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聽到,忍不住想翻白眼。礙於周圍有許多丫鬟在場,她硬是忍住,點頭道:“沒錯,他動了。”趙承鈞果然十分欣慰,他本來想親手試一試,可是現在不同於私下,屋裡還有許多丫鬟在,趙承鈞忍住動手摸一摸的衝動,說:“那就好。果然,我的預料是準確的。”唐師師眼風都不往趙承鈞這裡掃,敷衍道:“是是是,王爺料事如神,連這種事情都能掌握。”趙承鈞見唐師師眼睛一直盯著下方,不動聲色問:“你在看什麼?”唐師師揚起冊子,給趙承鈞展示裡麵的圖形:“圖樣冊子。繡娘過年要休息,得趁現在,把明年初春的衣服裁出來。”原來是做衣服的圖樣,趙承鈞曾經從沒有關心過這些,他的世界裡隻有邊關軍事,律政變更,血海深仇,哪知道衣服上繡什麼樣的花,衣裳要如何裁剪?趙承鈞升起了興致,問唐師師:“哪件是你的衣服?”“正在挑呢。”唐師師從小愛美,但是現在懷了孕,之前許多衣服都不能穿了。這可難倒了唐師師,她不肯穿寬大樸素的袍子,但是細節太多的衣服,她穿不了多久就會累。唐師師試圖在舒適和美觀之間尋找平衡,趙承鈞見她挑挑揀揀,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伸手指了一個道:“我看這個不錯。”“太肥了。”“你現在還想穿瘦的衣服?”唐師師砰地一聲合起冊子,惱怒地瞪著趙承鈞:“你這是在說我胖?”趙承鈞語塞,搞不懂為什麼唐師師能從任何一個話題上跳回這一點。趙承鈞試圖安慰她:“你如今正懷孕,圓潤些才健康,前段時間你太瘦了。”唐師師眨了眨眼睛,頓時湧上委屈:“你都不否認,你果然覺得我胖了。”趙承鈞放棄了,他就不應該接任何和“胖”有關係的話題。他見隔扇外站著一個人,當機立斷道:“誰在外麵?有什麼事?”丫鬟小碎步走進來,垂著頭道:“回稟王爺、王妃,布坊的人來了,想給王妃請安。”“是她們呀。”唐師師想起來了,吩咐道,“她們是來送布料的吧,讓她們在門房等等,我一會過去。”趙承鈞聽到後,說:“既然你這麼想做衣服,何必等著,讓她們進來就是了。”唐師師猶豫:“可是王爺您外麵還有事要忙,我現在召人進來,恐怕會浪費王爺的時間。”“都到年關了,還能有什麼事。”趙承鈞眼睛都不眨,仿佛被他扔在書房,眼巴巴等他回去議事的屬下壓根不存在一般,說,“正好今日我沒什麼事情,可以陪你看衣服。讓她們進來吧。”趙承鈞能陪她,唐師師當然十分開心。她雙眼驟然變亮,笑著說:“難得王爺有時間,快請。”布坊的人接到傳話,抱了許多樣布進來。掌櫃媳婦進門後,發現靖王也在,好生嚇了一跳。唐師師卻沉浸在選衣服的快樂中,壓根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反應。她手指從一匹匹布料上劃過,好容易看上一匹,扯開比劃在自己身上,回頭問趙承鈞:“你看這個怎麼樣?”趙承鈞點頭:“嗯,好看。”“是嗎?”唐師師皺眉,“可是顏色太淡了,容易顯得氣色不好。”趙承鈞沒想到唐師師竟然不滿意,他根據她的話,指了一匹紅色的:“這匹鮮豔,不會顯得沒氣色。”“但是太豔了。”唐師師依然皺眉,“明年我不能戴太多首飾,穿上這一身,到底是看人還是看衣服呀?”趙承鈞隻好陪她試另一個顏色,結果唐師師白的嫌淡,紅的嫌濃,藍的嫌冷,綠色的又嫌棄不吉利。趙承鈞聽得頭疼,最後一揮手道:“行了,不用挑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就都留下。”做不了選擇的話,那就不要做選擇,全都要了。唐師師瞬間沒話說了,她小小地掙紮道:“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奢靡……”“不會。”趙承鈞說,“身外之物再貴也有價,你開心卻是無價的。”唐師師被哄得噗嗤一笑,雙眸閃閃發光。布坊的人聽著咋舌,這個世界真可怕,盛傳冷酷嚴明的靖王,私底下竟然這樣哄女人?布坊的人光想想就渾身一個激靈。屋外傳來一陣笑聲,夾雜著女子們相互問好的聲音。丫鬟跑進來行禮,道:“王妃,世子妃帶著三位美人過來了。”今日布坊的人進來送布料,唐師師順便通知了盧雨霏幾人,叫她們一起過來選料子。盧雨霏幾人不知道趙承鈞會回來,就按時間來了。內外有彆,趙承鈞陪唐師師無妨,但是其他女眷來了,他就不方便再待下去了。趙承鈞聽到丫鬟的稟報,對唐師師說:“你們慢慢選,我先出去了。不要急躁,不要跑動,不要使小性子。”“我知道了。”唐師師無奈,推趙承鈞的胳膊,“我都記住了,你快出去做你的事情吧。”布坊的人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看著王妃把靖王推開,而靖王臨走時,還不放心,特意停下來囑咐:“不要逞能,小心身體,有不舒服立刻派人來找我。”“好。”唐師師連連點頭,巴不得趙承鈞趕緊走。不知道的還以為趙承鈞要出遠門呢,他就是去前院書房坐一會,晚上就回來了,何必搞得這麼隆重?盧雨霏幾人守在抱廈,卸下披風後沒多久,剛好碰到趙承鈞出門。盧雨霏幾人連忙行禮,恭送趙承鈞遠去。等趙承鈞走後,盧雨霏一邊往房間裡麵走,一邊問:“王妃今日不舒服嗎?”引路的丫鬟非常奇怪:“沒有啊,王妃今日精神很好。”“那……”盧雨霏疑惑,“那為什麼王爺回來了?”說話間盧雨霏幾人已經走到隔扇外,唐師師坐在羅漢床上,正好聽到盧雨霏的話:“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提起王爺?”丫鬟福身,垂著頭回道:“回稟王妃,世子妃正在問王爺為什麼回來。”盧雨霏笑了一聲,接過話道:“沒錯。聽說今日書房聚了許多人,世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午飯都不回來吃。我見王爺突然回內宅,以為出了什麼事。”唐師師挑了挑眉,問:“這幾天他們很忙?”“當然。”盧雨霏說,“馬上就年關了,官署再過幾天就要放假,得趁這幾天把積案舊案了結,還有西平城的布防、值班、巡邏,都要提前安排好了。世子僅安排西平城就忙得腳不沾地,王爺不光要管西平城,還要考慮其他地方,我本以為王爺會更忙。”“是嗎?”唐師師表情越來越迷惑,趙承鈞和趙子詢按道理在管同一波事,為什麼從盧雨霏這裡反饋的消息,和唐師師感覺到的完全不同呢?趙承鈞真的很忙嗎?她為什麼一點都看不出來?盧雨霏原本以為趙承鈞是唐師師叫回來的,現在看唐師師的表情,似乎並不是。盧雨霏也納罕了,問:“既然不是王妃身體不舒服,那王爺回來做什麼?”“不知道。”唐師師輕輕嗤了一聲,隨口道,“興許是閒的吧。”閒?世子院裡的四個女人一齊驚訝了,趙子詢這段時間忙得不見人影,已經許久沒回後宅了。趙承鈞比趙子詢管的事情更多,按理隻會更忙,唐師師竟然說靖王閒?眾女麵麵相覷,誰都沒法理解誰。喧喧嚷嚷中,除夕很快到了。三十這天,一大清早就有爆竹聲,人人都換了新衣,喜氣洋洋地互道吉祥話:“新年吉祥,福壽安康。”燕安院裡,走廊甬道灑掃一清,到處都亮堂堂的。正房內,唐師師已經八個月身孕,肚子隆起非常高,趙承鈞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讓她坐在羅漢床上:“有什麼事讓丫鬟去做,你自己就不要動了。”唐師師撐著腰,後腰非常酸痛。趙承鈞見她臉色不好,問:“腰疼?”唐師師委屈地點頭。她現在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身形好不好看了,如今她動不動就腰疼,稍微活動就累得氣喘,晚上甚至連翻身都困難。好在有趙承鈞陪著她,唐師師有時候半夜被驚醒,小腿抽筋抽的厲害,但是她連坐起來都沒法,趙承鈞覺輕,很快就會醒來,幫她揉腿。昨天夜裡唐師師又被驚醒好幾回,她緩過來後就繼續睡了,但是趙承鈞睡眠不好,也不知道後麵有沒有睡著。唐師師對此有點愧疚,但又不想開口讓趙承鈞去另外的房間睡。她懷孕這麼辛苦,憑什麼隻讓她一個人受罪,卻讓趙承鈞安安穩穩休息?孩子是他的,趙承鈞被他自己的孩子折騰,不是應該的嗎?唐師師秉承著我過不好彆人也不能好的原則,裝不知道,死活不開口讓趙承鈞出去住。好在趙承鈞也從沒提過,一直任勞任怨地陪著唐師師。趙承鈞聽到唐師師的話,輕聲歎氣,伸手幫她揉腰。趙承鈞第一次知道女子懷孕竟然這樣累,要不是親身經曆,他根本無法想象,看似弱柳扶風、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女子,竟然要經受這麼多辛苦。她們要忍受的痛,不比上陣殺敵的戰士少。天底下不是所有男人都會上陣殺敵,然而絕大多數女人都會生兒育女。趙承鈞想到這裡十分唏噓,興許見得多了,有些事情就失去了敬畏感,因為所有女人都要生孩子,所以生育似乎變成了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趙承鈞親自陪唐師師經曆了懷孕反應後,才知道當年母妃懷他們兄弟三人有多不容易。可惜當時年少,他一心向往著外麵,即使少有陪母妃的時候,他也在和母妃說父皇。少年崇拜父皇,哪會知道,父皇隻是偶爾來看他們,父皇再喜歡他,也不耽誤後宮不斷生下其他皇子公主。唯有母妃,才是真正無保留愛他們的人。趙承鈞手上力道適中,唐師師的腰痛大大緩解。她見趙承鈞半垂著眸子,似乎有心事的樣子,問:“王爺,你在想什麼呢?”“我在想,當年的我究竟有多麼不懂事。”趙承鈞聲音很低,似乎帶著無限慨歎,“我甚至,沒有和母妃說過一句感謝。”唐師師默然,趙承鈞停了停,繼續說:“那時候我隻知道嫌棄母妃嘮叨,不耐煩她叮囑我讀書上進,插手我的衣食住行。殊不知,後麵想聽的時候,已經再沒有機會了。”“王爺……”趙承鈞反握住唐師師的手,淡然道:“我沒事,隻是有感而發罷了。養兒方知父母恩,可恨我明白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