為必無此地。今韓縝打量,乃有四千餘頃。竇舜卿仍言今打量地,必非王韶所指處。”錯了就錯了,有特殊原因。可以陳述,何必撒謊狡辨?話音還是偏向王韶的,怎麼著,也是為了河湟準備的。看看開邊有多難,種諤、折繼世、折克行、燕達等,那一個不是鼎鼎大名的勇將,羅兀城都沒有經營下來。若是開河湟成功,一個營田又算什麼,不就是四千餘頃營田。想一想國家隱田有多少,四路複查。又查出來六十多萬頃隱田。四千頃能與六十多萬頃相比?可雙方都在鑽死理。文彥博與馮京上奏說,縝所言還不是實際情況。就是事實,事患在巧言亂實。一個個都象這樣,以巧言顛倒是非黑白,如何了得?趙頊說道:“患不明,不患巧言,若見理明,巧言亦何能亂?”也就是民間的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門?不過沒有辦法,隻能下詔奪王韶之官,王安石不同意了,道:“巧言,雖堯、舜亦畏之,然以見理明,故共工不能亂堯、舜之治也。漢元帝詔曰:朕不明於理,靡瞻不眩,靡聽不惑,政令多還,民心未得,公卿大臣緣奸作邪。惟不明於理,故靡瞻不眩,靡聽不惑;惟眩惑,故一有政令,輒為浮議所奪而多還;惟政令多還,故民心未得;上所操持如此,公卿大臣所以敢作奸邪,其本乃在人主不明於理故也。”趙頊前麵下詔奪王韶官後,後麵心中又後悔了,雖然這一頃營田讓人啼笑皆非,但開出河湟才是頭等大事,於是順勢下馬,道:“是啊,邊臣各自用己愛惡處事對人,韓縝所以打量出地者,是與竇舜卿不能相容故,其他事即不肯如此儘力。”王安石立即跟上道:“陛下明察,見此儘之矣。”都在胡鬨!鄭朗聽後瞠目結舌,不過這段時間他基本消失,隱田查了出來,又挪出一萬七千餘頃荒地半荒地拍賣,這個過程略有些慢,還要替其修道路,商稅稅率重新調整,銀行擴股暗中準備,籌備一些作為本金的金銀,替朝廷節約開支,事務很多,還是沒有離開三司。對此,大家並沒有反對,償還了許多欠負,但欠負仍然很沉重,鄭朗乃是理財好手,兼帶三司使之職,國家財政能早日恢複健康。但到了六月,去年國家收支賬目未出來,大家感到了古怪。有人詢問,鄭朗含糊地回答,謀劃一件大事。以為鄭朗又要折騰了,這幾年年年折騰,許多大臣苦心相勸。鄭朗隻能答道:“非是諸公所想像,到時便知。”然後與皇祐時主政一樣,似乎消失。實際沒有,隻是平時不大喜言事,少說話,多做事!沒有大的草議,何必磨嘴皮子。一頃田,太雷人,鄭朗一直未參與。馮京一看形勢急轉,急道:“此地乃是招弓箭手地也。”王安石道:“王韶所奏但雲,荒田不耕,何啻萬頃,即不言除欲招弓箭手地外有此。”難道開荒錯了嗎?馮京不能作聲。文彥博在洛陽上書說,若真是如此,須罪竇舜卿。至少他不能撒謊,將四千多頃營田變成一頃田,讓天下人失笑。鄭朗歎息道:“士大夫是國家棟梁,邊臣也是國家的棟梁,為了國家安全,在戰場上撒熱血,拋頭顱,生命往往懸於一線之間,對國家豈非無功?寬夫雖是國家重臣,為何偏與邊臣過不去,仁宗時打壓狄青,如今王韶稍稍立功,國家將大用,未用之即,寬夫又盯其所短,不視其長,將其壓製,使國家又失一邊臣良才也。況且王韶非是武將,同樣是進士及第。”趙頊眼中一亮。文彥博不知道,在洛陽又上書說道,臣以前在秦州,沿渭豈有如此之多荒地?此必欺罔。王安石拿出地圖,說道:“韓縝專沮壞王韶,陛下可以從奏報中自見。無緣於此荒田。乃是誣王韶欺罔。陛下嘗記禦史所攻王韶否?乃是陳升之、馮京諭謝景溫。言沈起將甘穀城地作沿渭地,欲蓋王韶罪。景溫至中書對答,臣麵詰沈起案卷具在,無將甘穀城地作王韶所奏者。何故妄言如此?景溫對臣與馮京言,是集賢相公與參政,諫議我如此說的。”又將陳升之卷了進來。就算有錯,陳升之與馮京做得也不對。宰執與言臣不能交結,更不要說授意言臣該說什麼話,那麼要言臣有何用?王韶當罰,陳升之與馮京也當罰。一道滾蛋吧。要麼王韶就複官。陳升之與馮京無話可說。於是前麵詔書奪王韶官,後麵又詔書複王韶官。馮京隻好說道:“不止如此,王韶行市易亦為不便。”趙頊說道:“僅是秦州一州市易,有何不便?且鄭公以前在渭州執行過市易,輕重早已說過。”文彥博上書道:“官中更為販賣者,就是不便。”王安石道:“且不論古事,止以今事論。公使皆販賣,士大夫家中多有生意。人無以為不便,何也?”文彥博道:“近日事多,費更不足,如置古渭以來,秦州愈不足。”王安石道:“今天古渭,文彥博亦不知其不可廢,所以費不足,正由沒有理財故。既拓地,當須理由以足其費,此乃市易之所以不可無也。”反正洛陽離京城近,兩人兩天一辨,趙頊看著蛋痛,於是問鄭朗。鄭朗將原因說了出來。不但王韶要經營河湟,就是各州各縣賬目也不可能全部能弄清楚,地方有建設,還有獎勵,一些想不到的開支,有許多是不能上報的,若說沒有小金庫那是不可能的。故各州縣兩稅多有附加稅,未必進入官員腰包。不過朝廷至少名義上禁止,否則到最後,朝廷鬆馳,就會有更多官員真正將小金庫裡的錢往自己口袋裡麵放。王韶做法能理解,但與製度肯定不合,並且這個一頃地也做得太過份了,最少得五百頃,怎麼可能就一頃呢。趙頊聽樂了。但這才是公正的說法,趙頊道:“鄭公,為何不早進言?”“陛下,陳師中也是良吏,王韶看的是河湟,陳師中看的是製度,兩人皆沒有錯。當時就不當爭辨的,一揭開,不處理不好,一處理朝廷很為難。若我也參與爭辨,事情會越來越大,反而不美。有時候,陛下,得學會裝糊塗。”“裝糊塗?”趙頊仔細地咀嚼著這句話。“比如四路隱田,查到這份上,當真查清楚了?沒有,但到了這地步,朝廷已經能裝糊塗了。”鄭朗又說道:“這樣吧,先複王韶官,再將他召回京城,讓臣與他談一談,順便問一問河湟的計劃。有的事,在奏折裡說不清楚的。也不利於保密。”“倒也是。”趙頊道,接著又想著鄭朗的裝糊塗,在禦書房裡走來走去,然後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鄭朗,眼神複雜無比。但正是鄭朗一點一滴靈活機動的教導,趙頊漸漸成熟。下詔召王韶召回京城。王韶回京速度很快,他招降俞龍珂到了關健時刻,不敢耽擱。到了京城,立即讓鄭朗喊到中書,讓他坐下,說道:“子純,葫蘆川一戰,大長我大宋誌氣。”“鄭公,不敢當,有章質夫之功,種諤之功,還有諸位將士之功。”“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鄭朗說完,小吏搬來一件物事,乃是一套盔甲,非是鋼監新式盔甲,而是用百煉鋼打製的一套盔甲,不是說它質量有多好,防禦強度與普通盔甲差不多,但有一條,因為強度跟上,它的重量很輕,隻有十幾斤。鄭朗道:“你掂一掂。”“百煉鋼?”王韶用手拿起來,馬上就反應過來。百煉鋼製作很早就有了,沈括在夢溪筆談裡還刻意記載過,予出使至磁州,鍛坊觀煉鐵,方識真鋼。凡鐵之有鋼者,如麵中有筋,濯儘柔麵,則麵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鐵鍛之百餘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雖百煉,不耗矣。此乃鐵之精純者,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然青且黑,與常鐵迥異。亦有煉之至儘而全無鋼者,皆係地之所產。因為材料收集困難,製作成本更是高昂,一般用來製作寶刀寶劍,象這個百煉鋼打製的盔甲,有可能是史上第一次。無他,價格太貴了,僅是這十幾斤盔甲,製作成本有可能達到幾千緡錢。僅為了一個減輕重量,浪費太不值。鄭朗點頭。王韶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豈敢受?”“無妨,”鄭朗說道,心裡卻道,非是為了獎勵你,這套盔甲乃是你的保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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