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醒來後,一睜眼,看到熟悉的紅羅頂帳,身下的錦被亦是她熟悉的味道。唐師師隱隱繃著的那口氣慢慢鬆開,真好,她回家了。床帳低低垂著,外麵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唐師師手指動了動,外麵的人聽到動靜,說話聲頓時停止。很快,床帳被掀開,趙承鈞坐在床側,伸手探向唐師師額頭:“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小腹有一些不舒服,但是比起在王家,已經好多了。唐師師輕輕搖頭,趙承鈞見她臉色雖然蒼白,但精神頭還算不錯,不由鬆了口氣。唐師師剛剛醒來,聲音都是沙啞的:“現在什麼時辰了?”趙承鈞示意丫鬟倒水,他扶著唐師師坐起來,親手試了試溫度,小心地喂給她:“申時了。”唐師師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原來,竟隻睡了一個時辰。唐師師小口小口啜水喝,隻喝了半盞,就不想喝了。趙承鈞將茶盞放到丫鬟的托盤上。他放下東西後,忽然正了臉色,對唐師師說道:“師師,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唐師師看趙承鈞這麼嚴肅,嚇了一跳,手指不知不覺攥緊:“好。”“你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要激動。”趙承鈞再一次鋪墊後,才正色道,“你懷孕了,差不多一個月。”唐師師眨了眨眼睛,慢慢挑眉:“還有呢?”“但是你在王家受驚過度,胎像不太穩,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可能需要臥床保胎。”唐師師“哦”了一聲,淡淡道:“我知道了。”趙承鈞在唐師師醒來前幾次斟酌,生怕言辭太生硬,嚇到了她。趙承鈞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唐師師竟然這樣平靜。趙承鈞意外,驚訝道:“你不吃驚?”“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唐師師口吻十分無所謂,說,“我又不是沒懷孕過,這次雖然月份淺,但是我大概能感覺到。”趙承鈞一時梗住,所以,折騰了半天,隻有他一個人大驚小怪,措手不及?不過唐師師比他料想的更快接受現實,這是好事。趙承鈞鬆了口氣,說:“你能接受就好。接下來一段時間,辛苦你了。”趙承鈞握著唐師師的手,心裡頗為抱歉。彆人家懷孕都是喜事,唐師師倒好,每次懷孕都多災多難。懷趙子誥時差點被灌打胎藥,這次懷老二,差點被人追到流產。趙承鈞心裡說不出的心疼,上一次他不在唐師師身邊,出現疏漏尚有情可原,這一次他就在王府守著,竟然還是差點被人鑽了空子。趙承鈞包住唐師師的手,輕聲安慰:“放心,我已經問過太醫了,他們說雖然胎相不太穩固,但是你生產後養得好,隻要臥床靜養,固本培元,不要大喜大怒,不會有事的。如果保胎順利,差不多一個月,你就可以正常下地了。”唐師師點頭,心情十分鎮定,仿佛篤定了自己不會有事。可能是因為回到了熟悉的環境,她有安全感,但更可能,是因為趙承鈞在。仿佛隻要有他在,即便是蒼天厚土,也無法輕易奪走他們的孩子。唐師師突然想到一件事,問:“喜鵲和杜鵑呢?”趙承鈞說:“她們也回來了,隻不過中了迷藥,現在還在房間裡休養。等明天,她們就能來伺候你了。”唐師師長長鬆了口氣。那些人目標是她,她們將杜鵑和喜鵲迷暈後,馬上就趕來追唐師師。後來趙承鈞及時趕到,救下唐師師。趙承鈞抱著唐師師離開,留下善後的侍衛搜到了杜鵑和喜鵲,就將這兩人一起帶回王府。她們中了藥,後腦、四肢有不同程度的磕碰,但好在沒有其他損傷。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唐師師猶豫了一下,才輕聲問:“那王家呢?”提到王家,趙承鈞的表情顯而易見沉下來。他想到唐師師在,掩飾住神色,溫聲說:“我走的早,不知道王家的動向。不過聽說,王太傅最寵愛的幺子喝醉了酒,不知道怎麼走到花園,在一間納涼房裡睡著了。至於追你的那幾個下人,聽說是王家從外麵借來的,並非王家家生子。她們被抓住後,全部自儘了。”唐師師眼珠子轉了轉,聽出許多門道來。她被人引去花園,這麼巧,王太傅的幺兒也在花園睡著了,如果唐師師沒有中途逃跑,她會被帶到哪裡呢?唐師師知道姚太後不是個良善之人,沒想到,她還是大大低估了姚太後。唐師師明白姚太後恨她,姚太後暗殺下毒都可,但姚太後竟然要誣陷她的名節。她是一個年輕的王妃,一個一歲孩子的母親,如果她沾染上不貞的罪名,不光自己性命不保,連趙子誥、唐家都要受到牽連。更可怕的是,一旦靖王妃和王太傅幺子有首尾的消息傳出去,頃刻就會席卷金陵。到時候坊間的長舌婦一遍遍添油加醋,話不知道要傳的多難聽,真到了那時,靖王府和王家顏麵掃地,趙承鈞和王太傅的關係也會勢必破裂。姚太後這一招十分下作,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她的做法非常高明,可謂一箭三雕。然而,這一切好處都建立在成功的基礎上。恐怕姚太後也沒想到,她竟然失敗了吧。趙承鈞和王太傅並不是傻子,哪能看不懂今日這一切是誰主使,意欲何為。想來王家現在並不平靜,王太傅一生英明,臨老卻被人這樣算計,非得氣個半死。堂堂太皇太後,垂簾聽政,尊崇有加,現在卻用這種下作手段算計老功臣。這件事傳出去,得寒了多少老臣的心?唐師師原本還煩惱王家不肯幫趙承鈞,沒想到一轉眼,姚太後就加急送了波助攻。這可真是千裡送人頭,禮輕情誼重啊。唐師師眨了眨眼睛,悄悄靠近趙承鈞,低聲問:“今日是王太傅大壽,我卻在花園裡惹出了亂子。太傅如何說?可有怪罪我?”唐師師暗搓搓試探王家的後續。王太傅德高望重,門生遍布朝野,若是趙承鈞得到了王太傅的支持,助力將不可估量。趙承鈞確實有兵權在手,但是奪天下、治天下,可不隻是武力強就夠了。兵權,民心,朝臣,缺一不可。趙承鈞沒有回答,他扶住唐師師肩膀,小心地把她放回軟枕上,說:“你安心養胎,這些事不必你來操心。放心,我會安排好的,你隻管把自己身體養好,早日把自己喂胖,就夠了。”唐師師噗嗤一笑,她睨了趙承鈞一眼,嗔道:“誰要吃胖了?”趙承鈞笑了笑,給她拉上被子,輕聲說:“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唐師師沒多想,趙承鈞事務繁忙,時常要中途離開一段時間。她隻以為和往常一樣,沒有往心裡去,開開心心地點頭:“嗯。”趙承鈞摸了摸唐師師的頭,含笑離開寢殿。等走出主院後,他的表情一寸寸冷下來。劉吉跟在旁邊稟報:“王爺,人已經押下,您看該如何處置?”“帶到前院。”趙承鈞眸光肅殺,冷冷說,“勿要臟了王妃的耳朵。”“是。”前院,周舜華被扭送著跪到地上。趙子詢站在不遠處,表情焦急又心疼:“父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誤會。”趙承鈞在中堂坐好,不緊不慢道,“她偷偷和姚太後的內應見麵,之後內應騙王妃周側妃流產,她正好裝作肚子疼。還能有什麼誤會?”周舜華跪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正月底的天氣,陰冷的濕氣滲透衣服,慢慢鑽到骨子裡。周舜華感覺到肚子隱隱不舒服,她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儘量不卑不亢地和趙承鈞說:“王爺明鑒。妾身中午不慎吃了寒性的東西,腹中突然絞痛。妾身誤以為是孩子出事,這才慌了手腳。但妾身絕非故意為之,至於那個謀害王妃的內應,妾身並不認識她。她上午時來給妾身送東西,妾身以為是王府安排,才和她寒暄了兩句。其餘的事,妾身一概不知。”趙子詢知道周舜華肚子裡有胎兒,現在才兩個多月,正是脆弱的時候。地上寒氣那麼重,要是跪的久了,保不準會出問題。趙子詢趕緊求情道:“是啊,父親,今日之事蹊蹺。那些人明顯有備而來,說不定王府裡這些事也是他們故布疑陣。父親不妨再多查幾天,以免中了那些人的詭計。”趙承鈞極輕地笑了一下,淡淡說:“你們以為本王沒有嗎?周舜華,你既然說你冤枉,那本王問你,上元節那天,你離開王府的隊伍後,去了哪裡?”周舜華支吾了一聲,強自鎮定道:“那天人太多了,妾身被人群衝散,不小心和世子走丟了。”趙承鈞靜靜看著周舜華,事到如今,她還在撒謊。趙承鈞失去了耐心,說:“有人看到你悄悄回了攬月樓。”周舜華啞然,趙子詢的臉色緊繃起來:“什麼?”趙承鈞聲音中沒什麼情緒,問:“你和姚太後說了什麼?”周舜華垂下眼睛,拚命地想對策,但腦子卻像混入漿糊一樣,霎那間一片空白。趙子詢看到周舜華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了。那天,周舜華並不是走丟,她是回去和姚太後告密了。其實趙子詢也暗暗奇怪過,時間過了這麼久,為什麼周舜華隻走了這一小段路。周舜華解釋說她發現自己走丟後,不敢亂走,站在原地等他。趙子詢雖然覺得可疑,但也不願意深想。沒想到,一切當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那樣。周舜華背叛了王府,投靠了姚太後。周舜華腦子空白,眼睜睜看著自己錯過最佳辯護時間。周舜華苦澀地閉住眼,完了,這次,連趙子詢都不會信她。其實,周舜華今日所為,亦非自己所願。她又不是傻,在姚太後起事的這天裝肚子疼,怎麼可能不引起靖王懷疑?然而周舜華根本沒有選擇,今天快中午的時候,一個丫鬟來給她送吃食,悄悄在袖子中展示了姚太後的信物。周舜華能怎麼辦,她隻能按照姚太後的指示,配合著丫鬟裝肚子疼,讓丫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府。那個丫鬟安慰周舜華,說今天唐師師不會全須全尾地回來,故而旁人根本不會知道丫鬟和唐師師說了什麼。日後問起來,周舜華就說自己隻是吃壞了肚子,下人胡亂嚷嚷,誤以為胎相有問題。就算日後唐師師質問,周舜華也能推脫是下人傳錯話了。當然,唐師師多半不會有機會質問了。周舜華膽戰心驚地等著後續消息,結果內應的好消息沒聽到,反倒聽說靖王抱著唐師師回府了。周舜華瞬時產生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然而不等她反應,就被靖王的人控製起來了。周舜華被人看的緊,根本沒時間給趙子詢傳話,所以如今趙子詢也不知其中實情,就算想替周舜華辯解也找不到入口。可是無論如何,周舜華畢竟是他的女人,趙子詢壯著膽子說道:“父親,舜華可能被奸人逼迫,不得已而為之。望父親看在她懷有身孕的份上……”趙子詢不提還好,他一提,趙承鈞又想起舊賬了。趙承鈞的目光涼涼地從周舜華身上掃過,說:“現在正月底,周舜華腹中的胎兒該有六個月了。先前你們說月份小,看不出來,現在六個月還看不出來,恐怕根本不是懷孕吧。勾結外人,謀害王妃,再加一條撒謊成性,死不悔改,任何一條都足以將她打死。看在王妃不宜見血光的份上,本王饒你一命。劉吉,吩咐下去,將周側妃杖責三十,小懲大誡,立刻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