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普通人的生活和夏油傑想象的很有出入。
從保護者淪落成被保護者,這種落差感讓他有些難以言說的恥辱感覺。
“你也該好好休息了。”五條悟說,“一直以來都沒能關注到傑的心情,是我的疏忽。”
相當於示弱的話語,終於讓他看了一眼同伴。
“就當是請個長假好了,”五條悟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吐槽,“本來嘛,就算是最倒黴的社畜也是有基本假期的好不好,咒術師連個年假都沒有,這完全是違背勞動保護法的事情吧。”
夏油傑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因為勞動保護法這個字眼,和眼前無法無天的家夥看上去實在很不搭。
“我知道了。”
除了這句話,好像也沒彆的可說。
沒有了實力,於是也失去了提要求的資格。
“我當了一段時間的普通人。”夏油傑朝她推了推裝了點心的小碟子,“原來以為悟那個家夥喜歡吃甜點是因為消耗大,現在發現,其實有些食物吃起來確實不錯,他們家的黃油餅乾就很好吃,嘗嘗看。”
他挾起一塊餅乾咬了一口,吃相很斯文。
即便現在已經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但是比起過去,現在的夏油傑反而要更年輕一點,眉眼之間的鬱氣散開後,眼神也清澈了許多。
造成對方變成普通人這種現狀的罪魁禍首不以為意地吃了口餅乾。“當普通人的感覺怎麼樣?”
“要說實話嗎?”他笑了一聲。“好像會有點冒犯。”
一開始是不太適應。
要說咒術師完全和普通人不一樣不可能,咒術師也是人,隻不過身體素質比普通人要更優越,但同樣也要麵臨冷熱饑飽生死的問題。
以前可以讓被收服的咒靈幫忙拿東西,現在不行了,用手拿也沒什麼大不了;以前去偏僻的地方執行任務可以乘坐虹龍,現在隻能依靠公共交通,但是同樣,普通人不用去深山老林裡執行那些危險重重的任務,所以,除了精神上的意義,有沒有虹龍,似乎也不是那麼的重要。
“散散心嘛,去看看叔叔阿姨,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吧?”五條悟這麼說,“放心好了,沒有人敢動你的。”
悟可能在私底下運用了家族的關係幫他解決了不少麻煩,也有可能是高層那邊——不過都隨便了。
“好啊。”他隨意地接受了自己人生的新安排。“那就回去吧。”
一直待在咒術高專,很久都沒有接觸過外界,具體的時間流逝他沒算過,但確實有很久不曾回家,在咒術世界裡待的太久,也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普通人了。
見到久違父母的第一眼,心裡下意識湧上的感情居然是厭惡,條件反射性地避開了媽媽上前想要擁抱他的雙手。
“傑已經長大了,不要再用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去對待他。”父親這樣打著圓場,母親也嗬嗬笑著放下手,小心翼翼地連聲說著“不好意思
”,卻掩飾不了眼中的失落和受傷。
他看見了,也知道他們在難過什麼,卻有些無能為力。
“是跟他們一樣的人啊。”也許是因為連吃了好幾塊黃油餅乾,他說話間也帶上了一股淡淡的牛奶香氣,“跟那個山村裡愚昧又殘忍的家夥們一樣的存在。”
江奏:“你這有點二極管了。”
“……二極管?”他琢磨了一下這個沒聽過的詞彙,“聽上去像是某種零件的名稱。”
考慮到對方剛上完初中就直接上職高了,江奏稍微科普了一下百度上的解釋:“隻能單方向導電,換個方向則不能導電,電流隻能從正極入負極出。”
“想法也是一樣,好像除了好就隻能是壞,如果是壞那麼一定全都是壞,沒有任何中間值可選,也沒有其他答案,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足夠複雜。”
話說到這個程度夏油傑當然聽出來了,不由地苦笑了一聲。“說得也對。”又輕歎了口氣。“可陷進去的時候,雙眼會被蒙蔽,有些事是想不到的。”
所以那時他仍然發自心底地排斥和普通人接觸。
與其說是厭惡父母,不如說也有對自己的懷疑和深入骨髓的厭惡,父母都是普通人,那就意味著他的身體裡也同樣流淌著罪惡的血液。
隻要還能呼吸,這些事實就時時刻刻地提醒他:他和那些村子裡的人,也是同樣的人。
從前因為有咒術,所以能夠和那些墳頭草已經二尺高的死人得以區分,可是現在呢?咒術被奪,咒力被封,他和普通人根本沒什麼區彆。
江奏:“……”
說真的,雖然變態殺人犯的內心自白也聽過了不少,但理解是一回事,共情是另一回事。
“我沒辦法共情。”她毫無委婉地坦誠道,“我覺得你的想法實在太蠢了。不過每個人的閾值不同,就算站在正確的結果立場上來評價你的痛苦也是件很傲慢的事,我無意多說,不過有一點,你確實說的沒有錯。”
“洗耳恭聽。”
“你和那些村民的區彆的確不大。”她喝了一口茶,見他隻是握著杯子的手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才繼續道,“他們的殘忍來自於愚昧無知,他們的愚昧無知來自於閉門塞聽,固步自封和自以為是,裡麵的絕大部分人,沒有接受過教育,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接受教育——”
他被微妙地刺痛了。
“——所以才堅定地把自己的認知當成世界,把一切有悖於他們觀念的存在當成異黨,害怕又恐懼,想方設法地要消除掉她們的存在。”
令人相當不愉快的回憶。
夏油傑麵無表情地把臉轉到窗外一邊。
即便有些觀念已然改變,但令他踏出手握屠刀第一步的人,他永遠不會改變對他們的憎惡和鄙夷。
江奏察覺到了這種來自於情緒上的細微轉變,也並不在意。“但人是矛盾的,他們會被因為無知產生的恐懼,教唆著向他們所不了解的咒術師——這種危險的存在舉起屠刀,同時
也會因為來自人類的樸素情感,而對才幾歲的幼崽心生憐憫,即便無比厭惡和憎恨,也遲遲無法真下殺手。()”
青年慢慢地轉過頭。
“那兩個小姑娘的天賦應該也算不上很高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說,“也許長大以後實力會進步,但是兩人才那麼大,身為咒術師的父母又不在了,也不用擔心打死小的就來老的,還被關了起來,再厲害實力也不過就等於幾個成年男性。那些人嘴上說著早知道在嬰兒時就應該把她們殺掉,但她們被關了那麼久,不還是活著的嗎?就算是普通人,隻要人數多了,手上有武器,想要殺死兩個小女孩其實也有很多辦法,咒力總有消耗乾淨的一刻,精力總有不支的一秒,如果她們真的有那麼厲害,你看見她們的時候,她們身上又怎麼會有那麼多被毆打出來的傷痕?”
夏油傑無言以對。
精通多種無痕犯罪手法的江奏冷酷道:“能受傷就說明那時候已經力竭,沒有抵抗力就能被殺死,一個極端偏遠的小村,一雙失去父母的年幼孤女,死掉隨便找個山頭一埋,就說她們調皮不小心跑進山裡被野獸攻擊死掉,被村民好心下葬,難道還會有誰特意把墳墓挖開驗屍嗎?又有誰會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夏油傑驚出一身冷汗。
“她們才那麼小——”
“沒錯,但你收到那個任務的時候,那兩個小女孩已經被關了很久了吧,又不是植物靠光合作用,就算是咒術師,不吃飯不是也會被餓死的嗎?”
曾經因為憤怒而被忽略掉的細節,慢慢浮出水麵。
“對錯是不容忽略的,但立場也是,你隻看見了他們把幼年咒術師關起來,卻忘了咒術師的力量,對於接受教育不多並且對咒術世界完全一無所知的人是多麼可怕的危險力量。”
“她們確實很小,但也差點殺死村民的孫子。”
“是對方出言不遜在先。”夏油傑的呼吸有些急促,有些無端的恐懼,卻又不知道是為什麼。“你不知道,小孩子可以多可怕,他們罵得很難聽,還用石子砸她們——”
“讀過日本法嗎?”
“……”他搖頭。“我不太了解。”
“按照《日本刑法典》第199條普通殺人罪殺人來論處,最高處死刑、無期懲役或者5年以上懲役——但死刑一般通常要殺死兩人及以上才能得以實施。”她說,“夏油,扔石子欺淩弱小確實是令人不恥的行為,但你覺得,這種傷害應該被處以死刑嗎?”
夏油傑無法給出肯定的回答。
“還是說你覺得,因為他們冒犯的是高貴的咒術師,所以該死?”她慢悠悠地說,“你的大義不是保護普通人嗎?如果那種保護隻是出自於把普通人當成下等人或者低能兒的憐憫,你的大義,和封建時代那些大領主對自己領土上的賤民有什麼區彆?你提供保護,而他們獻上忠誠和絕對的尊重,有其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