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跪在地上,水滴不斷從發梢滴落,在地上聚成淺淺的水窪。她已經完全濕透了,臉上濕淋淋的,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櫻桃不顧自己狼狽的模樣,砰砰砰給唐師師磕頭:“王妃,請您一定要救救荔枝。奴婢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最是知道她腦子有多笨,膽子有多小,她絕不會故弄玄虛,欺騙王爺和世子啊!”唐師師慢慢皺眉,聽櫻桃的意思,恐怕荔枝懷孕的事有變。唐師師示意杜鵑,讓她給櫻桃取了塊乾棉布,說:“你不要激動,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櫻桃被動地接過棉布,迷迷糊糊地擦了把臉。眼睛上的水珠被擦乾,櫻桃的心也慢慢定下來。她就知道,來找王妃準沒錯,偌大的王府中,唯有王妃有可能,也有能力管荔枝的事。荔枝有救了!櫻桃手裡握緊棉布,膝行兩步,苦澀道:“回王妃的話,荔枝被太醫發現是假懷孕。但是請王妃明鑒,荔枝她絕沒有膽子欺騙世子!最開始太醫診脈的時候,她當真被診出喜脈。她這個人傻,太醫說她懷了孕,她就信以為真,這些日子傻傻的等。沒想到前幾天來了月紅,她才意識到不對勁……她來找我拿主意,我勸她和世子妃坦白,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世子發現了。”唐師師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荔枝前段時間懷孕陣仗那麼大,鬨了半天,竟然是假懷孕?荔枝和櫻桃是好姐妹,櫻桃的話唐師師並不全信,唐師師想了想,決定保險起見,還是再問幾個人為好。唐師師問:“世子為什麼會發現她假懷孕?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奴婢敢用性命擔保,絕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櫻桃焦急,一臉懇求地看著唐師師,“王妃,請您大發慈悲,救救荔枝吧。世子不知聽了何人挑撥,覺得荔枝是故意裝懷孕,以謀求側妃之位。世子大怒,說是要杖斃荔枝。““謀求側妃之位……”唐師師慢慢重複這幾個字,忽然靈光一閃,眼睛瞪大了,“不好!”唐師師讓人看好趙子誥,她帶著丫鬟,急匆匆往宜年院走來。唐師師最開始還懷疑這兩個丫鬟做套,故意假懷孕,被人發現後就來騙唐師師,想借唐師師的手脫身。但是櫻桃提到側妃的事後,唐師師突然想起來,診出有孕的兩個妾都是盧雨霏的陪嫁丫鬟,萬一這一係列並不是針對荔枝等丫鬟,而是衝著盧雨霏來的呢?雨水浩湯,唐師師趕到宜年院時,裙角已經被打濕了。她剛剛跨入宜年院的大門,就被裡麵的場景嚇了一跳:“世子妃?”盧雨霏跪在雨裡,身後張嬤嬤也跪著,著急地給她撐著傘。然而傘隻能遮住上半身罷了,盧雨霏的膝蓋以下已經被完全打濕。張嬤嬤急的六神無主,她聽到身後有聲音,一回頭見是唐師師,簡直喜出望外:“王妃!王妃,請您給世子妃做主啊!”唐師師斂著眉,慢慢從抄手遊廊走近。她停在回廊前,隔著半條石子甬道,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世子妃為什麼跪在這裡?”“王妃,世子他被那幾個小賤人挑唆,誤會了世子妃,以為世子妃在謀算側妃之位。王妃明鑒啊,世子妃已經是正妻了,她算計側妃之位做什麼?荔枝和石榴為什麼假裝懷孕,世子妃也不知道啊。”唐師師悄悄挑眉,呦,不光荔枝假懷孕,連石榴懷孕一事也是假的。盧雨霏這個跟頭是真的栽狠了,如此老辣的手段,幕後之手恐怕是個熟人吧。唐師師馬上就想到了周舜華。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唐師師什麼也沒表示,淡淡對盧雨霏說:“雨天寒氣重,女眷跪著哪受得了?世子妃起來吧。”盧雨霏臉色蒼白,聲音嘶啞地說:“可是,世子正在氣頭上。世子說讓我在外麵反省。”“世子好大的威風。”唐師師垂眸掃了盧雨霏一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說,“我這個王妃再不濟,也終究是他的嫡母,這點主我還是做得了的。起吧。”“謝王妃!”張嬤嬤忙不迭應是,趕緊扶著盧雨霏起身。有唐師師這句話,就算最後趙子詢追責,她們也大可推到唐師師身上。至於唐師師如何交待,張嬤嬤才不關心。盧雨霏踉踉蹌蹌站起來,被丫鬟婆子係上披風,臉色蒼白的像紙一樣。唐師師問:“世子在哪兒?”“世子在後院審問荔枝和石榴。”張嬤嬤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主動引路,“今天雨大,世子不知道王妃降臨。王妃請隨老奴來。”宜年院如一個縮小的王府,中軸線筆直,前中後結構齊全。盧雨霏住最前麵的正房,後麵的後罩房、配殿、跨院,用來安置趙子詢的妾室。唐師師走到宜年院後院,剛剛走進跨院,就聽到一聲清脆的茶盞碎裂聲:“現在,你們二人還有什麼話說?”屋裡,女子淒楚的求饒聲響起:“世子饒命,妾身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妾身並非故意裝孕,明明一個月前,太醫不是這樣說的。”隻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另一個人已經嚇傻了。趙子詢聽到求情的話,並沒有憐香惜玉,反而更怒了:“這麼說,莫非是太醫冤枉了你?”女子期期艾艾地哭,嘴裡說著不敢。太醫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明鑒,微臣行醫多年,醫德昭昭,無愧於心。微臣和石榴姨娘無冤無仇,今日才第一次相見,微臣怎麼會構陷石榴姨娘呢?石榴和荔枝兩位姨娘確實沒有懷孕,若是世子不信臣,大可換其他人來複診。”趙子詢說:“太醫不必說了,我自然信得過你。是這兩個賤婢膽大包天,來人,將她們拉出去杖斃。”屋裡頓時響起哭聲,石榴大呼冤枉,另一個女子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哭求道:“世子,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看在奴婢伺候過世子的份上,請世子不要遷怒其他人,世子妃是無辜的。”然而趙子詢已經非常厭煩了,哪還顧念當初雲雨之歡的情誼。他看都不看地上的兩個丫鬟,冷冷道:“拖出去,杖斃。”裡麵的婆子應諾,拖著兩個丫鬟就往外走。兩個丫鬟哀哀哭著掙紮,但是婆子毫不顧忌,粗暴地將她們拖到門口:“兩個賤蹄子,都安分些吧,你們欺瞞世子,還敢喊冤?今日讓你們好好見識見識王府的規矩……呀,王妃?”唐師師束著手站在回廊下,靜靜看著裡麵這一幕鬨劇:“什麼規矩,我怎麼不知道?”裡麵人聽到聲音,連忙趕出來。趙子詢沉著臉走出門,看到真的是唐師師站在外麵,眉頭緊緊擰著:“王妃,你怎麼來了?”一眾女人跟著趙子詢走出來,瞧見唐師師,各有各的表情。她們壓住真實想法,溫順地給唐師師行禮:“參見王妃。”“你們這裡哭喊的聲音都快傳到燕安院了,世子還問我為什麼過來?”唐師師身上係著披風,拾階而上,杜鵑在一旁給唐師師撐著傘,等唐師師走入屋簷後,杜鵑轉身傾斜傘麵,將雨具靠在廊柱上。另一個丫鬟遞來帕子,唐師師接過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不緊不慢問:“世子妃跪在雨天裡反省,兩個丫鬟也要被杖斃,世子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趙子詢抿唇,實在很不願意讓唐師師插手這些。他神態冷淡,語氣中暗藏抗拒:“這是我的家事,不敢勞煩王妃操心。”唐師師輕笑一聲,她將帕子交給丫鬟,一雙手交握在身前,白淨冰冷,精美的像是玉器一樣:“這王府裡,還有本王妃管不了的事?”唐師師先前一直自稱我,現在卻用上了“本王妃”。屋子內外的氣氛凝滯,無論主子還是下人,此刻都垂下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麵。後院中,一時靜的隻能聽到雨聲。趙子詢沉默片刻,拱著手微微一拜:“王妃自然無所禁忌。這些事醃臢,恐汙了王妃耳朵,請王妃海涵。”“無妨。”唐師師眼角瞭了眼旁邊,隨意指了一個人,說,“就你吧,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從頭如實道來。”小丫鬟突然被指到,頓時慌了,磕磕巴巴道:“回稟王妃,今日洗衣坊的人收衣服,偶然發現荔枝姨娘的裙子上有血。洗衣丫鬟以為姨娘有流產之兆,趕緊來稟報世子,沒想到一盤問,卻發現不是小產血,而是經血。世子大怒,立刻叫太醫過來給荔枝姨娘診脈。等太醫的時候,石榴姨娘表情不對勁,世子看出來石榴姨娘也說謊了,大為惱怒。世子妃給兩位姨娘求情,世子盛怒之下,讓世子妃去外麵跪著……後麵太醫來了,世子讓太醫給兩位姨娘診脈,沒想到,兩位姨娘都沒有懷孕……”丫鬟的說辭乍一聽很合理,懷孕期間總不會來月事,荔枝的月事痕跡被人看到,由此暴露,合情合理。然而問題偏偏也出在這裡,荔枝要是真的假懷孕,那麼為什麼要把染血的衣服送去洗衣坊,她總不至於沒常識至此。而一個洗衣服的粗使丫鬟,又是如何接觸到世子的呢?當然,最重要的一點,荔枝和石榴謊稱有孕,有什麼目的?懷孕這種事做不得假,十個月後生不出孩子來,等待她們的還是死。後宮寵妃都不敢做這種狸貓換太子的事,兩個無根無基的丫鬟,哪來的膽子?所以,唐師師更傾向於相信,荔枝和石榴真的以為自己懷孕了,開開心心上報,結果中了彆人圈套。唐師師不懂藥理,但是高門大院中能人輩出,如果有某些藥物,吃了後能讓人呈現出妊娠的症狀,以致於連脈搏都改變了,也未嘗沒可能。本來懷孕前三個月就很容易誤診,太醫邀功心切,將相似的脈搏一概推斷為喜脈,並不難理解。幕後之人精心設計了全套,誘著荔枝、石榴一步步入內,現在,矛頭更是直指盧雨霏。畢竟唐師師剛說過誰懷孕誰就能當側妃,盧雨霏的兩個陪嫁丫鬟便相繼假稱懷孕。任誰看,都不信這裡麵沒有盧雨霏的指示。唐師師心裡大致梳理明白了,她眼睛輕輕瞥向周舜華,隻見周舜華低著頭,一副哀戚無辜的模樣。唐師師心中冷笑,淡淡開口道:“我允諾封有孕之人為側妃,本是想討個喜頭,沒想到竟鬨成這副樣子。荔枝和石榴假報懷孕是該罰,但她們隻是兩個無依無靠的丫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我能理解世子心情悲憤,但畢竟是兩條人命,依我看,不妨從長計議,等查清楚了再做發落。”張嬤嬤聽到這番話,連忙附和道:“王妃說的是!世子,世子妃最盼望傳承子嗣,這段時間為求子喝了多少藥,吃了多少苦,您又不是不知道!世子妃性情溫柔良善,她怎麼會做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呢?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請世子明察啊。”“溫柔良善?”趙子詢冷冷看著盧雨霏,語含譏誚,“我看未必。”眾人聽到嘩然,看趙子詢的態度,趙子詢顯然不信盧雨霏是清白的。盧雨霏本來臉色就十分蒼白,聽到趙子詢的話,她唇上血色儘失,霍然抬頭:“世子,你懷疑我?”趙子詢沒說話,但不表態已經是最大的表態,盧雨霏渾身力氣仿佛被抽乾,半邊身體一軟,險些摔倒:“我們夫妻兩年,你竟然不信我?”丫鬟婆子連忙扶住盧雨霏。周舜華站在趙子詢身邊,似乎歎了口氣,勸道:“世子妃,妾身知道您舍不得陪嫁丫鬟,但是,也不能錯怪世子啊。莫非她們欺騙世子,世子揭穿騙局,還是世子做錯了?”周舜華不說話還好,她一開口,盧雨霏仿佛受到更大刺激,咬牙切齒道:“我們夫妻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妾室管。”趙子詢本來已經平靜了,聽到盧雨霏的話,臉色又陰沉下來:“大膽!舜華為你考慮,你不感恩就算了,竟然還反過來欺辱她?你簡直是不識好歹,不堪為妻。”盧雨霏眼淚刷的掉下來:“我不配,那你休了我,立她為正妻吧!”盧雨霏說完,猛地推開張嬤嬤,轉身往外跑。然而外麵正在下雨,台階上積了水,盧雨霏本就五體不勤,此刻她心緒激動,沒看清腳下的路,不慎踩滑,重重從台階上摔了下去。女眷頓時發出一陣尖叫,張嬤嬤慘叫一聲,連滾帶爬撲到台階下。杜鵑等丫鬟嚇了一跳,立刻圍到唐師師身邊。唐師師冷著臉,怒斥道:“荒唐!”唐師師說著快步走到門外,她朝台階下一望,倒吸一口涼氣。台階上蜿蜒出一團血跡,混著雨水,滴滴答答濺在地上。張嬤嬤抱著盧雨霏,滿手都是血跡,哭喊道:“快來人,快去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