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何處是歸鄉?東羌和大秦分兩路進攻燕國,宇文極率先打下了箜平城,然後紮營休整,做出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派頭。畢竟燕國那點內亂動靜很小,即便姬暮年努力策劃,也隻是讓趙煜多一層煩惱,而不能讓燕國滅亡。自己攻打燕國,順便引得端木雍容出兵,目隻有一個,——逼得趙煜不得不出麵和談,交出阿沅!依照趙煜性子,妹妹……,還是比不得江山。果不其然,戰事隻持續了一個多月,趙煜便讓人送來了國書,希望和談,並且告知宇文極,端木雍容也要求參與和談——情況和自己預料一樣。畢竟燕國有內亂,東羌國內一樣不太平,至於建立大秦就不用說,各自國中都有一本爛帳,不到萬不得已,暫時都還不想大動乾戈。後三位帝王商量敲定,將和談地點設甘河城,各自帶二十萬大軍隨行。彼時已經是十一月,冬日寒氣淩冽,空氣裡,有菱形六角雪花飄飛,從萬丈高空紛紛揚揚灑下,給甘河城鋪上一層潔白棉絮,讓整個城加靜謐肅穆。當燕國、東羌和大秦三方軍隊,整整六十萬人馬集結城外時,給這座古老城鎮帶來從未有過威壓,空氣低沉壓抑,讓人喘息都變得艱難起來。宇文極身著一襲玄色長袍,厚重寬實,滾寶藍色掐牙邊兒,與身上東羌紋飾相得益彰,明黃、寶藍,耀目顏色都壓黑色之中,隱隱莊嚴神輝。他眼神像是利劍一般清冽明亮,目光流轉,放佛能夠破開皚皚白雪一般,明年就是二十歲,已經褪去少年青澀,長成為沉默寡言年輕帝王!他伸手,接住一片六出飛雪,雪花溫暖掌心無聲融化。阿沅……,我讓你等了整整四年。日頭漸漸升起,正午時分,就是三方一起和談時刻。和談地點不城內,而是城外臨時搭建了一個高台,高台有棚,但是下麵沒有遮攔,這樣就不會影響各國駐軍們視線,台階步步而上,三位帝王終於走到了高台中央,都停下了腳步。趙煜眼眸深黑而冰涼,優雅一笑,“近日三國會晤盛況,雖不說是空前絕後,但想來也是百年不遇。”他以主人身份,招呼宇文極和端木雍容坐下,“二位入坐。”三人從前就是舊相識了,彼此了解,沒有多餘廢話。端木雍容一向是坐姿穩如泰山,居左邊,宇文極沉默內斂,居右邊,趙煜一身深紫色寬大龍袍,居正中,他很是悠閒端茶飲了一口,“閒話少敘,我先來說說燕國和談誠意。”先看向宇文極,“歸還東羌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再加黃金十萬。”再轉目與端木雍容道:“燕國國土不多,割來割去可是割不起。聽說大秦經曆幾年戰事,百廢待興、急需休養,所以除了同樣黃金十萬,另外奉送粟米八萬、蕎麥六萬,以及上等戰馬一萬匹,軍備兵器一共十萬份。”不打仗,就能討要回割讓城池,就能白得這麼多東西當然不錯,可是宇文極和端木雍容都還有心事,異口同聲問道:“沁水公主呢?!”趙煜“哧”一笑,他容顏俊美,即便嗆了一下,也不影響他豐神如玉風姿,搖頭輕歎道:“這可有點麻煩了。”嘴角微翹,目光灼灼問道:“阿沅確我這兒,可是妹妹我隻有一個,你們兩位……,要怎麼分呢?”端木雍容不耐煩跟他耍花槍,打斷道:“讓她自己選。”宇文極心頭一緊,阿沅她……,不會選擇端木雍容吧?自己什麼都努力過了,全都用全力做到了好,這一點卻不是自己可以控製。可是這個辦法公平,且不說強搶會引起兩國戰事,單是阿沅本人,要跟誰走,自己也不能不罔顧她意思——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趙煜卻不著急,“那說好了,不論阿沅要跟誰走,你們都得接受條件退兵。”他豁然站起身來,朝著下麵三十萬大軍朗聲說道:“吾乃燕國之帝,有妹沁水公主,適齡待嫁,今欲東羌和大秦兩國之中抉擇良婿,不論吾妹作何選擇,東羌和大秦都須得接受燕國和談條件,退兵不再進犯!”底下頓時嘈嘈雜雜,隱約聽到人說,“沁水公主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又……”“誰知道呢?皇上應該不會娶個假公主吧?”“應該不會吧!”不光兵卒們,就連將領們都忍不住竊竊私語,嗡嗡不絕於耳。趙煜笑了笑,“吾妹因為久病纏身,避忌天地鬼神,需要隱姓埋名休養調理,然如今已經痊愈,又到了待嫁之齡,所以打算擇一位仁武天子,永結秦晉之好。諸位無須揣測議論,沁水公主身份斷不能作假,不論東羌皇帝,還是大秦皇帝,都是認識,等下一見吾妹真顏便知。”他舉杯,回頭微笑邀請,“二位……,如欲和談,與我將此杯美酒共敬天地如何?”——意思是,都答應了條件才會見到慕容沅。明明都知道他是借此要挾,但不論是宇文極,還是端木雍容,都沒有反對他這個提議,一起走上前去。三位年輕帝王一起舉杯敬天地,敬山川,敬六神,算是對和談達成了一致,然後一起將酒杯狠狠摔碎!“如違誓言,有如此杯!”趙煜麵上還保持得體微笑,心底鬆了一口氣,然安定下來,繼而又是像是被人把心挖去一般,說不出空落落難受,——今日便要拱手把妹妹送出!心中不情願,但又不能當著三國大軍違背誓言,不舍棄妹妹,很可能給燕國帶來大禍!而臨彆之前,薑胭脂話又耳邊縈繞,“皇上,阿沅都已經十八歲了,你還要鎖她到什麼時候?不管她這次願意嫁誰,都放了她吧。”一陣寒風夾帶冰涼雪花吹過,清冷無比。趙煜像是被人奪去了魂魄似,輕聲道:“帶阿沅上來。”高台後麵,一群宮人簇擁著容姿殊麗少女上前,蓮步無聲,一路隻有鳳尾裙拖過台階沙沙輕響。佳人踏著皚皚白雪前行,仿佛從雲端走來,冬裝厚重,穿她身上卻單薄無比,仿似雪花一般,輕輕嗬氣就會融化掉。那張原本就隻有蓮瓣大小臉龐,風毛遮擋下,小了。兜帽摘下,少女發色如黛、臉龐若玉,因為有些清瘦單薄,反倒襯得那一雙流波瀲灩烏黑明眸,大得過分,但依舊美得攝人心魄。她身姿娉婷婀娜,傾國殊色照人,仿佛三月春天裡明麗芳菲春光。高台之下,頓時響起一片驚呼盛讚之聲。“阿沅!”“小羽!”兩位帝王喊著不同名字,喚卻是同一個人。“止步。”趙煜擋住了二人,將妹妹攔自己身後,“阿沅。”指了指宇文極和端木雍容,“你年紀不小了,哥哥想把你許配給他們其中一個,你……,願意跟誰走?”麵色平靜,心下卻是暗暗提著氣兒,擔心出亂子。“阿蘭若!”慕容沅目光欣喜,看向宇文極,“你怎麼這兒?”她綻出恍若出水清蓮般笑容,凝目問道:“我這不是做夢吧?”“不是夢。”宇文極聲音溫柔似水,“阿沅,是我。”慕容沅閃動著清澈明眸,看向哥哥,“我去跟阿蘭若說幾句話。”剛要走,卻被趙煜狠狠拽住,不由微微蹙眉,“怎麼了?哥哥。”“阿沅。”趙煜語截斷她,引導問道:“你想和誰一起?指給哥哥看。”慕容沅笑盈盈抬起手,露袖子外,纖細手雪白如玉,瘦得不堪一握,她指向宇文極,“阿蘭若,我要和阿蘭若一起。”宇文極目光一喜,情況完全出乎意料。端木雍容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她隻看著宇文極,根本就不理會自己,恍如自己不存一樣,這……,就是她答案了吧?他緊了拳,忍住難抑心痛,艱難問了一句,“小羽……,你是認真想好了,跟他去,不跟我走嗎?”慕容沅哥哥身後探頭,打量著他,“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我不跟你走。”“你再說一遍。”慕容沅重複道:“我不跟你走。”端木雍容咬牙切齒,“再說後一遍!”慕容沅微微蹙眉,似是不悅,“我說了,不跟你走!”宇文極也是皺起眉頭,想要說幾句,又怕激怒端木雍容,自己不怕他,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遷怒阿沅?隻得強行忍住。趙煜伸出寬大袖子,將妹妹擋身後,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這種事,還是要你情我願好。”若是二選一話,宇文極要合適一些。他對阿沅用情深,可靠,方才能夠轄製,此刻不能讓妹妹再多說下去,否則就會露餡兒了。“好,很好!”端木雍容覺得心都涼了,枉費還自責了好幾年,後悔那天沒有跟著她一起過去,弄丟了她,卻不想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原來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宇文極,都是假!他凝目看了過去,——這個容色傾國沁水公主,太過陌生。不是那個靈動任性落難少女小羽,不是那個不顧血汙刀光小羽,不是那個哭著抱怨自己霸道小羽,她已經不是她了。沁水公主?哈哈,端木雍容滿心對自己嘲笑,滿心對慕容沅恨和痛,隻覺一腔熱血燒成了灰,化作了冰,“你放心,我說過……,不會勉強你。”既然人家郎有情、妾有意,自己又何必再演笑話呢?隻覺再多說一個字,再多停留一秒,都是多餘,緩緩轉身走下了高台。聶鳳翔後麵直跺腳,看了看慕容沅,想要說幾句又不敢說,趕忙上前去追端木雍容,心下歎息,——果然情字折磨人,鬨了這麼些年,到頭來竟然是一場空歡喜,這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慕容沅看著他們,眉宇間帶著一絲淡淡迷惑。趙煜吩咐宮人,“將阿沅先帶回去。”雖好沒有出岔子,但還是穩妥起見好,這會兒不能讓她過多停留,怕妹妹說錯話,柔聲哄她,“阿沅聽話,等下再讓阿蘭若跟你說話,一會兒就好了。”慕容沅輕輕點頭,“那哥哥不許食言。”趙煜笑道:“不會。”宇文極看著覺得隱隱奇怪,可又說不上來,加上沉浸重逢喜悅裡,被她選擇自己巨大欣喜淹沒,這種念頭隻是一閃而過。趙煜並不給他思考機會,接著又道:“既然阿沅選擇了你,那麼我就將妹妹許配與你,永結秦晉之好!”話鋒一轉,“你得答應,有生之年永不進犯燕國疆土!將來如有外族進犯燕國,必當援兵協同!”宇文極沉默了片刻。前麵一個條件還算預料之中,後麵一個,趙煜是擔心端木雍容會攻打燕國,要和東羌結盟吧?讓東羌出兵幫著攻打大秦,這……,國中臣子怕不是那麼好說話,然而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纖細背影,不能再失去她了,“好,我都答應。”——為了她,不論做什麼都是值得。趙煜又道:“口說無憑,須得當眾立下血蠱之誓。”此言一出,周圍陪同宇文極人都是大驚,急忙阻止,“皇上不可!”東羌有一種血蠱之誓,以血起誓,斷指如斷首,然後將斷指交給對方,是為蠱主,永不背叛,違誓便如斷指一樣下場!“皇上龍體,豈能損傷?!”“是啊,燕國未免欺人太甚,視我東羌無人!絕不能應!”宇文極心下明白,趙煜這是不放心,但……,隻要能把讓她留自己身邊,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舍?他朝臣子們低喝,“都給朕退下!”“好,血蠱之誓。”他目光幽深烏黑看向趙煜,利落拔劍,朗聲道:“皇天後土上,今有東羌之主宇文極此立誓,有生之年永不進犯燕國疆土!將來如有外族進犯燕國,必當援兵協同!吾以吾血起誓,斷指如斷首……”利劍白光一閃,人群一片驚呼聲之中,削掉一截左手小指,咬牙強忍痛楚,“如有背叛,他年下場有如此指!”“哎。”趙煜輕聲歎息,上前將那截血肉模糊手指揀起來,裝早就準備好小盒子裡麵,笑道:“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宇文極插回劍鞘,握住斷指,目光凜冽道:“趙煜!把阿沅交給我!”趙煜微笑道:“看你對阿沅如此一往情深,我也放心了。”他眼睛裡浮起悲傷,“隻是這一彆,我就再也見不到阿沅了。”帶著奇異表情,看了過去,“你告訴阿沅,是我對不起她,對不起……”******趙煜沒有馬上交出慕容沅,而是派了三千送親隊伍,一路名為護送,實則是押解看護慕容沅,逼得宇文極東羌大軍不斷後退,一直退出了甘河城外,方才真正把人進行交接,而那三千人也不用再回燕國,——留著,算是自己送給妹妹嫁妝吧。“阿沅。”宇文極第一時間趕到馬車前,掀了簾子,“你還好嗎?”“挺好。”慕容沅伸了伸胳膊,嬌憨慵懶,“就是坐了半天馬車有點累,怎麼還沒有到呀?”她招手,“下麵怪冷,你上來,咱們一起坐著說話。”到?東羌還遠著呢。宇文極心頭怪異再次浮起,但還是上了馬車,吩咐道:“前行。”到底還是喜悅多一些,歡喜道:“阿沅,往後再也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慕容沅俏皮一笑,“你又耍無賴。”宇文極問她,“冷不冷?”伸手去握她雙手,“我給你暖和一下。”“你手怎麼了?”慕容沅抓住他手,驚訝道:“啊呀,怎麼受傷了?”眉頭微微皺起,不滿道:“誰給你包紮?包不好,回頭換藥我重給你包,等等,這……,怎麼像斷了一截?”明眸裡是驚惶,問道:“阿蘭若,是誰把你手弄壞了?告訴我!”宇文極心中越發感覺不好,遲疑道:“我立了血蠱之誓,你不知道?”“什麼血蠱之誓?”慕容沅看起來氣呼呼,很不高興,“不管是什麼,也不能把你手指弄斷啊!是誰?告訴我,看我怎麼收拾他!”“趙煜沒告訴你……”“趙煜是誰?”慕容沅這樣問著,卻隻顧抓住他手翻來覆去看,眉宇間還是散不去怒氣,她問:“到底誰欺負你?是皇後身邊人?還是葛嬪?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輕饒了!”——像是晴空一道霹靂!宇文極目光驚恐看著她,終於明白……,到底哪裡不對勁了。慕容沅還喋喋不休,抱怨道:“算了,還是你手要緊。”輕輕摸了摸,“其他關節沒有傷到吧?等換藥了,我再仔細給你看看。”“阿沅。”宇文極強力控製自己,聲音還是有一絲壓不住輕輕顫抖,他抱著幾分僥幸,幾分期望,問道:“今年……,是哪一年了?”怕嚇著了她,隻敢委婉問這麼一句。“今年?”慕容沅被他問住,皺起眉頭,琢磨了好一陣,“是天聖……,二十年?十九年?哎呀,我都把日子過糊塗了。”繼而擺了擺手,“不要緊,反正我一向都記不清這些,等下問問父皇就好了。”宇文極看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難怪……,難怪趙煜要讓自己起血蠱之誓,他怕自己知道真相後會被激怒,他怕自己反悔停止攻打燕國,他……,這個披著人皮禽獸!重重一拳砸馬車上,驚得前麵駕車馬夫慌道:“皇上?可是顛簸著了?”“給朕閉嘴!”宇文極聲音想要殺人。慕容沅聽得稀裡糊塗,不解道:“你怎麼是皇上了?”但是沒有過多關注這個,而是問道:“還有怎麼我們走了許久,都沒有到?到底要去哪兒?”宇文極忍住手上和心裡痛,量平靜聲音說道:“阿沅,我們去東羌。”心裡像是被人紮刀,臉上還帶著微笑,“你忘了,我說過,要帶你到東羌去玩兒,還記得吧?我帶你去吃好吃,買好玩兒。”——往昔之語,想起來是叫人心痛難抑。“這樣……”慕容沅基本上彆人說什麼都信,幾乎沒有爭執,便點頭道:“不過我還沒有跟父皇和母妃說呢。”又歎氣,“我也好些天沒有看見他們了,哥哥總是說,父皇上朝,母妃去給母後請安了。”宇文極隻覺五臟六腑都要被人揉碎,痛得說不出話。阿沅,這幾年你到底是怎樣過來?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原來你看到阿蘭若,你嘴裡喊阿蘭若,都隻是從前燕國當質子東羌大皇子,你活過去回憶裡麵,走不出來了嗎?阿沅……慕容沅揉了揉眉頭,小聲道:“阿蘭若,我覺得有點累了。”“嗯……,好。”宇文極往邊上挪了挪,騰出多位置給她,溫聲道:“躺下,睡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替她掖了掖被子,“睡吧。”慕容沅精神不是很好,躺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中,又有心思不肯入睡,握住宇文極手,“阿蘭若……”她強撐著睜開眼睛,央求道:“你先彆走,我好久都不見你,每天都隻有哥哥陪著我,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還想和你說說話呢。”“我不走。”宇文極目光是溫柔和憐惜,她身上眷戀,聲音清醇,“阿沅,好好睡,我會一直旁邊守著你。”——不論海枯石爛、鬥轉星移,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作者有話要說:後麵大概還剩下1字,另外分成一卷,我會一口氣完~~這種國破家亡題材太沉重,寫好累,估計大家看得也累,後麵多甜蜜一點,戀愛和肉都有,算是彌補大家吧~~後肯定是花好月圓大結局,謝謝大家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