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山居(六上)將遊擊隊當前的行動透漏給一個外人,並且還給出了具體行動的期限,這可是極大地違反了八路軍的紀律。政委李國棟眉頭一皺,就想出言提醒伍楠注意把握分寸。但看到張鬆齡那突然淩厲的目光,又悄悄將已經到了嘴邊上的話給吞了下去。“多謝伍長官仗義相助!”張鬆齡非常鄭重地向伍楠做了個揖,然後沉聲強調,“但孟大叔的仇,我想親自給他報。如果伍長官能幫忙提供一些有用信息的話,張某日後有了機會,定然不忘遊擊隊今日援手之德!”日後是什麼時候?!李國棟再度皺起了眉頭,心中好生不快。小黑胖子的話明顯是在推搪,並且透著一股子不加掩飾的疏遠之意。真不知道伍楠是怎麼想的,居然還認為有機會招攬他,讓他為遊擊隊效力?!“張兄弟何必這麼客氣!”搶在老搭檔李國棟發怒之前,伍楠迫不及待地回應,“咱們兩個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誰幫誰的忙,還不是應該的?!你放心,等我們總結出朱二每天的活動規律,肯定第一時間過來聯係你!”“那就有勞伍大哥了!”張鬆齡笑了笑,再度向伍楠行禮,“小弟我這幾天就留在山洞中,繼續等候伍大哥的佳音!”“那咱們就說定了。到時候由你動手擊殺朱二,我會親自帶人配合你的行動!”伍楠笑嗬嗬地站起來,拉著老搭檔朝山洞外走。臉上沒有因為張鬆齡婉拒了自己的拉攏而表現出絲毫不快。李國棟的心胸可沒有伍楠那麼寬廣,冷著臉出了山洞,才離開十幾步,就忍不住低聲抱怨:“你乾嘛這麼遷就他?!咱們遊擊隊出手鏟除漢奸,又不是為了某一個人的私仇?乾嘛非要弄成這般模樣,讓他一個國民黨兵來開最關鍵一槍?!”“反正都是殺漢奸,由誰出手不都一個樣?!莫非,你老李最近手也癢癢了,也想出一回風頭?!”伍楠向後看了看,明顯答非所問。“怎麼會一個樣?”李國棟看了嬉皮笑臉的伍楠一眼,眉頭皺得更緊,“隻要他一天沒加入遊擊隊,就一天不能算咱們的人。過後百姓們說起來,也不會認為是咱們遊擊隊…”“我說,你彆這麼小心眼行不行?”伍楠聳肩攤手,對李國棟的話很是不以為然,“二十七師和咱們一二零師,去年還並肩打過鬼子呢!他不是咱們遊擊隊的人,還不是中國人麼?況且咱們遊擊隊中,還有誰槍法比他更好,更適合做遠距離狙殺這種事情?!”最後一句話算說到了點子上。除了極少數天才之外,神槍手全是靠子彈堆出來的。眼下娘子關遊擊隊所有的子彈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兩三千發的模樣。連隊員們的日常訓練需求都無法滿足,更甭說培養神槍手這種奢侈的事情了。可在李國棟看來,老搭檔伍楠今天的做法,還是犯了純軍事至上主義的錯誤。想要提醒幾句,一時間又找不出太合適的言辭。隻好哼了一聲,低頭繼續趕路。伍楠又看了看他,說話的語調放得極緩,“他出身於二十六路軍,對咱們八路軍,肯定懷有一定成見。想要改變他的看法,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我覺得咱們隻能一步步來,先讓雙方有了合作機會,然後再讓他看到咱們的真實模樣。否則,因為一時賭氣,就連最簡單的接觸都不做了。雙方之間的隔閡隻會越來越深!”“我覺得你這樣做,隻會讓他越來越拿架子!”李國棟也聳了一下肩膀,冷笑著回應。如果不是主力團的蘇政委也看好這個小黑胖子,他才不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著伍楠來拿熱臉貼冷屁股。某些人,其出生階級就注定了他不會成為工農的子弟。任你光顧茅廬一百次也沒有作用!“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即便他這次不會成為我們的人,至少在將來,他也不願意主動跟我們為敵!”伍楠跳上一塊石頭,將目光投向遠處鬱鬱蔥蔥的山穀。暖風已經吹進山裡來了,四處都有不同的野花在綻放。想感受到它們的美麗,隻有多用欣賞的眼光,而不是刻意頂著花莖部的毛刺。二人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便遠遠將山洞拋在了身後。山洞內,張鬆齡則將一碗又黑又濃的藥湯端在手中,慢慢地走向了孟小雨的床頭。床是用樹枝搭的,上麵鋪著一床厚厚的茅草墊子。模樣很簡陋,卻透著股子溫馨。孟小雨掙紮著坐起半個身子,在張鬆齡的手上喝了一口藥,鼻子和眼睛迅速皺成了一小團,“苦!”她帶著幾分乞憐的味道抱怨,“能不能往裡頭加點兒甜草根,稍微壓一壓苦味兒!”“甘草放多了,會化解藥效,還會引起頭疼!”張鬆齡久病成醫,引經據典地解釋,“來,再有兩口就喝光了。然後我獎勵你幾個山杏吃!”孟小雨乖巧地“嗯”了一聲,低下腦袋,將張鬆齡手中的藥碗喝了個乾乾淨淨。幾個隻有黃豆大小的野山杏從張鬆齡的另外一隻手中變了出來,毛茸茸的好生可愛。孟小雨伸手撿起其中一顆,慢慢放進嘴裡,然後閉上眼睛,慢慢品味。剛結下的野山杏味道很酸,並且還略帶一點兒點澀。可孟小雨吃在嘴裡,卻好像吃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幸福。不願讓這股幸福的滋味流失得過於迅速,她慢慢地從張鬆齡的掌心處撿起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直到所有的山杏都吃完了,才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張大哥,這些天,可真辛苦你了!”“傻話,你伺候了我大半年,我這才伺候了你幾天?!”張鬆齡搖搖頭,不敢接受孟小雨謝意。“那不一樣!”孟小雨輕輕搖頭,可究竟怎麼不一樣,她卻沒有繼續說。而是突然把眼睛睜開。仔細看了看張鬆齡,帶著幾分確認的意味詢問,“你是不是很不喜歡伍隊長他們?”“也沒什麼不喜歡。畢竟,他們當天也曾救了我一命!”張鬆齡搖了搖頭,攙扶著孟小雨慢慢躺倒。“你先歇會兒,我去把早晨套的那隻野雞給收拾了。”“大哥!”孟小雨一把抓住張鬆齡的手,低聲喊道:“先彆去,陪我說會兒話,求求你,就一小會兒!”“那就邊說邊乾。兩頭都不耽誤!”張鬆齡抽出手,笑著揉了下孟小雨乾澀的頭發。“早點兒把雞收拾完了,也好早點兒下鍋,正好不耽誤吃中午飯!”“嗯!”孟小雨點頭應允,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張鬆齡將一隻斷了氣的野雞拎到了自己床頭,放進厚重的陶盆內,先動手拔掉腹部和尾部的羽毛,然後用刀子將野雞肚子切開,掏出內臟。憑心而論,張鬆齡做得很不熟練,雞血雞糞弄得滿地都是。可孟小雨卻象欣賞戲劇藝術一般,慢慢地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然後找了個恰當機會,繼續低聲追問,“那他們邀請你加入遊擊隊,你怎麼沒答應他們?我看那個伍隊長,好像挺稀罕你的!”“我是二十六路特務團的人,他們是八路軍的地方武裝,番號不一樣。”張鬆齡不想提老苟當年灌輸給他的那些說法,隻是簡單地將雙方的差彆概括總結,“我們二十六路喜歡跟鬼子硬碰硬,他們八路喜歡打了就跑。彼此之間的風格也不一樣!”“噢!”孟小雨眨巴眨巴會說話的眼睛,若有所思。“我也不喜歡那個姓李的什麼政委!”張鬆齡很快就將野雞的內臟清理乾淨了,抓起一把野草紮的笤帚,開始掃地。“總好像全天下就他是明白人一般,怎麼看怎麼彆扭!”地麵上有幾根長長的尾羽,花花綠綠,甚是好看。在將它們掃進簸箕之前,張鬆齡猛然想起,這東西好像可以拿到集市上換雞蛋和土布,迅速蹲下身,用胖胖的手指從垃圾中將野雞尾羽撿了出來。作為獵戶的女兒,孟小雨知道張鬆齡收集野雞尾羽是為了什麼。心裡頭登時又湧起一陣溫暖。但很快,這股暖洋洋的熱流,就變成了她眼睛中的淚水,順著兩腮,一滴滴滾了下來。“怎麼了?腦袋又疼了?”張鬆齡立即丟下雞毛,將手在褲子上胡亂蹭了蹭,然後去摸孟小雨的額頭。孟小雨再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一鬆開,對方馬上就要飛走般倉惶,“沒,沒疼。真的,一點兒都沒疼!”“那你怎麼了!”張鬆齡天生不懂得猜女孩子的心思,站在床邊,手足無措,“餓了?還是困了?彆哭,我馬上就給你弄吃的去!”“彆去!我不讓你去!”孟小雨哭得愈發厲害了,拉著張鬆齡的手,好久沒剪過的指甲幾乎掐進了對方的肉裡。“好,你說不去就不去!”張鬆齡連聲答應著,絲毫沒感覺到手背上的疼。“我在這陪著你,咱們兩個繼續說話!”“嗯!”孟小雨象小孩子般,破涕為笑。然後戀戀不舍地看著張鬆齡一眼,幽幽問道:“大哥,你準備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