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沛起兵之後,前朝集結的起義軍也揮兵北上,雖然戰事沒有波及到他們所在的郡縣,但已經有兵馬駐紮過來,村子裡的百姓都打算陸續搬走,陳泠也決定不日就帶著顧意菀離開。
沒有太多的行李,簡單收拾一下也就都妥當了。
“明日我先去安排馬車,等回來就動身。”陳泠口中交代著,給火盆裡添了快碳,火星子濺起,屋裡也變得更暖和。
他轉身對還坐在床邊做衣裳的顧意菀道:“該睡了。”
說著走過去將她手裡的東西拿了走,“眼睛不要了?”
“就剩個袖邊。”顧意菀伸手想去拿。
陳泠把手背到身後,微笑著語氣卻堅持,“睡覺。”
顧意菀輕皺鼻尖,眉眼間流露出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嬌憨,抬起羽睫說:“那你試試合不合身。”
陳泠依言穿上衣裳,顧意菀起身替他整著袖擺,口中輕喃著差不多,一抬起眸卻進陳泠含笑深綣的眼眸裡。
點漆的黑眸被燭火照的柔軟,隱約浮著她的身影,無措,羞赧,顧意菀張了張唇,不自在的彆開眼,囁嚅著問:“你笑什麼?”
“得有菀菀如此,幸甚之至。”陳泠低聲說著,目光注意到顧意菀泛紅的耳朵,眼裡的柔色更濃,“歇息吧。”
顧意菀匆匆點了兩下頭,把自己縮藏進被褥裡,聽到身後陳泠熄燈躺下的動靜,才鬆出一口氣。
她在黑暗中輕輕抬手撫住自己的心口,心臟急切地跳動讓她臉頰又燙了幾分,慌閉上眼睛,催著自己入睡。
心跳還在擂動著她的掌心,漸漸跳動變得猛烈窒息,耳邊響起陰惻透寒的聲音,從模糊難辨,到越來越清晰,迫人。
“菀菀,不是說了讓你乖乖等我回來。”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我該怎麼懲罰你。”
不要,不要!
顧意菀從窒息中倏忽睜開眼睛,緊縮的瞳孔裡滿是驚懼,額上沁滿冷汗,大口喘著氣久久不能平靜。
月色透過窗子照到屋內,顧意菀遲緩眨眼,是夢。
顫抖著長吐出一口氣,還好是夢。
她心有餘悸的坐起身,想去倒杯水喝,卻發現地鋪上空空如也,陳泠不在。
她倉皇朝四周看去,燎爐的炭火跳著火星子,微弱的光芒勉強可以視物,她將屋子看過一圈,都沒有他的身影。
“陳泠。”顧意菀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那個夢境回蕩在腦中,不安直衝上靈台,恐慌讓她整個人都失了方寸,胡亂趿上鞋就往門邊跑去。
拉開門,淩冽的夜風襲麵,寒意穿透單薄的衣衫爬上身軀,顧意菀感覺不到冷,視線慌亂看向院中。
陳泠推開院門進來,看到穿著單薄衣衫站在夜色下的顧意菀,眉心折緊,快步走過去,“怎麼出來了?”
熟悉的聲音落進耳中,顧意菀定定轉過頭,看到陳泠在月色下走來,什麼
都沒有想也什麼都顧不得,急奔過去撲進他懷裡。
陳泠怔住步子,錯愕低頭看著撞進懷中的小姑娘,胸膛震動。
顧意菀雙手攥緊他的衣袍,“你去哪裡了?”
陳泠輕攬住她的腰,“劉村長母親突然病重,我見你睡著,就沒有吵醒你。”
掌下透涼的嬌軀輕輕在顫,他攬的更緊,“可是擔心了?”
顧意菀埋在他胸口點頭,交疊的眼睫還在輕輕顫著,她以為出事了,她以為那個夢是真的。
她很怕。
陳泠想帶她進屋,攥在他衣衫上的手卻怎麼也不可能放,他乾脆彎腰將人打橫抱起,走進屋內。
顧意菀也回過了神,一時整個人像不會動了一樣,渾身僵硬著,臉上的紅暈更是從眼下漫到了耳根。
她怎麼會抱著陳泠不放手。
陳泠將人抱到床上,拉起被子給她蓋好,“冷不冷?”
顧意菀無序扇動著眼睫,“不冷。”
陳泠卻攏著她的手,“手都涼了。”
掌心溫燙的熱度脈脈傳到顧意菀身上,緊張的心也放鬆下來,陳泠低聲說:“你這樣關心我,我很高興。”
顧意菀輕咬住唇,這次她沒有掩飾自己的心亂,“那你以後出去與我說一聲,睡著也沒關係。”
陳泠頷首:“以後去哪都會告訴你。”
顧意菀點點頭,陳泠笑笑撫了撫她的發,自己也脫了外袍準備睡下。
袖擺的一角被扯住,回過身顧意菀正看著他,唇瓣輕動著,眼裡似有千言萬語。
陳泠心頭微動,“怎麼了?”
顧意菀看了眼簡單的地鋪,把唇咬出了淺淺的印子,才終於開口,“你,要不上來睡。”
陳泠沒有說話,屋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靜悄悄的隻有燎爐裡火星跳動的聲音。
顧意菀嗓子微微發乾,努力讓自己鎮定,“你總睡地上不好,地上涼。”
小姑娘臉頰緋紅還要裝作淡然的模樣讓陳泠心頭發軟,“我不冷。”
顧意菀不相信的看著他。
陳泠則笑笑,“我不是聖人,經不住考驗。”
顧意菀雙頰以可見的速度燒紅,這樣直白的話,從陳泠口中說出來讓她呼吸都亂了。
眼睫的光線被擋住,陳泠低下身朝著她緩緩靠近,進到隻剩咫尺的距離,鼻息噴灑,清列的氣息將她包裹。
“可以嗎?”
顧意菀攥著被褥的手指揪緊,整個人被卷進陳泠深暗如旋的眸子裡,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溫燙的唇小心的貼了上來,唇被溫柔抵開。
萬般愛憐的輕吻,沒有強迫沒有肆掠,顧意菀感到的隻有嗬護,綿軟無力的身子不住發抖。
陳泠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了她,手掌輕撫著她纖弱的後背,溫醇的嗓音脈脈響起,“待去到江寧,我們就成親吧,到那時,菀菀就是趕我,我也一定不睡地上。”
陳泠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
。()”
吹熄了燈,兩人照舊一人睡床,一人睡地上,顧意菀用手輕碰了碰自己的唇,從未有過的珍視讓她想要落淚。
“明日,我們一早就出發吧。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輕聲說。
陳泠的聲音很快響起,“好。”
翌日,一清早陳泠就去安排馬車,顧意菀把東西又收拾了一下,想著家中還有剩的雞蛋魚肉,就拿了給了村長家。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走出門,一行人就破門闖進了小院。
顧意菀送了東西回來家中,見院門開口以為是陳泠回來了,便輕喚著往屋內走。
“陳泠。”
顧意菀走進屋內,尾音突兀戛斷在喉間,瞳孔驟然縮緊,整個人如受驚的貓渾身毛發豎起。
“陳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複述著抬眸朝她看來。
如淬著寒冰的笑意與夢中如出一轍。
蕭沛看著渾身發抖,滿眼驚懼的顧意菀,眼裡翻湧氣滔天的怒火,他以為她死了,他幾乎痛不欲生的日子裡,她卻和彆的男人在這裡過神仙日子!
他真是小瞧了她!
蕭沛低頭看著手裡的衣衫,針腳是他熟悉的,襟邊還考究的繡有暗紋,他掘開她的墳,裡麵空空蕩蕩,她卻在這裡為彆的那人做衣裳!
“菀菀是不是叫錯人了?”蕭沛陰惻笑問,目光滑向她平坦的小腹,她還害死了他們的孩子,他真恨不得掐斷她的脖子!
恨意之下,又全是痛楚,起碼她還活著,他找到她了。
顧意菀臉色慘白,扶著門框踉蹌往外麵跑去。
這一舉動直接刺激了蕭沛,戾氣爆發,闊步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將人拽回麵前,長指扼住她的下巴,逼著她揚起頭,冷聲逼問:“看來菀菀不是在等我,那是等誰?”
顧意菀越是掙紮蕭沛縛的越緊,臉頰被掐出紅印,他咬牙切齒的吐字,“我們一起等,看看來的是誰?”
話鋒陡然一折,“不管是誰,我都殺了他。”
顧意菀睖睜的眼裡布滿極致的駭色,恐懼死死包裹著她。
他是真的會殺了陳泠!
這時院外傳來動靜。
“來了。”蕭沛輕笑。
“菀菀。”陳泠叫著她的名字往裡走。
菀菀?蕭沛眼裡的怒火爆裂,殺氣四溢。
顧意菀瘋狂掙紮,不能讓他抓到陳泠!她拚了命的嘶喊,“快走!陳泠快走!”
陳泠臉色一變,疾步跑向屋子,幾個隱藏的護衛從房簷躍下,進安飛身猛踢中陳泠的心口,將人踢到在地。
鮮血從口中溢出。
屋內顧意菀聽到動靜,渾身顫抖著驚聲尖叫。
“菀菀!”陳泠心急如焚,撐著身體踉蹌站起,透過半掩的屋門他看到蕭沛,顧意菀被擋在暗處。
陳泠目次欲裂,他對她做了什麼!
蕭沛側目像看死狗一樣看著陳泠,“還敢走過來?”
進安聽罷走過去,抬腳
() 朝著陳泠的膝蓋一腳踩下去!
骨骼清脆斷裂,陳泠悶哼一聲,整個人轟然倒在地上,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淌落,眼裡血絲遍布,咬緊的牙關在抖動。
就是如此他還拖著斷腿往前爬,泥地裡是拖出的血痕,觸目驚心。
顧意菀掙紮著撞開了門,看到陳泠臉上血,被踩斷的腿往外滲著血印透了褲腿。
“陳泠——!”
顧意菀悚然尖叫,猛力撞開蕭沛,想要朝著陳泠狂奔過去。
蕭沛被她撞得退了半步,隻覺得心口疼的似被鈍刀子來回的刺,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把另一條腿也打斷。”
“不要!不要,不要。”顧意菀淚流滿麵,苦苦哀求,“放了他,放了他,你要的是我,我跟你回去。”
她竟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東西這麼求他?蕭沛眼尾猙獰抽搐,“回不回去還由得你麼。”
“打。”蕭沛殘忍笑說,“我要你看著他死。”
顧意菀眼裡的哀求變成了狠決的恨,眼看進安就要動手,她一把摸索下發上的簪子抵在喉間,“放了他!”
“菀菀!”陳泠雙手按緊地裡手指磨的血肉模糊,拖著殘腿站起來,進安用刀背重擊他的背脊,鮮血噴出,他摔回地上,充血的雙眸望向顧意菀,竭力搖頭,“不可以。”
顧意菀不敢去看他,他們已經逃不掉了,但她要陳泠活著,無論如何也要他活著。她用了狠力,將簪子刺入,白皙的脖頸被簪尖刺破。
血珠順著脖頸淌落,蕭沛雙目充血,心口像被撕開,劈手奪下她的簪子。
顧意菀也不去搶,“你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著我,他若是死了,我一定陪著。”
蕭沛怒不可遏,顧意菀眼裡的決然讓他不敢去搏,克製著勃發的殺意,揮手示意進安退下,又一把抱起顧意菀往外走去。
顧意菀想再去看陳泠一眼,最後隻是絕望閉緊雙眸,他們去不到江寧了。
天邊陰雲壓來,暴雨在一瞬間落下,如天在悲戚。
陳泠渾身濕透,身上的血被雨水暈開,雨水淌過赤紅的雙目滑到臉上,如同泣血。
有村民跑進來,看到摔在血泊裡重傷的陳泠駭了一大跳。
“陳大夫!”村民趕緊跑過去將人攙扶起。
陳泠好像還活著,又好像已經像沒了聲息的死人,眼裡沒有一絲情緒。
他推開攙扶自己的村民,拖著殘腿,一步步走出院子,殘破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中。
*
軍營內。
謝鶩行站在輿圖前推演戰事,仲九從外頭進來,拱手道:“掌印,有流民闖軍營。”
無關緊要的事仲九不會來報,謝鶩行無甚表情的看著他,“話說乾淨。”
仲九緊著道:“是陳泠。”
謝鶩行臉上沒有太多意外,相反興味抬了抬眼梢,“讓他進來。”
營帳的氈簾再次被打開,一個瘦削落拓,右腳跛足的男子走了進來,低頭朝著謝
鶩行彎腰,“見過掌印。”
謝鶩行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陳太醫。”
陳泠抬起頭,清朗的模樣變得滄桑也冷漠,他開門見山,“我來此,是想求掌印相助。”
“咱家不是善心人,陳太醫來求咱家?”謝鶩行話沒有說儘,漫不經心的搖頭。
謝鶩行什麼都不過問,那就說明他對他所求之事絕非半點不知情,陳泠握緊雙拳,“內子被蕭沛劫去,普天之下除了掌印無人能與他相抗。”
“這與咱家有何關係。”謝鶩行將手裡的陣旗擺到輿圖上,“咱家隻答應公主送你們離京,之後如何,可不負責。”
“隻要掌印能相助,陳某一定竭儘所能相助掌印。”陳泠道。
謝鶩行抬眸看向他,要不是今日他有本事來到這裡,他連見都不會見他。
“說來聽聽。”謝鶩行輕抬下頜。
“趙銘率起義軍揭竿起兵,區區萬人的兵馬竟然如有神助所向披靡,打的朝廷軍節節敗退,一路打到顯州,簡直讓人歎為觀止。”陳泠目光望向謝鶩行,“陳某鬥膽一言,朝廷軍一再被消耗,起義軍壯大,怎麼像是掌印在喂兵馬。”
謝鶩行麵不改色。
陳泠繼續道:“可如今起義軍卻在顯州再難前進一步,三方被互相製衡,掌印的大計陳某猜不透,但或許能相助一二。”
“早年趙銘被朝廷追殺重傷,我陰差陽錯救過他的性命。”
謝鶩行輕笑了出聲,“做個太醫,倒是屈就你了。”
“下去好好休養罷。”
陳泠再次拱手:“多謝掌印。”
*
深夜。
顧意菀睜著眼睛,安靜躺在床上,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能安心入睡,她將頭轉向一旁,床邊在沒了那個夜夜守著她的身影。
營帳外忽然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軍號被吹響,傳遍軍營每個角落,顧意菀目光動了動。
厚厚的帳簾被掀開,來人幾步走到床邊,顧意菀被抱進一個攜著血腥和寒意的懷抱。
蕭沛緊緊擁著她,“菀菀,我贏了!”
懷裡的人沒有半分回應,蕭沛的滿心的狂喜就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他低頭看著顧意菀,“你不想我贏。”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蕭沛唇畔勾著笑,視線緊緊糾著她的眼眸,妄圖能從中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情意。
可任憑他怎麼尋,都隻有漠然。
顧意菀聲音輕淡,連情緒的起伏都沒有,“你說呢。”
從胸膛裡漫出的痛意包裹緊五臟六腑,蕭沛呼吸粗沉,扼在顧意菀肩頭的手一寸寸收緊。
骨骼被握的生疼,顧意菀蹙緊眉頭,硬是咬著牙不吭一聲。
蕭沛又疼又怒,卻不敢再用一分力,將人帶回來的時候他想過千百種懲罰她的方法,可看到她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所有怒意都變成悔痛。
真正失去過他才知道何為剜心之痛,他不能再她讓離開自己一步。
蕭沛呼吸繃緊,極致輕柔的將人攬回懷中,“一切都重新開始了,我們也會重新開始。()”
顧意菀目光空洞,沒有波瀾的聽著,他說得重新開始,無非就是將她再次關回那座宮殿之中。
謝鶩行一死,蕭沛便再沒有了阻礙,揮軍一路直達京師,以極快的速度登基稱帝。
她則被封為美人。
棲梧殿。
兩個小宮女在庭中灑掃,殿外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
“皇上駕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蕭沛跨過宮門,一身玄色暗繡龍紋的錦袍肅壓威嚴,周身氣勢更是讓人不敢直視,兩個宮女趕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畢恭畢敬的低下腰行禮,“見過皇上。”
見皇上-->>