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暫住鐘粹宮,尚宮局已經將鐘粹宮打掃的乾乾淨淨,但是唐師師看了一圈,暗暗皺眉。這個宮殿以前的主人應當是個有情調的,中間設了一層層屏風、隔斷,轉角處擺著精致的小高幾,上麵放著銅香爐或花卉,衣櫃、座椅等也都是纖細精巧的風格。這樣看來美則美矣,但是不適合帶孩子。趙子誥剛過了一周歲生日,現在正在學步,他可以踉踉蹌蹌走兩步,但是站得還不太穩,所以屋子裡一定不能有尖銳、易倒的東西。這樣一來,鐘粹宮裡許多東西都要換。尚宮局想討好唐師師,特意選了鐘粹宮,沒想到適得其反。帶孩子可不能講究精巧,凡事都以安全為重。等尚宮局的女官走後,唐師師把王府的丫鬟叫進來,讓她們一一撤換殿裡的東西。衣櫃、箱籠等暫時留著,但是那些香爐、盆栽,就不必放了。丫鬟們熱火朝天搬東西。趙子誥看到大人們忙來忙去,眼睛望得目不轉睛。他忽然跌跌撞撞往花盆走去,揪著裡麵的一根葉子,不停地往外拉。唐師師本來還奇怪這小子要做什麼,等看到他的動作,唐師師哭笑不得:“你倒是熱心,也想學人家搬東西?你可彆幫倒忙了,快鬆手,花要被你扯斷了。”丫鬟們看到趙子誥的動作,一起笑:“小郡王這麼小就懂得幫忙,以後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丫鬟說完,被旁邊人輕輕撞了一下:“什麼郡王,該稱殿下了。”丫鬟拍了下腦門,連呼罪過:“娘娘恕罪,奴婢叫習慣了,剛才沒反應過來。殿下聰慧良善,以後一定頂天立地,造福百姓。”唐師師聽到她們的話隻是笑,沒理會丫鬟之間的貧嘴。唐師師也覺得趙子誥心性甚好,才這麼小就懂得主動幫忙,彆的不敢說,至少是個善良赤誠的孩子。唐師師自己自私自利,矯情偽善,可是輪到自己的兒子時,她就希望他真誠正義,樂觀仁德,能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稱讚中長大。唐師師暗暗上心,以後給他挑身邊伺候的人時一定要謹慎,萬不能讓人把他帶歪了。她們裡麵正說話,殿外傳來一道聲音:“什麼頂天立地?”丫鬟們看到來人,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低頭給趙承鈞行禮:“陛下萬歲。”唐師師回頭,看到趙承鈞身上明黃色袞龍袍,怔了一下,慢了半拍才福身:“參見陛下。”唯有趙子誥一無所知,他並不明白他們搬家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父親身上的顏色代表了什麼意義,他隻知道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父親了,現在一瞧見趙承鈞,趙子誥立刻樂顛顛向趙承鈞走去,嘴裡還含糊不清說話。太監們看到小皇子走的跌跌撞撞,嚇了一跳,立馬就要上前攙扶。趙承鈞伸手,止住他們的動作:“讓他自己走。”趙承鈞發話後,奶娘們也不敢幫,隻能眼巴巴瞅著趙子誥。趙子誥雖然會自己顛兩步,可是這段距離對於他來說太遠了,趙子誥才走到一半,左腳絆住右腳,撲通一聲摔倒了。趙子誥趴在地上,嘴一癟,哇的哭了出來。小皇子哭了,殿裡頓時人仰馬翻。唐師師本來覺得這個樣子的趙承鈞有些陌生,等看到這裡,頓時覺得他還是他,乾的什麼混賬事。唐師師趕緊上前,心疼道:“摔疼了沒有?快起來,娘親看。”趙承鈞不許,說:“讓他自己爬起來。他又不是不會爬,一摔倒了就哭,哪有男子漢的樣子。”丫鬟都走到跟前了,聽到趙承鈞的話,瞬間不敢扶。唐師師聽了生氣,冷著臉道:“你不抱我來,我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兒子,輪不到你來欺負。”唐師師穿過丫鬟,抱著趙子誥從地上站起來。趙承鈞看到她的動作簡直心驚膽戰,趕緊上前接過趙子誥,說:“你小心些,你肚子裡還有孩子,不能使力。”唐師師現在月份還沒有完全穩固,腰腹不能用力,便由著趙承鈞將趙子誥接過去。趙子誥剛才趴在地上哭得響亮,等一被人抱起來,哭聲頓止,破涕為笑。小小年紀,眼淚就如此收放自如。趙承鈞無奈,在自己兒子胖乎乎的屁股蹲上拍了一下,輕斥道:“你啊,和誰學的,太嬌氣了。”唐師師一聽,笑了一聲,說:“王爺向來朝夕不倦,嚴於律己,看來隻能是和我學的了。”趙承鈞微歎:“我又沒說你。”“王爺說得對,我也沒怨王爺呀。”劉吉給眾人打眼色,太監丫鬟低著頭,魚貫退下。他們知道,即便入了宮,王妃依然是食物鏈最上端。當然,現在該叫皇後娘娘了。趙承鈞放棄了,反正唐師師總是有理的,越辯解隻會錯越多。趙承鈞不再爭辯,他在宮殿中環視一圈,問:“你們在做什麼?”“這些小東西邊邊角角太多,我怕把他傷著,就讓人搬到外麵去。”趙承鈞這幾天忙著前朝的事,沒時間處理後宮,就讓尚宮局給唐師師收拾一件宮殿出來。沒想到,她們把鐘粹宮收拾出來了。鐘粹宮從位置上說確實不錯,但是裡麵的擺設,委實不適合帶孩子。趙承鈞抱著趙子誥坐到羅漢床上,說:“宮裡許多年沒有小孩子,她們想不到這些細枝末節。你暫且將就兩日,等坤寧宮騰出來後,我讓人將坤寧宮徹底修整一遍。”唐師師坐在旁邊,點點頭:“好。我也不著急搬,你先忙要緊的事情,宮殿的事不急。”趙承鈞捉著趙子誥的手捏了捏,說:“你的事才是要緊。之前不方便和你說,昨夜,是不是嚇到了?”唐師師抿唇,道:“也沒有。就是入夜還不見王爺回來,以為王爺外麵有了人,不稀罕我們娘倆了。後來想想,應當不至於。”趙承鈞無奈:“有什麼話直說,不要試探。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絕不會食言。”唐師師裝模作樣地說:“可是六宮粉黛三千,這是祖宗規矩……”“祖宗沒有這個規矩。”趙承鈞淡淡說道,“祖宗隻說了簡樸勤政,遏製貪汙,保家衛國。若想簡樸,後宮就要削減,免得奢靡浪費,尾大不掉。”唐師師心裡滿意,嘴上假惺惺道:“可是曆朝曆代都是三宮六院,佳麗三千。若是傳出去,臣子恐怕不依。”“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趙承鈞說,“娶你一個已經夠頭痛了,何必另添彆人,自尋煩惱。”唐師師生氣,作勢要打他,被趙承鈞接住手。趙承鈞笑著握住唐師師的手,將趙子誥放在塌上,讓他自己爬著玩:“我的話和先前一樣,隻要有你,有孩子,就夠了。”唐師師露出笑,含羞帶嗔睨了他一眼,說:“還有孩子呢,放手。”唐師師抽回手,靠在趙承鈞身邊,問:“王爺,昨天你走的突然,嚇了我一跳。你在宮裡一切可好?”“一切順利。”趙承鈞攬住唐師師肩膀,說,“抱歉,是我考慮欠妥,讓你擔驚受怕了。不過以後再不會了。”唐師師搖頭,明白趙承鈞的顧忌。她並不怨趙承鈞不告訴她,起事是機密,稍有泄露,會連累所有人一起掉腦袋。趙承鈞不告訴她才是負責的做法。趙承鈞見唐師師並沒有怨他,心中安慰,說:“昨天你一宿沒睡好,今天若是累了,就早點休息吧。”唐師師搖搖頭:“不必,我白日補過覺了,現在還不困。王爺……”唐師師說完一頓,無奈道:“看我,總是改不過嘴,該叫你皇上了。”趙承鈞完全不在意,說:“無妨,你叫什麼都一樣。十四天後才正式繼位,現在叫王爺是對的。”話是這樣說,但是闔宮上下,哪個敢繼續喊趙承鈞“靖王”?唐師師努力地改口,問:“陛下,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趙承鈞的登基大典定在三月二十,彆看距今不過十來天,但是一日沒正式登基,趙承鈞的身份就不穩。遲則生變,登基越快越好。隻要登基儀式落定,其他藩王再起兵,那就是造反了。所以接下來這段時間尤其重要。權力交接向來是多事之秋,而且趙承鈞上位還用了些非常手段。最近一段時間,恐怕有的忙。趙承鈞當然明白接下來要麵臨的局麵。早在一開始,他就知道走這條路,他要麵對什麼,如今用的是合法手段登基,已經比他預料過的好了很多。趙承鈞說:“孝宗一脈斷絕,我來繼承皇位一符合禮法,二順應民心,隻要大義上站得住腳,就不怕其他人指點。接下來肯定有人不服,收拾幾個出頭鳥就好了。”趙承鈞最開始做的準備一直是強攻金陵,沒想到姚太後幫了他一個大忙,將他召入京城。能用合法手段當然再好不過,小皇帝又沒有子嗣,小皇帝死了,趙承鈞作為血緣最近的人,登基順理成章。隻要占住了正統和大義,接下來趙承鈞要做的不過是用武力威懾。這在趙承鈞看來根本不成問題,他那幾個兄弟有幾斤幾兩,趙承鈞再清楚不過,收拾他們綽綽有餘。唐師師想到書中趙承鈞靠造反登基,一樣坐穩了皇位,這一世他用禮法名正言順登基,守皇位更不在話下。唐師師想到這裡微微愣怔,原書中趙承鈞是在征討反抗軍的途中去世的,那這次,他還會早逝嗎?趙承鈞說完,見唐師師眼睛呆呆的,盯著一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麼。趙承鈞微微眯眼,不期然問:“你在想什麼?”唐師師倏得回神,掩飾性地低下頭,說:“我在想守孝的事。按道理先帝駕崩要守孝,可是你是武宗的叔叔,這……”隻有晚輩給長輩守孝,從沒有叔叔給侄子守孝的道理。這確實是個很棘手的事,趙承鈞想了想,說:“反正已經得了皇位,不必在乎這區區虛名,按製守二十七天罷了。不過話是這樣說,但實際上你才是第一位,若是那兩人敢和你擺太後的譜,你不必心軟,直接教訓她們就是。如果你不方便出手,那就來找我,我替你擺平。”“不用。”唐師師撇撇嘴,說,“我就算再廢物,也不至於連這點事都處理不了。那兩位姚太後,我會安排好的。”那就好,趙承鈞放了心,將即將爬下床的趙子誥拎起來,重新放到羅漢床最裡麵,對唐師師說:“外麵還有許多事情沒安排好,我先走了。你累了就早點休息,不必等我。”唐師師點頭,目送趙承鈞離開。她回來後,看著華麗卻空蕩的鐘粹宮,無聲歎了口氣。即便人還是那個人,可是進了宮,許多地方就不一樣了。興許是因為換了床的緣故,唐師師這一夜並沒有睡好。第二天,她無精打采地用早膳,王府的心腹快步走過來,低聲在唐師師耳邊道:“娘娘,太醫院傳來消息,說今日慈寧宮叫了太醫。娘娘,您看……”唐師師慢慢將嘴裡的粥咽下去,問:“西宮還是東宮?”“西宮。”姚太後啊,唐師師放下湯匙,神色莫辨地笑了笑,說:“太後不舒服,本宮作為皇後自然該去侍疾。你們照顧好誥兒,其餘人,隨本宮去慈寧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